如果你有幸漫步于大海之滨,站在防浪堤上极目远眺,在你目力所及的地方,天空与大海最终会融为一体。如果恰好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大海更像是一幅堆积着厚重的金色和蓝色的油画,海面几乎不动,海水缓慢地隆起、沉落,你也许会联想到慵懒而高贵的少女,午后小憩时微阖的眼睑,被微风拂动的卷发以及她红润而饱满的脸庞;如果碰上阴风怒号,海浪冲天而起随之又迅雷般砸下,这时候的大海便成为泼墨写意的中国水墨画,你也许会联想到矫健的白衣女神,张开翅膀,赤着双脚,在天海之间尽情舞蹈。
我想说的是,无论是古代的先民,还是今天的我们,面对大海都会油然而生敬畏之心。从古至今,在人们心目中,大海都是人格化的,都是鲜活的生灵。在那浩淼的海洋深处,在那高远的天空之中,一定安居着一位或者数位大神,主宰着天空和海洋,掌控着风云和雷电,神允许或禁止人在大海中耕作觅食,神恩赐给人财宝,神夺去人的生命或健康。神高兴时人就幸福,神生气的时候,便是人的灾难。
全世界的海洋民族都有自己信奉和祭拜的海神。据说中国人最初的海神便是龙王。龙王,是中国神话传说中在水里统领水族的王,掌管兴云降雨。仔细探究,龙王管的其实不是大海,而是降雨,龙王更像是农耕民族的雨神而非海洋民族的图腾。东海龙王在《西游记》里是被孙猴子戏弄的小丑,神勇无比的哪吒幼儿时代便打死了龙王的儿子。这样一个愚蠢、暴戾的神显然无法担当起眷顾、护佑海洋民族的重任。
中国海洋民族虽然世代恪守不让女人上船出海的古训,却并不妨碍他们将慈祥、温和、善良的妇女奉为大神。相对于控制农耕民族刮风下雨的龙王,掌管农耕民族生儿育女的观世音菩萨,渔民们似乎更愿意接受那些来自民间,原先就是活生生的人,因为某种原因化身为神的人格神。她们形象端庄,亲切慈祥,如同贤惠的家嫂,又如同德高望重的祖母,渔民们觉得这样的神与他们血脉相通。
中国东南沿海地区的渔民大多信奉妈祖。妈祖是福建莆田名门望族九牧林氏后裔。她的父亲名叫林愿,宋初官任都巡检。在她出生之前,父母已生过五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盼望再生一个儿子,因而朝夕焚香祝天,祈求早赐麟儿,可是这一胎又是一个女婴。就在这个女婴将要出生前的那个傍晚,邻里乡亲看见流星化为一道红光划过西北天空,晶莹夺目,照耀得岛屿上的岩石都发红了。父母感到这个女婴必非等闲之女,疼爱有加。因为她从出生至满月都不啼哭,便给她取名林默,父母又称她为默娘。
林默幼年时就比其他姐妹聪明,八岁读书,不但能过目成诵,而且能理解文字的意思。长大后,她决心终生行善济人,矢志不嫁。她专心致志地做慈善公益事业,平素精研医理,为人治病,教人防疫消灾,只要能为乡亲排难解纷的事情,她都乐意去做。生长在大海之滨的林默还洞晓天文气象。湄洲岛与大陆之间的海峡有不少礁石,在这片海域里遇难的渔舟商船,常得到林默的救助,因而人们传说她能“乘席渡海”。她还会预测天气变化,事前告知渔民可否出航,所以又传说她能“预知休咎事”,称她为“神女”、“龙女”。
公元987年(宋太宗雍熙四年九月初九),年仅二十八岁的林默与世长辞。这一天,人们纷纷传说,看见湄峰山上有彩云冉冉升起。从此以后,航海的人又传说常见林默身着红装飞翔在海上,救助遇难呼救的人。时间一长,林默就化身为护佑渔民的“妈祖”,海船上逐渐开始供奉妈祖神像,以祈求航行平安顺利。
妈祖一生扶危救困,在惊涛骇浪中拯救过许多渔舟商船;她慈悲为怀,专以行善济世为己任。北宋、南宋、元、明、清几个朝代都对妈祖多次褒封,封号从“夫人”、“天妃”、“天后”到“天上圣母”,并列入道教祭典。
除妈祖之外,中国山东渔民还信奉一位叫“孙仙姑”的女神;在东南沿海的其他一些地方,已经女性化和中国化的观世音菩萨同样是渔民信奉的女神。这样看来,似乎中国渔民信奉的海神都是清一色的女性形象。
例外在中国的海南省出现了。世世代代开发经营中国南海的海南渔民,他们不信观音,不信孙仙姑,甚至不信妈祖。他们奉祀的海神,不是一个,而是一百零八个,不是女神,而是男神,他们所指的神,被称为“一百零八兄弟公”。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孕育的人文风俗,就是最具地域特征和人文性格的本土文化。作为服务潭门渔民、管理潭门出海渔船的潭门边防派出所民警,不能不对本土文化进行深入的了解。新分配到潭门边防派出所工作的民警,首先要学习的就是潭门渔民的习俗和禁忌。所长朱立明说:“爱渔民就要尊敬他们的神,要尊敬他们的神,就要了解他们的神。”现在,潭门边防派出所的每一名民警,对一百零八兄弟公的来源,都能说得清楚明白。
一百零八兄弟公的神话渊源,至少有两个体系四种说法。传说体系之一是平民出海罹难化为神灵护佑渔民。这一传说体系又有三种说法。
说法之一是,宋末或元初,有一百零八位平民,从海南岛乘船去南洋,遇到风暴,全部遇难。他们的后人中有的旅居海外,成为华侨,为纪念先人,立祠祭奠,进而演化为一百零八兄弟公。
说法之二是,清朝咸丰年间,海南岛的一艘商船运载一百零九人从文昌铺前港去南洋谋生,船只在航行途中遭遇台风,船上人员落海逃生,随波逐流,漂到一个越南人居住的小岛上,被当地人捕获。在那一年的农历九月十五,除一名厨师侥幸逃脱,其余一百零八人均被误当成海盗杀掉。一百零八个冤魂后来成为神灵,护佑出海的中国渔民。海南籍渔民屡次受其神灵惠顾,便建庙祭祀,其庙称为“昭应庙”或“兄弟公庙”。
说法之三是,据越南顺化琼府会馆的有关记载:清咸丰元年夏,琼州黑头商船一号,从文昌清澜港驶往越南顺化通商。途遭越南巡海官兵谋财杀害,并污蔑船员为海盗而割耳邀功。“当越王正拟奖赏之际,倏然心动手摇,笔落于地,头眩体倦,神昏座中”。因此,“嗣德王乃令刑部密究其事……于是,杀人夺财之冤案得以大白,罪者判处极刑”。后来,一百零八个冤魂变成海神,显灵于沧海碧波之间,扶危济困。海南籍华侨便把蒙冤罹难的先辈尊称为“昭应公”或“兄弟公”,并建“昭应庙”设“昭应殿”以祭祀祈福。
郑庆杨先生认为,“平民出海罹难成神说”存在一些疑点,归纳起来,大致如下:其一,农历九月属台风季节,帆船下南洋不合乎气象常识;其二,平民罹难何以升格为神?在博鳌,兄弟公的神主牌称“海洋结义一百零八兄弟神位”,牌位两边的对联为:“义胆忠肝昭日月;铮骨诚心亘乾坤”。不管是自然遇难的平民或商人,还是被误杀、冤杀的平民,何来“海洋结义”?又如何能“义胆忠肝”?其三,百余人同船出海经商难以置信,清咸、同年间,最大只能造载重千担,顶多相当于现在排水量七十至八十吨的三桅帆船,按常规雇用船员二十人左右。如出海经商携船员百余人,显然不合常理,不仅人满为患,而且船主根本无法承受工资负担。
的确,从“平民出海罹难”到成为佑护渔民子孙后代,享受渔民香火祭祀的海神,这其中似乎缺乏一些关键故事和重大转折。相对而言,另一传说体系“海洋结义渔民遇难成神说”则更接近“义胆忠肝”、“铮骨诚心”的英雄气质。这一传说体系中的一百零八位兄弟,也更接近闯海为生的潭门健儿心目中男神、战神和忠勇之神的形象。
在西沙群岛的北岛上,有一座古老的小型兄弟公庙。庙内设有一座神主牌位,上书“明英烈一百零八兄弟忠魂神位”。据传明朝年间,一群年轻的渔民——应该都是船主、船长和年轻勇敢的水手,为了对付穷凶极恶的海盗,共同应对和抵御海上的风暴,他们响应一位老船长的号召,“杀鸡割红”,这类似于农耕民族的“歃血为盟”。也许是效仿结义梁山的一百单八将——《水浒传》成书于明朝,其故事蓝本出自民间,海南岛的渔民听说过梁山故事也有可能,但是考虑到“梁山好汉”在传统文化中属于“草寇”,渔民主动效仿梁山好汉的可能不大。也许是因为“一百零八”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化中都是一个神秘而吉祥的数字,结义的青年渔民可能并非恰好一百零八人,而是为了图吉利、造声势,号称“一百零八兄弟”。
按照当时的渔船吨位和生产规模,一百零八兄弟应该拥有数十条大小不等的帆船。他们结义之后,在茫茫的大海上,以螺号和火把为联络工具,出海捕捞时相互协作,遇到风暴时齐心协力,所谓兄弟一心其利断金,收成增加了,危险减少了。特别是他们生死与共,不畏强暴,并肩与海盗和外敌作战。骁勇而团结的一百零八兄弟纵横于中国南海的狂风恶浪之中,让海盗和外敌恨之入骨却无能为力。
这样的传说是潭门渔民所热爱的,也是一代又一代潭门边防派出所官兵们所热爱的。这样的传说昭示我们:对待穷凶极恶的敌人,只有忠肝义胆团结一心不畏强暴给予其致命的打击,才能换来家人的平安和海洋的宁静。
关于“一百零八海洋兄弟结义罹难成神说”,郑庆杨无比自豪地写道:一百零八兄弟为保护一方平安、保卫渔乡起着积极的作用。这是海南人民不畏强暴英勇顽强的抗争精神的体现,是海南人民的正义力量敢于对抗邪恶势力的凝聚力和战斗力的具体反映。
对近年来在祖国的南海领域屡受异国军警骚扰、袭击,一次次付出生命、鲜血、牢狱代价的中国海南渔民而言,以大无畏的忠勇精神抗击海盗保境安民的海洋一百零八兄弟,远比观音和妈祖刚烈和强壮,更像是他们的兄弟和战友。
香火缭绕,代表的是渔民兄弟的朴素心愿,体现的是渔民兄弟誓死捍卫祖宗地的决心。也正是在一百零八兄弟这样忠勇、仁义的海神护佑下,2012年4月黄岩岛事件发生后,潭门渔民才能够勇敢地把数十条渔船绑在一起,封锁黄岩岛泻湖的入海口,让菲律宾军舰望岛兴叹。
传说有一年,一百零八兄弟出海后再也没有归来。西沙群岛自古以来就是全世界著名的“台风走廊”,人们猜测,他们在西沙遭遇了罕见的大台风,所有兄弟一起罹难。一百零八兄弟魂归大海后,英灵不逝,他们引领海南渔民穿越暴风巨浪,护佑渔民“做海”丰收,显灵救助海上遇险,为渔民消灾赐福,甚至现出征兆指点渔民去打捞金银财宝。潭门的老渔民,至今仍津津乐道着无数兄弟公显灵的故事。
1937年,潭门石涴村船主麦兴铣听说有人在西沙的石岛附近捞到了黄金,他立即带人驾船赶到石岛。可茫茫大海中,哪里才能捞到黄金呢?夜深人静时,麦兴铣跪在渔船神龛里供奉的兄弟公神位前暗暗祈祷:兄弟公,你带子孙麦兴铣去捡点儿金吧!如果捡到金,子孙我一定杀头大肥猪供祭您!默祷完毕,麦兴铣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极目四望。突然,他看到黑暗的大海上竟然现出了一带金光。麦兴铣连夜起锚对着金光闪现的海域开去。天亮后,他发现自己的渔船驶到了一座珊瑚礁旁,麦兴铣停船命人下去查看,果然从珊瑚丛中打捞到了整整一米袋黄金。
和麦兴铣打捞到黄金差不多同一时代,排园村一位饶姓船主在海上遇到大风,浪大水浊,迷失了航向。船主便烧香向兄弟公求助。奇迹出现了,风高浪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茫茫大海上竟然出现了一团明亮的红光。渔船对准红光开去,无论黑夜白天,那团红光始终引领着渔船的航向。经过几天的航行,渔船终于抵达海岸。神奇的是,就在渔民们看到陆地的轮廓时,那团红光便消失了。
更神奇的传说是,过去,博鳌的三江常常闹水灾,因而,玉带滩经常被暴发的山洪冲毁,甚至消失。玉带滩被冲毁消失期间,深夜里,博鳌附近的渔民常会看见玉带滩原来的位置上有憧憧人影劳动的热闹场面,还能听见隐约的劳动号子声。当地老人说,那是一百零八兄弟在垒沙堵坝。果然,不久,玉带滩又重新出现了,就像从来没有消失过一样。
一百零八兄弟被人们神化,海南岛的渔民怀念他们、感激他们,从而建祠立牌纪念他们。他们习惯把神化后的一百零八兄弟称为“一百零八兄弟公”,简称“兄弟公”。
“公”,是海南人民对男性最尊贵的称谓之一。
海南东部沿海渔村,几乎村村都有兄弟公庙;西部沿海的兄弟公神位,则与其他神祗合安一庙。在美国、泰国、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等国家,凡是海南籍华侨从事远洋航海和海洋捕捞的集居地,都建有供奉一百零八兄弟神位的庙宇。
海南较大也较典型的兄弟公庙,就在琼海市潭门镇的文教村。庙宇坐落于村东,距大海约五十米,面积约七八十平方米。庙门两侧镌刻对联:文通人和神恩泽;教顺地灵渔业丰。庙内西墙正中有一幅麒麟壁画,壁画前有两座神位,右殿是“一百零八兄弟之神位”,左殿是“山水二类五牲孤魂之神位”。
兄弟公庙的主神是一百零八兄弟,而“山水二类五牲孤魂之神位”则用于收容孤魂。大海边常有浮尸,有的是在山川内河遇难后随波漂流出海的,有的是在大海中遇难被海浪推涌到岸边,有的是遭遇自然灾害船毁人亡,有的是失足落水不幸丧生,有的是厌世轻生蹈海自尽,甚至有人是被劫财谋害抛尸入海……海南海洋先民以善为本,专门在兄弟公庙里设了牌位接纳他们的亡灵。
年轻时代驾驶帆船远航西沙、南沙“耕海”的潭门老渔民说,西沙、南沙的每一个岛屿上,都有渔民们建起的兄弟公庙。由于海路迢迢,建筑材料的运输非常困难,以前居留于西沙、南沙岛礁之上“做海”的渔民前辈,住的是草棚。他们不可能将砖石泥瓦跨过大海运至岛礁,何况渔民也不懂建筑技术,他们在西沙、南沙的岛屿上“建造”的兄弟公庙,都是就地取材,用几块珊瑚石垒成几十厘米高的神龛,其中安放一具香炉,就是他们顶礼膜拜兄弟公的神台。祭台虽然简陋,祭祀的心却无比虔诚。
如今,西沙群岛有三座比较大的兄弟公庙。一座位于西沙第一大岛,现海南省三沙市政府所在地永兴岛;另一座位于西沙第二大岛东岛;还有一座位于珊瑚岛。
帆船时代,远洋航行和远海捕捞的渔民有四种情况必须祭祀兄弟公:一是即将出海前;二是船舶航行到某一特定海域时;三是出海归来;四是逢年过节。
船舶即将出发远航前的祭兄弟公仪式被称为“做福”,也就是祈求兄弟公保佑,赐福于出海渔民的意思。帆船时代,远航船只每年只下西沙、南沙一次,启航大约都在初冬。被称为“正气东北风”的季风将至,船主们便开始忙碌起来,修整好渔船打理好渔具,备足柴米油盐和淡水等生活必需品之后,船主请来道士,挑选一个黄道吉日的夜晚,举行“做福”仪式。之后,等待风向风力正好,渔船便驶出潭门,驶向大海。
1950年以前,到西沙“做海”的渔船到达西沙海域后,船主们必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永兴岛的兄弟公庙祭拜。他们把煮熟的整头肥猪抬到永兴岛的兄弟公庙,恭恭敬敬地供在一百零八兄弟公的神牌前。渔民们把这种仪式称为“烧香割红”。
如果是开往南沙“做海”,只是途经西沙,则不一定要到永兴岛去祭拜兄弟公,只须在进入西沙海域后,在船上遥祭兄弟公即可。遥祭兄弟公时,杀一只公鸡作为主祭品,如较大的船上设有兄弟公的神龛,便对神龛祭拜;如果船小不设神龛,船主便对天祝祷:“兄弟公啊,某村某船已到西沙,要开去南沙做海,恳请兄弟公保佑子孙一路平安。”渔船到达双子群礁时,必须杀一头肥猪,烧香洒酒祭祀兄弟公。帆船时代,到南沙捕捞的远洋渔船都是初冬启航,次年春天返回,因此要在南沙海域过春节。过年时,必须再杀一头肥猪,献祭给兄弟公。
远洋渔船返港后,一两天之内,也要举行隆重的祭兄弟公仪式,也许因为海水是咸的,返港后的祭祀被渔民称为“洗咸”。与“做福”相反,“洗咸”是在白天举行,给兄弟公庙供奉煮熟的全猪或猪头尾,烧香、献酒、焚烧冥币,之后燃放鞭炮。祭兄弟公出海仪式,从明朝沿袭至今,已有六百多年历史。
机船时代,渔船每年远航捕捞三到五个航次。平时远航前,船主只是简单地举行“做福”仪式,每年统一举行一次规模盛大的“祭兄弟公出海仪式”,时间一般选择端午节或中元节。节日之时,渔民成群结队地来到兄弟公的神牌前烧香祭拜,以煮熟的全猪或猪头尾、饭团、浓酒祭祀兄弟公,并请来道士作法祈福。船主们默默地向兄弟公许下心愿:“某村某船即将出海远航到某海域做海,恳求兄弟公保佑子孙一帆风顺往返平安。”为表诚意,船主还要给兄弟公庙送牌匾,牌匾多镌刻或书写“心诚求之”、“有求必应”、“海不扬波”、“慈云常护”等吉言。船主还要请道士施法诚请兄弟公到坛,道士为渔民说些大吉大利的话。
此前,船主已在渔船甲板上摆好香炉、熟猪、饭团和酒水,烧香点烛,对天跪拜兄弟公,随后,道士吹着牛角号、敲着法锣登上渔船,主祭道:“诚请一百零八兄弟公和诸神到船,保佑渔民子孙出海大吉大利,鱼虾满舱,好人相逢,海贼闪避,一帆风顺!”主祭完毕,道士在船上作法驱魔,将凡是有可能藏匿妖魔鬼怪的地方都撒上硫磺,手持火把,嘴含火油喷射点燃硫磺,将妖魔鬼怪驱除下船。道士吹着牛角号游遍全船后,点燃椰叶火把,交由船员扛着,船员乘小艇远离海岸,把火把丢到深水中,寓意道士已将船上的妖魔鬼怪赶尽杀绝。
驱魔除怪之后,便是贴符。老渔民说,帆船时代,如果是三桅大帆船,主桅杆上贴“主将帅八面威风”,前桅杆上贴“先锋将军威风凛凛”,后桅杆上贴“殿后将军顺风相送”;船头贴“昂首藐浪日行千里”,船尾贴“船尾顺风万里行”,舵杆上贴“大吉大利”。
盛大的祭兄弟公出海仪式过程中,还要请来舞龙队和鲤鱼队表演。舞龙队是成年男子在码头上表演,鲤鱼队则是孩童们从码头上一直舞到渔船上。阵阵锣鼓声中,渔船结队徐徐开出水门,在近海浩荡巡游,据说,这是模仿一百零八兄弟公当年出海打击海盗的英雄壮举,也能起到远航前进行试航的作用。当晚,在兄弟公庙前请戏班子唱琼戏。看戏前,船长们要先祭拜兄弟公,然后把兄弟公的牌位也请到戏台前,和渔民们一起看戏。正戏开演前,一般加演《八仙过海》,“八仙”按惯例还要为渔村群众祝福。
祭兄弟公出海仪式通常由渔民协会组织,去世不久的麦帮奋老会长就长期担任仪式的组织者和策划者。渔民们相信,麦老会长的英魂一定会来到正在祭拜兄弟公的渔民身后,一定会来到围观舞龙、舞鲤鱼的人群中,一定会坐在戏台前,为演员的精彩表演鼓掌。
演出结束了,夜已深沉,渔港又恢复了宁静。然而,每一个参与节日之中的渔民,都能感到内心的宁静和喜悦。与忠勇的先辈共同度过这盛大的节日,渔民乡亲们仿佛看到一百零八兄弟公正在天界微笑着祝福他们。
这一刻,无论是天上的先祖还是凡间的子孙,他们都是幸福的。
潭门渔村举行盛大的祭兄弟公出海仪式之时,是潭门边防派出所官兵最繁忙的日子。曾长期担任潭门边防派出所副所长、所长职务,现任海南省公安边防总队东方支队参谋长的王维浩笑着对我说:“要搞安保啦!就像奥运会要搞安保,祭兄弟公出海仪式,在潭门,比奥运会还重要啦!我们派出所的民警要出任务,还要参加渔民过节,又忙又开心啦。”
仪式期间,活动项目众多,不仅潭门渔村的男女老少都要参加,海南内地和其他渔村,包括远在海外的潭门华侨,都纷纷赶来参加盛会,真是人多事多,“安全隐患”多。每次仪式举行之前数周,潭门边防派出所便要向上级主管部门——琼海市公安边防支队汇报。支队对祭兄弟公出海仪式的安全保卫工作也非常重视,支队长、政委通常会与潭门边防派出所官兵一同商量安全保卫的各个细节。
方案确定之后,便是组织“预演”——部队叫“演习”。王维浩笑眯眯地说:“我们‘演习’,不是为了打仗,是为了保护渔民安安全全开开心心地举行仪式,总之一句话,渔民开心我们就开心。渔民要开心,首先就是要确保活动万无一失,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不能出。在渔船民心中,祭兄弟公出海仪式是关系到生命安全、发财致富的大事情,出一点儿纰漏,仪式就不圆满了,弄不好就会给渔民兄弟的心头蒙上阴影,不利于他们出海生产作业。”我想,王维浩对派出所的官兵作动员的时候,大致也是这样说的。
举行仪式的日子终于来到,潭门边防派出所以及从兄弟单位抽调的民警早已各就各位,他们着装严整,汽车、摩托车、摩托艇、对讲机,各种装备都调试维护到最佳状态;他们面带笑容,并不需要一本正经刻板地“站”在岗位上,而是不停地、热情地和渔船民兄弟们打着招呼,同时聚精会神地观察掌握现场的各种情况,以防出现意外事故。一天下来,边防官兵们脚站疼了,腰站酸了,因为始终笑容满面,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但他们还不能休息,因为天黑后还要唱大戏,仪式的高潮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夜色深沉,仪式圆满结束,官兵们还必须对渔港进行仔细巡查,他们担心哪位喝多了酒的渔民兄弟,弄不好睡在码头上,不说头晕眼花掉进大海,就是夜风寒凉弄出病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天快亮了,留下部分民警做好重点部位的警戒之后,官兵们返回营区。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同渔民一样平静的笑容。他们说了:“渔船民开心,我们就开心。”
一代代潭门边防派出所官兵,他们通过理解包容万物、博大精深的海洋文化,学习勤劳勇敢、朴实真诚的渔民气质,感受忠勇仁义、爱国爱家的潭门精神,从而培养自己与渔船民血脉相连休戚与共的爱民情怀。
王维浩对我说:古时候,潭门有一百零八兄弟公,能够团结一心守护渔村打击海盗,保一方平安;现在,我们公安边防官兵,拿着纳税人的工资,吃着纳税人的粮食,难道连古时候兄弟公能做的事都做不到吗?如果我们不能处处为渔民兄弟着想,热心为渔民兄弟服务,别说对不起国家、人民,我们对得起一百零八兄弟公吗?
一代一代的潭门边防派出所官兵,从渔民们祭拜兄弟公时虔诚的目光里,深深地感受到,远航“做海”的渔民,他们最需要的,就是平安。
潭门港并不是海南岛最大的渔港,但在这里停靠的船只却是全省渔港中密度最大的。除了潭门本地的渔船,来自海南临高、陵水、文昌、三亚,以及广东、广西等地的数百艘远海作业渔船,也将潭门港作为“母港”。
潭门港毗邻最近的大州渔场五十八海里,大州渔场距海南岛另一个著名的渔港仅三十八海里,但大多数渔船反而舍近求远,选择潭门为停泊港和交易港。一来一回,渔船需要多航行四十海里,而每航行一海里就要增加费用四十元,一个航程下来要增加一千六百元,难道渔民们不会算这笔经济账?
外地渔民说:“因为这里治安是最好的,船停在潭门港,从来不用担心被盗被抢。潭门的渔民讲义气,潭门派出所的民警负责任,我们都愿意来这里做生意。”
“这里没有渔霸,收购商都是拿现金和我们交易,一次几万、几十万现金交易的场面每天都有,交易双方在数钱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躲躲闪闪。”
“遇到什么事情,二十四小时都可向110求助,边防民警很快就会赶过来。”
渔民说的“110”,就是前文提到的“南海110”报警服务平台。潭门边防派出所的“110”不光管海上,也管港口和陆地。
潭门边防派出所有一艘二十吨的木船,常年泊在港口,承担救助和执法任务。木船上绑着两条摩托艇,这就是潭门边防派出所的110执法船。一名副所长带领一名民警、两名士官,吃住都在船上。担任110船船长时间最长的民警名叫符龙文。
2012年8月5日,笔者专程去拜访符龙文。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其中一个问题是,潭门为什么没有渔霸?符龙文说他也没有好好总结过,他只说了印象中的几件小事。
符龙文说,有海就有港口,有港口就有码头,有码头就有人想独霸一方。潭门港外地船多,也不是没人想当“渔霸”。但潭门本地的渔民不会有这种想法,潭门本地渔民都是常年出海作业的“做海”人,知道“做海”的辛苦和危险,不会为难和自己一样风里来浪里去的“做海”人。
琼海市里曾经一度有人想当“渔霸”,他们结伙来到潭门,宣称每斤海货要抽五分钱的头,如果渔船主不给钱,拉他的渔货去内地的汽车玻璃就会被砸。符龙文那时是潭门边防派出所的副所长兼110船的船长,拉渔货的货车玻璃真的被砸过两次之后,渔民们把这个情况反映给了他。
符龙文祖祖辈辈虽然不是渔民,却是土生土长的琼海人,亲戚朋友很多。符龙文发动大家帮他一起找潭门“渔霸”的幕后指使者,很快就找到了“老大”。符龙文跟“老大”讲道理,讲法律,奉劝“老大”就此收手。如果继续在潭门捣乱,派出所固定证据后,一定会将“老大”和他的同伙绳之以法。“老大”见派出所真的是和渔民站在一起的,掂量后果,停止了对潭门渔民的骚扰。谈起“渔霸”,符龙文说:“这样的事情不能让它发展,有一点儿苗头我们派出所就要制止。”
有一个星期六,符龙文轮休,正在琼海家中休息,接到一位文昌籍船主的电话,说是一个潭门小青年想到他的船上“拿东西”——其实就是顺手牵羊搞点儿渔货。当时,文昌船有两名船员坐小木排上船,这个潭门青年也跟着跳上小木排,结果把小木排弄翻了,三个人都落到水里。潭门青年说他的手机被水淹坏,逼着文昌船主赔他两千元。符龙文在电话里告诉文昌船主不要着急,别把事闹大,先赔钱给潭门小青年,他随后就来处理,一定会给文昌船主一个说法。不到一个小时,符龙文就从琼海家里赶回潭门港,他找到那个潭门青年,让他立即把钱退给文昌船主,否则,他的行为可以算是敲诈勒索。潭门青年不愿意,符龙文把他带到派出所,摆出一副真要拘留他的架势。小青年害怕了,同意退钱。我问符龙文,为什么要让船主先把钱给小青年,符龙文笑着说:“做事情要聪明一点儿,如果船主坚持不给钱,他们说不定就打起来了。打架伤了人,问题就闹大了。我有把握说服那个潭门人还钱的啰!”
我感觉这个身体精壮、皮肤黝黑,在海南边防总队以军事技术过硬著称,多次参加“大比武”,获得过射击冠军的男人,其实心很细,处理问题也很智慧。
有一次,一位渔民的老婆偷了别人的渔网。那种作业方式是在近海撒网,第二天去收,可能偷网的女人去得早一些,看到别人的网里有鱼,就连鱼带网一起收了。后去的女人认出了自家的网,一边报警,一边指着偷网的女人骂个不停。偷网的女人被骂急了眼,死不承认偷了网——网都是一样的,网上也没写着谁的名字。符龙文灵机一动,他想,网虽然都一样是从渔具店里买来的,但买回来以后,各家各户要自己往网上挂铅坠,不同的铰钳剪出的铅坠形状是不一样的。想到这里,符龙文建议两个女人都回家把剪铅坠的铰钳拿来,当场剪一块铅坠看看,就知道是谁家的渔网了。其实他早就知道先来的女人偷了渔网,他以前看到过,那个女人家的铰钳有个缺口,剪出来的铅坠不是这样子的。果然,偷网的女人心虚了,说她的铰钳被别人借走了,一时间取不来。符龙文见她面有愧色,小声说,你就认个错,把网还给人家,这事就算完了,不然,你这种情况,是可以拘留十五天的;然后他又转向仍在破口大骂的女人,小声说,算了,你也别骂了,只要她认错道歉还给你渔网就行,不然,把她抓去关十五天,你们两家人就结下仇了,化解可就不容易了。两个女人最终听从了符龙文的劝说,和解了。符龙文说:“这种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说邻里纠纷可以,说治安案件也可以,大家都还要在这里生活下去,何必呢?”
从符龙文讲的这几件小事中,我深切地感受到,解决几起案件纠纷不难,难的是始终把渔民的安危冷暖挂在心上。制订一套科学的规章制度不难,难的是在执法中始终站在“人心”、“人性”的立场上,将心比心,以心换心。“平安港”就是这样打造出来的。
1996年,潭门边防派出所顺应南海局势变化和服务潭门渔民的需要,购买了长途对讲机,建立了覆盖包括西、南、东、中沙范围的“南海110”报警服务系统,承担起抢险、救助、服务、联络、通报、打击等多项职责,从而翻开了服务潭门渔民赴南海作业的崭新一页,把千里之外的南海和祖国大陆紧紧连在一起。
“南海110”开通后,边防派出所就成了渔民家属的活动中心,渔民家属有事没事总爱来派出所逛一逛,通过“南海110”和出海在外的亲人聊聊天,出海在外的渔民有丁点儿小事也让派出所民警捎个口信,“南海110”成了警民之间的联络站。开通“南海110”的最初五年间,派出所就为群众传话十万余次,办实事、解难事数千起,在民警和渔民之间架起了一座友谊的桥梁。
随着通信技术的发展,许多渔民家中都安装了卫星电话和“单边带”,联络方便了许多,不用到派出所来了,派出所就把所有“单边带”和卫星电话联络方式集中起来,组建和“南海110”互动的信息收集网络,定期布置任务,每天互通信息,使“南海110”由单一型向互动型发展,在收集深层次信息、掌控海上治安、抢险救灾、精确打击海上违法犯罪方面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派出所把提升服务质量作为“南海110”的发展方向。提高呼叫频率和范围,每天收集未来三天的海浪天气预报、海域地理情况及周边国家重大情况等信息,源源不断地提供给在南海作业的渔船,提高生产效率,减少作业风险,使“南海110”建设跃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南海110”信息触角更加灵敏,功能更加强大。
随着经济的发展,远海作业渔船的机械化、科技化程度越来越高,远海渔船作业区域也越来越广。潭门渔船作业区域遍布南海二百一十万平方公里海域,且呈如下几大新的特点:作业时间长,每个航次为一至三个月,甚至半年;雇用人员多,每艘船有渔民四十多人,多为外县和外省籍,身份复杂;越界捕捞行为多,许多渔民铤而走险,越界生产作业,捕捞海龟等珍稀海洋生物,追求高额利润;安全事故多,仅2000年以来非自然死亡渔民就达五十余人、伤残十多人,沉船二十多艘。
损失是惨重的,教训是深刻的。为更好地为渔民群众服务,2001年以来,以派出所为龙头,以辖区治安积极分子、文明守法船、海上义务救助队和渔业部门等海上主要群防群治力量为依托,警民合力、内外联动,按照把人管住、把船管好、把事故降下来的总体要求,边防派出所努力探索沿海船舶边防治安管理的新思路、新方法。
2004年,公安部边防局号召全国十万边防官兵在辖区广泛开展“三访四见”活动。所谓“三访四见”,就是“访贫问苦、访疾问难、访外(外来人口)问弱(弱势群体)”,从而达到人民群众对边防官兵“看见、敢见、愿见、想见”效果为中心工作的扶贫帮困活动。2006年,公安部边防局党委又将“三访四见”活动深化为持续至今的“爱民固边”战略。
潭门边防派出所结合自身情况,将“爱民固边”战略具体化为全力开展创建“和谐平安港”活动,在港口成立警务室,把派出所70%的警力放在一线,让渔民每时每刻都能见到民警的身影;组建治安联防队,每天晚上进行治安巡逻;开展“走千家门、吃百家饭”驻村务农活动,全所十五名外勤民警每月至少十五天深入到渔民中开展走访;建立海事纠纷调解中心,制订了渔货交易制度,对违法现象,一有苗头便给予严厉打击。
六十多年来,不管派出所的体制如何调整,不管派出所的职能如何变化,哪里有渔民群众的需要,潭门民警的爱民故事就演绎到哪里;哪里有渔民群众的需要,潭门民警的服务就跟进到哪里;哪里有渔民群众的需要,潭门民警就守卫在哪里!
古有一百零八兄弟公,他们忠肝义胆兄弟同心,保护家园和大海的平安;今有一代又一代的潭门民警,他们从来不敢自诩为“渔民的保护神”,但他们的心中,始终装着一个信念,那就是:渔民利益重如山。
时光进入到2010年,潭门边防派出所官兵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潭门渔民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出生的渔村虽然只有小小的几平方公里,但他们生命的半径却涵盖了祖国南端最辽阔的二百多万平方公里海域。世世代代的闯海人行船于大风大浪之中,他们出生入死,与风暴、海盗、外国敌对势力顽强搏斗,付出了生命和鲜血的代价,但他们前赴后继,永不屈服,活着便要出海,死去,灵魂化作海浪、鸥鸟,依然固守这片祖宗开拓的海疆。
对边防派出所的官兵来说,他们最开心的事,就是看到渔民兄弟扬帆远航满载而归;他们最伤心的事,是看到渔民兄弟笑容满面地出海,却因为种种不测,渔船拉回来的,是冷冰冰的遗体。
世界上没有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对任何人而言,生命都只有一次。为了尽最大努力保护渔民的生命,潭门边防派出所的官兵们除了充分运作“南海110”报警服务平台,竭尽所能加大海上救援的力度,他们更希望渔民兄弟们能通过系统的学习,掌握更多的海上生存法则。
潭门边防派出所官兵组织渔民夜校,举办法制讲座,请来专家为渔民兄弟们讲授海上救生、渔船渔港防火、应对外国军警无理骚扰等相关知识。他们发现,潭门闯海人最大的理想,就是成为“最著名的船长”,于是他们搜集资料,访问尚在人世的先辈船长,收集整理了成为一个好船长必须掌握的气象、地理、法律等知识,编辑了一本“属于渔船民自己的书”。
这本于2010年12月编成并发放到渔民手中的书,叫《南海老船长的故事》。这本书的主要内容,是潭门边防派出所官兵精心收集、整理的若干潭门历史上有名的老船长的故事。这本书中记录的潭门先民,有我们前面专述的航海家郑庭芳,也有渔民发明家柯家昌,他们是潭门渔民祖祖辈辈中的杰出代表,是潭门渔民的精英和骄傲。
除此之外,这本书还系统地介绍了南海的地理位置、南海岛礁基本情况、周边国家对南海的态度、南海海洋资源的分布情况、南海的丰富宝藏等常识,特别强调了保护南海水下文化遗产、面对海上劫匪和外国军警无理骚扰的应对原则、如何预防和处理火灾的基本方法等等。因此,这本书不仅是对一代代潭门闯海人开拓海疆光荣历史的记载,同时也是对广大渔船民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教授渔业生产技能和应对各种困难和危险的教科书。无论是“有名”的船长,还是梦想成为船长的年轻渔民,这本书无疑是他们的“耕海宝典”。
在这本书的封面上,潭门边防派出所的官兵郑重地写下:“一本属于渔船民自己的书”。
长期担任潭门边防派出所所长的王维浩对我说:“没有比渔船民的生命更重要的事情,其他,都是第二位的,次要的……”
现任潭门边防派出所所长朱立明把《南海老船长的故事》递到我手上时,同样一脸凝重地对我说:“我们希望渔船民兄弟们好好读读这本书,了解南海面临的严峻形势,学会先进的海洋生产作业技能,多打鱼,多发财;希望他们多学点儿政策法规,能够懂法用法,更好地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但我们最希望的,是年轻的渔船民兄弟们,多学学这本书里的老船长,看看他们如何在大海中应对狂风恶浪,抵抗不怀好意的外国军警,从而更好地保护自己的生命。潭门渔民是我们国家开发南海最宝贵的人才资源,我们需要更多信念坚定、品德良好、本领高强的潭门渔民。毫不夸张地说,潭门渔民的生命,不仅仅是他们个体的生命,更是我们保卫南海的国家财富。”
红色的白色的丁香花,一丛丛,一簇簇,开在王诗桃老船长家的小院里。
王诗桃老人出生于1924年农历六月初三,今年(2012年)已八十九岁高龄。老人的耳朵有些不灵光了,口齿却还清晰。阳光透过窗棂照到他的脸上,老人笑起来很超脱很自在,满脸的皱纹仿佛一本需要我们用心灵才能翻动的厚重的书。
《南海老船长的故事》里记载了王诗桃老船长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的传奇经历。
王诗桃是穷人家的孩子,尽管他也渴望着劈波斩浪,远航西沙、南沙去“耕海”打鱼,可他家买不起大船,幼年时代的王诗桃只能跟着父亲王家泽,摇着小舢板,在琼海至三亚一带的近海中捞点儿小鱼小虾。近海捕捞,在素有冒险精神,认为只有远海作业才能体现男儿气概的潭门渔民看来,只能是小打小闹,被称为“做海仔”。1931年,七岁的王诗桃就成了一名“做海仔”。
“做海仔”同样有生命危险。1932年冬天的一个夜晚,风急浪高,而且还下着小雨。这样的天气适合放“流刺网”捕捉吉针鱼,但是风险很大。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八岁的王诗桃跟着父亲,摇着一叶舢板,划进了潭门附近的浅海。
在距离海岸几海里远的浅海中,有一条与海岸线几乎平行的珊瑚礁盘带,礁盘带被海浪冲击,形成一条白色的浪线。浪线之内,风浪较小,相对安全。逼近浪线,浪花飞溅,别说是舢板,小渔船也很容易被打翻。因此,近海作业的“做海仔”都尽可能远离浪线在内海作业。然而,大海总是把礼物馈赠给勇敢者,越是靠近浪线,越容易捕到鱼。
在那个月黑风高细雨飘落的夜晚,王诗桃父子的运气似乎特别不好。第一网下去,一条鱼也没有捞到。父亲咬了咬牙,把舢板划得离浪线更近一些,这一网下去,只捞起三条小鱼。父亲皱紧了眉头,这三条小鱼,一家人明天怎么糊口?父亲看着一脸茫然的孩子,想着一家人的生计,最终决定铤而走险,逼近浪线撒网。
大海退潮了,东北风越刮越大。父亲带着王诗桃开始收网,突然一个巨浪打来,小舢板被掀了个底朝天,父子俩同时掉进了大海。狂风恶浪中,王诗桃哭喊着父亲,父亲也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孩子,然而,巨浪把他们父子俩越推越远,刹那间,王诗桃的身影便从父亲的视线里消失了。
大海咆哮着,海天一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父亲挣扎着拼命寻找王诗桃,可任凭他喊哑了嗓子,却再也听不到儿子的回应。精疲力尽的父亲不得不游离浪线,浮在海面上继续搜寻儿子,可直到他快被冻僵了,也没有看到王诗桃的影子。无可奈何的父亲只得缓缓向海岸游去。上岸之后,父亲又徒劳地呼喊寻找了一阵子,最终绝望地回到了家。他告诉家人,王诗桃多半是活不成了。全家老小闻讯立即打着火把来到岸边寻找王诗桃,很多乡亲也加入了搜救的行列,可他们从深夜一直找到天亮,王诗桃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实,落海之后,王诗桃知道自己游泳的技术和体力都不如成年人,他冷静地控制着身体,漂在海面上,任由风浪推着他漂流。幸运的是,在海上漂了一夜,他顺着风向被海浪推到了博鳌港旁边一片名叫“七石头”的海滩上,这里距离他家所在的潭门孟子园村大约十公里。王诗桃爬上岸后,走了差不多整整一天,又在好心的船公帮助下,免费坐渡船回到潭门港。
看到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王诗桃,家里人都惊呆了,爷爷、奶奶、父母抱着王诗桃号啕大哭。村里人都说,王诗桃年纪这么小,天那么黑浪又那么大,翻了船居然还能活着回来,这孩子命真大啊!
那是王诗桃第一次在大海中死里逃生。那一年,他八岁。
1936年农历七月十九,王诗桃跟着他七十三岁的爷爷王国芹、五十岁的叔叔王家瑛,带着八岁的堂弟王诗模,四个人驾驶着一条载重不到十吨的小帆船,远航至海南岛东部海域,在深海中钓石斑鱼。不幸的是,他们遇上了台风,小帆船经不起风浪,倾翻了。
起初,有桅杆和船帆的浮力,小船并没有底朝天,而是横躺在海面上。王诗桃和他的爷爷、叔叔、堂弟落水后,都死死地抓住船舷。随后小船渐渐地底朝上,四个人便爬上船底,抓住龙骨,防止被海浪打落到海中。
四个人趴在底朝天的小船上随波漂流,情况越来越危急,风浪很大,他们一旦抓不紧龙骨,就会再次落海,而且不知道会被海浪冲到什么地方去。气温越来越低,四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绝望之中,叔叔决定弃船,带领他们游水上岸。可七十三岁的爷爷王国芹已经冻僵了,根本游不动。叔叔便捞来浮在海上的船舱盖,打算把爷爷搁到舱盖上,他带着两个侄儿,推着舱盖游。
爷爷老泪纵横,他知道,如果儿子和两个孙儿推着他游上岸,四个人可能都没命了。他坚决不上舱盖,哀求王家瑛和两个孩子放弃他,逃生去吧!叔叔死活不同意,老人流着眼泪说:我这么老了,死了就死了。可惜的是我这两个孙子还小,死了真的太委屈了。你们不要管我,阿瑛你带着阿桃、阿模兄弟游回去吧!王家瑛也流着泪说:老爸,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我们不能丢下您不管。
多年以后,王诗桃老人回忆起这段往事,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说,那时候小娃娃不懂事,不知道什么叫“死”,也不明白爷爷和叔叔为什么都哭了,只是觉得很害怕。
叔叔终于说服了爷爷。爷爷刚被推上舱盖,一个大浪打过来,爷爷又掉进了大海。王诗桃和叔叔、堂弟赶紧扶住爷爷,费了很大的劲,才重新把爷爷扶上舱盖坐好。几经折腾,王诗桃记得爷爷的头耷拉在胸前,像是连抬起头来喘口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为了防止大浪再次把爷爷打入海中,叔叔游到倾覆的小船边,找来绳子,把爷爷的身体和舱盖绑在一起。但这样一来,如果大浪把船舱盖打翻,爷爷必将被舱盖压住翻不了身,一定会被憋死。为了防止意外,叔叔、诗桃和诗模三人分工,每人抓住舱盖的一个角,保证舱盖不会被海浪打翻。
三个人推着舱盖向海岸游去。终于,他们谁也游不动了,只能抓住船舱盖,任由海浪推着他们在大海里漂流。漂了整整一天,他们仍然没有看到陆地,七十三岁的爷爷又冷又饿又累,终于没能熬过来,坐在舱盖上,停止了呼吸。
就这样漂流了三天,他们终于漂到了岸边。王诗桃老人记忆最深刻的是,爬上岸之后,才发现裤子早被海浪卷走,三个人都光着屁股。过了好一会儿,王诗桃感到小腿剧痛不已。低头一看,他的右小腿鲜血直流,估计是漂到浅海区之后被锋利的礁石割伤了。当时他只顾跟风浪搏斗,手脚早已被冻得麻木,竟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首要的问题是搞清楚他们上岸的地方究竟是何处。三人看到附近有位大娘牵着一头老牛,便匆忙向大娘奔去打算问询。没想到大娘看到三个皮肤黝黑而且光着屁股的男人朝她奔去,吓得丢下老牛和锄头,大喊着“出事了!出事了!红毛鬼来了”,便往村里跑。原来,那时候的潭门渔民,因为长期在海上作业,个个都是皮肤黑如煤炭,头发黄如枯草,老大娘以为他们是外国来的野人。
老大娘一喊,村里人结伴手持长矛、砍刀和锄头,纷纷奔向海滩,抓住了王诗桃他们三个人,先捆住了王家瑛,接着又要动手捆两个孩子。王诗桃和八岁的小诗模马上跪下来,哭着说明情况:“我们是潭门的做海人,不是外国红毛野人。我们的船遇上大风翻了,爷爷冻死在海里,我们在海里漂了三天三夜……”
听他们说的是海南话,村民们住了手。王诗桃继续哀求:“我们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没有吃一点儿东西,阿婆、大伯、大娘们可怜可怜我们,行行善给点儿吃的吧!”
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大爷叹了口气,把两个孩子从地上拉起来,说:“跟我走吧!”
老大爷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家,煮了点儿稀饭给他们吃。交谈中,他们才知道,这里是万宁的英文村。闻讯前来看热闹的村民很多,老大爷趁机对大家说:“这三个人是琼东(那时候,琼海被称为琼东)潭门孟子园村的做海人,在海上遭了难,孩子的爷爷也冻死了,大家就可怜他们,捐点儿钱给他们当路费,让他们回家吧!”
村民们都是穷人,但天下的“做海”人都是一家,有人带了头,大家便一角两角地捐。王诗桃那时候年纪小,也不知道大家究竟捐了多少,只记得自己一边接钱,一边挨个儿给村民们鞠躬。当天晚上,老大爷拿出一张破旧的野菠萝藤织的席子,铺在厅堂上,他们叔侄三人就挤在席子上歇了一宿。第二天,他们再三感谢老大爷后,带着好心的村民捐出的路费,走了四天,才回到潭门的家中。
这是王诗桃第二次在大海中死里逃生。那一年,他十二岁,他的爷爷死在了大海上。
成年以后,王诗桃风里来浪里去,曾迷航漂流到香港,也曾遇到过海盗,每一次,他都能凭借高超的逃生技术脱险。1953年,二十九岁的王诗桃在一艘运输船上当船员,当船行至万宁大洲海面时,碰上了台风。
面对十二级台风,尽管采取了所有的抗风措施,小山般的巨浪仍然一排接一排地打上船头,海水漫过甲板,灌入船舱,甲板上的六条小艇和三只大海龟全都被打入海中。情急之下,船长决定把船上运载的货物抛入大海以减轻船重。糟糕的是,这条船运输的是废铁,船舱里又大又重的废铁块根本无法用人力抛掉。所有的船员都绝望了。
就在运输船距离万宁海岸大约十公里的时候,又一排巨浪扑来,运输船被巨浪压下海面,再也未能浮起,全船二十二名船员全都被冲进波浪翻卷的茫茫大海之中。王诗桃被海浪压在水底,只能看见上方偶尔出现的朦胧亮光。由于浪太大,游泳根本没用,船员们只能任由海浪推涌,趁着巨浪的间隙浮出海面换口气。
幸运的是,在风向和洋流的共同作用下,落水的船员们竟然被推得离海岸越来越近了。一排大浪涌来,王诗桃和船员们一下子被冲上海岸几十米。可他们来不及庆幸,不等他们站稳,回卷的大浪又把他们带回到大海中。王诗桃和船员们就这样一进一退地在大海与海岸之间拼死挣扎着,像皮球一般被抛上海岸,又被卷入海中。
当巨浪又一次把船员们推上沙滩时,船员王国儒急中生智,学着海龟的样子,双手扒地,双脚顶地,这一次,海浪没能再把他卷入海中,王国儒终于爬上岸了!刚来得及喘几口气,看到其他渔民兄弟还在海中挣扎,他跳起来大叫:“你们快快伏着,像甲鳖(海龟)一样爬,爬上来!”
风浪太大,正在和海浪进行着殊死搏斗的王诗桃他们根本听不见王国儒在喊什么。王国儒急了,他赶紧卧倒在沙滩上,连比画带呼喊,示范给其他人看。大家很快明白了王国儒的意思,手足并用,学着甲鳖的样子,果然一个接一个都爬上了岸。时隔六十年,听王诗桃老人回忆那死里逃生的场面,仍然惊心动魄。
王诗桃老人的一生,就是潭门男儿的一生。谁能想象,这位坐在开满丁香花的小院里,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一脸慈祥的老人,竟然是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人类从何而来?无论是科学家、哲学家还是神学家,一直在探究生命的起源。科学家认为生命起源于海洋。大约在三十八亿年前,当地球上的陆地还是一片荒芜时,广袤的海洋中已开始孕育生命,演化出单细胞藻类,这就是生命的开端。
也许是因为生命来自海洋,也许是因为大海赐予了人类生命,于是大海在收回人类的生命时,便显得毫不在意甚至冷酷无情。
朱立明到潭门边防派出所担任所长后,处理的第一起案件,就是海边发现的无名尸体。尸体打捞上来一看,年纪不大,身份证、手机、钱包都在身上。多方调查后,认定死者是个山东小伙子,二十六岁,在海口的某名牌电器专卖店打工。让朱立明印象深刻的是,派出所出了三千元钱,租了医院的太平间存放男青年的尸体,这笔钱至今没有着落。
朱立明告诉我,别说是海上发现的无名尸体,就是随船出海的外省籍船员在海上遭遇不幸之后,远在异地的家人也无法及时赶到潭门处理后事。当远洋捕捞的渔船携带着海上遇难船员的遗体匆匆返航时,操办后事的,通常都是边防派出所的官兵。
在潭门镇经营海鲜和海洋工艺品的何子坤动情地对笔者说:“每当有渔民遇难,尸体腐烂多天,其他人躲避都唯恐不及,边防民警却主动上去将尸体抬下船。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多次,都是派出所民警帮着家属操办后事。这本来不是他们分内的工作,可见民警们是从内心把渔民当亲人看!”
关于潭门边防派出所官兵为遇难的渔民抬尸,为渔民家属操办后事,我问过朱立明,也问过王维浩,他们的语气都很平静。王维浩沉吟良久,这才对我说:“死者为大,人死了,无论如何是令人悲痛的事情。家属难以承受悲痛,也不可能有条不紊地处理后事,派出所的官兵出面做这些事情,顺理成章。”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生与死,往往就在刹那之间。
说符龙文是潭门著名的船长,并不是因为他出过海,打过大鱼,捞到过金银财宝,而是因为他长期担任潭门边防派出所“110船”的船长。我让符龙文说几个救人的故事,符龙文笑着说,救人的故事太多了,说哪一个呢?我说,就说个有趣的吧。符龙文是个爱笑的人,他搔着短短的头发,想了一会儿,跟我说了个小故事。
有一天夜里十一点钟左右,时任潭门边防派出所副所长兼“110船”船长的符龙文和士官陈德川坐在船上看电视,突然隐约听到有人喊救命。他赶紧到船舱外看,拿探照灯照。一照可不得了,港口水道里,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小孩儿,正在水里挣扎,使劲喊救命的是那个男人。
派出所的摩托艇就拴在“110船”上,系的都是活扣。符龙文一拉活扣,一脚把小艇蹬出去。陈德川很机灵,摩托艇被符龙文蹬出的同时,他已经跳了上去。摩托艇滑到正在水里扑腾的男人身边,陈德川一把抓住小孩儿,然后又让男人扶住摩托艇的艇舷。那个男人已经脱力了,趴在艇舷上爬不上去。符龙文慢慢拉缆绳,把小艇和扶着艇舷的男人拉到“110船”边,把男人扶上船。
稍事休息,符龙文领着男人到派出所作笔录,这才弄清楚,那个男人是外地人,在排港村那边种菜,今天到潭门这边朋友家喝酒。男人喝得醉醺醺的,抱着孩子回家。潭门村和排港村之间是港口的水道,平时有条船负责摆渡。男人抱着孩子走到渡口一看,夜深了,摆渡的人已经下班回家。此人看看水道也就几十米宽,仗着自己会水,抱着儿子就下了水,打算游过去。他不知道水道里的水很急,游到中间就脱力了。符龙文说:“幸好他还有喊救命的力气,不然一大一小都没命了。”我在心里说,幸好符龙文和陈德川听到了他喊救命的声音,幸好“110船”就停在港口的水道里,要不然,父子俩可能都没命了。
这件事情虽然有趣,却不够“惊险刺激”,我让符龙文再讲一个。符龙文是笑着挠挠脑袋,想了一会儿,又讲了一件事。
那一次,也是夜里十一点钟左右,“110船”的对讲机突然响了。青葛派出所传来消息,说是有一艘文昌船在潭门港外五海里处沉没,七名船员全趴在船舱顶盖上,所幸还有一人的手机没有进水,能打通电话求救,请潭门边防派出所想办法营救。符龙文一听,如果层层上报,七位渔民很可能就没命了。他解缆发动摩托艇,就要出海救人,这时才想起艇上别说导航仪,连个罗盘都没有。匆忙中,他看到停靠在附近的一艘渔船上有几个船老大正在喝酒,就把小艇靠过去,大叫:“我要去救人,扔个罗经(即罗盘)给我。”船长们连忙扔了个罗盘给他。小艇向港门驶去,他看到几个文昌船长在一条船上聊天,又大叫:“有条你们文昌的船出事了,我要去救人,你们下来个船长,跟我一起去。”于是一名老船长下到符龙文的摩托艇上。
我问他:“风浪很大吧?”
符龙文说:“海上风浪要是不大,就不会沉船了,这我知道。但还是没想到海上的风浪会有那么大,有一层楼那么高。”
海上起了四五米高的浪,最高时速二十四节的摩托艇只能用三节左右的速度“爬”行。摩托艇迎着浪峰冲上去,像爬山,然后又沿着浪峰跌下来,就像从天上落下来,铺天盖地的浪压下来,摩托艇里全是水。跟符龙文一起去救人的文昌老船长吓坏了,说:“你开这个小艇去救人,怕是不行。”符龙文生气了,说:“叫你来是壮胆的,怎么说泄气话。”他叫跟他一起出海的陈德川找出救生衣,扔给老船长一件,又让陈德川穿上一件。其实舱里还有救生衣,可他就是不穿,他心里仿佛在跟自己赌气,他想:“要是人没救到,自己还翻了船,我也不想游回去了。”
小艇驶到了报警人所说的出事地点,却看不到浮在船舱顶盖上的七个人,能看到的只是立起来的“浪墙”。符龙文驾着摩托艇,在出事地点反复搜寻,终于看到了一星灯光,以为是找到渔民了,冲过去一看,原来是文昌的一艘渔船从青葛出港赶来营救,已经找到了遇险的船员,正在通过抛缆的方式把趴在船舱顶盖上的船员接上大船。符龙文他们赶紧加入救援。等七个人都上了大船,符龙文这才驾驶着摩托艇跟着大船回到潭门港。
刚进潭门港,就看到一个女人站在岸上,指着“110船”的副船长骂。原来,遇难船船长的妻子,也就是报警者,跑到潭门港一看,“110船”还停在港内。她以为潭门边防派出所根本没有出警救人,急火攻心,便骂开了。看着浑身湿透的符龙文等人护送其丈夫归来,得知符龙文和陈德川竟然在黑夜里驾驶摩托艇出海救人,女人连忙道歉。
我问符龙文,在四五米高的风浪下,又是夜里,驾驶摩托艇出海救人,回来之后怕不怕?符龙文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说:“本来,出海归来,一定要冲个淡水澡。那天夜里救人回来后,我连澡都没冲,躺下就睡了,觉得全身就像是散了架。当兵这么些年,我从来没像那次那么累过。”
对以管船管海、服务渔民为基本职能的潭门边防派出所官兵来说,没有比救命更大的事。翻阅潭门边防派出所历年的档案,惊心动魄的海上救援案例比比皆是。
2005年8月10日上午,潭门边防派出所民警在港口码头开展防风防汛宣传工作和走访工作。渔民魏武健急急忙忙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通报,“琼临高02173号”渔船在距潭门港约十海里处,主机突然损坏,无法航行,现在海上风大浪急,情况十分危急。时任潭门边防派出所所长陈伟和教导员叶利忠立即组织民警收集和核实情况,商讨出海救助方案。
天气越来越恶劣,风力上升到了六级,海上浪高达到三至四米,泊港待汛渔船均因吨位小、马力小,无法安全前往救助。正当大家焦急万分之时,赴南沙海域生产作业的“琼琼海02022号”渔船缓缓驶入港内。这是一条百吨以上的大船!陈伟立即拨通“琼琼海02022号”渔船船主的手机,说明情况,恳请船主伸出援手。船主没有因为遇险的是临高籍渔船而推诿,爽快地同意立即出海救援。
当日13时20分,接到报警后不到两个小时,潭门边防派出所三名民警随同“琼琼海02022号”渔船,和六名具有丰富航海经验和海上救助技能的渔船民一起,启航前往事发海域。然而,当“琼琼海02022号”渔船赶到青葛海域时,却发现“琼临高02173号”渔船报告的遇险位置不对。派出所民警想方设法与遇险船只取得联系后,终于在当日15时56分搜寻到“琼临高02173号”。此处属于万宁山根海域,“琼琼海02022号”渔船对“琼临高02173号”渔船实施海上救助。下午16时15分,“琼琼海02022号”渔船克服恶劣的气象条件,成功靠帮拉缆,拖着“琼临高02173号”渔船返回潭门港。
2006年4月27日凌晨4时50分,“南海110”接到渔民紧急求救:“琼乐东16047号”渔船因为机器故障,已经在海上漂泊六天六夜,船上有四名渔民、四名游客,情况万分危急!
派出所立即租用具有远航能力的“琼琼海01067号”渔船,在所长王维浩的带领下,前往渔船遇险海域营救。海面风浪很大,通信时断时续,搜救工作困难重重,巨浪好几次险些掀翻救援船。9时30分,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艰难航行,救援小组终于到达指定海域,却未发现遇险船只。
“遇险渔船很可能已漂泊到其他海域,继续扩大搜索范围。”所长王维浩立即下达命令。几经周折,终于在五海里外发现了残破不堪的遇险船只。由于风浪太大,两船相靠非常困难,搜救民警找准时机利用两船相靠的瞬间迅速跳帮,登上遇险船只,将两条大缆绳牢固地绑在“琼乐东16047号”渔船上。随后,两船在风浪中缓缓向潭门港驶去,在海上惊魂六天六夜的渔民和游客,终于重获生机。
时隔六年,笔者采访王维浩时提到了这次海上救援。王维浩对这次救援印象深刻,不是因为救了八个人,而是因为船只和船上人员被营救回潭门港后,潭门边防派出所依法对“琼乐东16047号”渔船的船主作出了拘留十五天的行政处罚——原因是“琼乐东16047号”渔船未办理边防出入境签证手续私自出海,而且涉嫌伪造船舶户牌。船主起先不服气,拘留期间,王维浩带人到拘留所去看望他,耐心地给他讲解法律规定,说明私自出海、私自载客的危险性。拘留期满后,船主想明白了道理,专程到潭门所表示感谢。
2007年11月23日开始,台风“海贝思”、“米娜”袭击南沙海域。凌晨三时许,菲律宾一艘铁质渔船在南沙中业岛附近海域避风时,由于没有停靠在礁盘内而受到台风袭击沉没,船上五十五名船员落水。在附近避风的我国渔船立即搜救,把三十名幸存的菲方船员抢救到大船上。
早上七时许,中业岛附近有一艘越南木质渔船遇台风袭击沉没,船上七名越南船员落水,幸好得到中国“琼琼海02059号”渔船救助。
11月24日10时30分,两艘菲律宾铁质渔船到达中业岛附近,并派出两艘作业艇到中国渔船上接收了被救助的三十名菲方船员。
11月27日11时,“琼琼海02059号”渔船派出小艇,把他们救助的在他们的船上食宿了四天四夜的七名越南船员,送上了中国“南海112号”救助船。
无论是琼海籍渔船还是非琼海籍渔船,无论是中国船还是外国船,灾难来临时,海的儿子都会伸手相助,四海本是一家。
王维浩说,海上的辛苦和风险是陆地上的人很难想象的,渔船民真的不容易,派出所工作,一定要把为渔船民服务放在第一位。他还说,渔民很朴实,也很爱国,最让他揪心的就是海难和海上涉外事件,最让他牵挂的是渔船民的安全。
近年来,一些境外不法分子利用南海海域特殊的地理环境,伪装成渔民,携带枪支弹药,频频进入我国海域实施抢劫。同时,我渔船民在中沙、南沙海域正常生产作业时,经常遭到菲律宾、马来西亚、越南等国家军舰的枪击、抢劫、无理抓扣,致使我渔船民的生命安全和合法权益受到严重侵害。为了进一步增强远洋作业渔船民的安全生产以及自我保护意识,提高渔船民自我保护、自救、应急能力,预防和减少海上涉外事件的发生,更好地维护我国的南海主权和广大渔船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潭门边防派出所组织人员,精心梳理了十余年来发生的数百起海上案(事)件,找出规律,明确应对措施,编写了《西南沙安全生产作业须知》,逐一发放到渔船民手中。
派出所官兵研究发现,南海海域不法分子对我国渔船民实施抢劫,通常具有这样一些特点:劫匪隐蔽性较强,在对我渔船民实施抢劫前,一般会派人以讨要烟酒、讨要淡水、讨要日常生活用品为由,向我渔船靠近,登船观察情况,侦察清楚后才动手实施抢劫;劫匪组织严密,事先有周密的计划,明确分工,抢劫目标一般是单独在某海域作业的渔船;劫匪一般都携带枪支等武器装备,在实施抢劫的过程中,他们会不断鸣枪恐吓。综合分析历年来南海海域发生的抢劫事件,劫匪主要以抢劫导航仪、对讲机、生产工具和贵重渔货为主,如没有遇到抵抗,一般不会杀人……
派出所官兵还总结出了劫匪的船艇及人员特征:在南海海域对我渔船实施抢劫的船艇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弯月形的小艇,艇上一般乘坐三至四人,另一种是黑色、椭圆形的气垫艇,一般乘坐六人。乘坐这种气垫艇实施抢劫的多是外国军警人员。一般情况下,渔民的皮肤比较黑,不穿上衣,下身穿短裤或内裤,而专门从事抢劫的不法人员穿戴相对比较整齐……
通过深入走访常年在远洋作业的老船长、老渔民,并利用现代科技手段,潭门边防派出所详细掌握了菲律宾、越南、马来西亚等国家渔船及船民的特征,他们采用图文并茂的方式,将这些国家渔船和船民的相关资料印发给我国渔船民,帮助他们在远洋作业时迅速准确地识别他国船只。
派出所官兵多次举办海上安全知识讲座,不仅派出所领导和经验丰富的老民警给渔民讲课,他们还请来老船长、老船员,特别是有海上遇险、脱险经验的渔民来讲课,重点讲述遇到武装抢劫船或外国军警抢wQ4oEHpMdW5fp5zfmUWuIXQa1g4rKx8GNARVESKAxkY=劫时的自我防护措施、与外国渔船接触时的注意事项以及人员负伤后的处置措施等内容。诸如在海上不要抱侥幸心理,要经常用望远镜观察,及早发现周围较远海域的可疑船只。要避免和外国渔船交换物品——在远洋作业时,外国渔船民向我渔船讨水或讨要食物的情况经常发生,虽然要求尽可能避免与外国渔船接触,但都是“做海”人,善良的中国渔民通常不会拒绝外国渔民的求助。如果实在无法避免与外国渔船接触,派出所提醒中国渔船民:遇到外国渔船民讨水或是讨要食物时,要保持高度警惕,注意观察对方船只及人员情况,如外国渔船是否悬挂本国国旗,其外貌和着装是否符合渔民特征等等。另外,据有经验的老船长介绍,在中沙、南沙作业时,时常有越南、菲律宾的渔船与我国渔船交换物品或换取淡水,对方一般都是一至两名船员驾驶小艇前来交换,如来人超过两名,则属不正常情况;交换物品或淡水的外国渔民不会强行登船,态度也比较友好;一定要注意与外国渔船保持足够距离,不仅可以避免两船因海浪推涌相撞,而且一旦发生意外,我渔船可以迅速离开现场。
遇有可疑船只或外国军警船艇时,船长要分工组织好船上人员,明确责任,特别是负责管理机房的船员,要随时做好启动发动机的准备;在遇到劫匪或外国军警强行登船并持武器对我人员进行恐吓威胁时,如躲避不及不要进行反抗;如遇到武装抢劫已无法避免的情况,我渔船民要注意观察并记住对方人员及其船舶特征、当时所处海域的具体位置和事发经过,及时统计好损失情况,一有条件,立即向边防部门报警;一旦遭到劫匪船只或外国军警船只的追赶、攻击,要立即通过对讲机通知在附近海域作业的我方其他渔船,说明劫匪船只的特征、所在水域,让我方渔船做好应对的准备。
派出所官兵在开展海上安全教育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务必时刻牢记,渔船民的生命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潭门边防派出所总结归纳的《西南沙安全生产作业须知》发放到渔民手中之后,得到了广大渔船民的欢迎。有的船员说:“这个小本本,就是我们做海的‘救生宝典’。”
在距离海南岛一百八十多海里的东南海面上,有一片岛屿宛若粒粒珍珠浮于万顷碧波之中,那就是令人向往而又充满神秘的西沙群岛。“哎……在那云飞浪卷的南海上,有一串明珠闪耀着光芒。绿树银滩,风光如画,辽阔的海域,无尽的宝藏。西沙,西沙,祖国的宝岛,我可爱的家乡……”这首歌,曾经唱遍大江南北,风靡神州华夏。
西沙群岛,中国南海四大群岛之一,位于中国南海的西北部,主体部分处于北纬15度40分至17度10分,东经110度至113度。海底地形为南海北部大陆坡的西沙台阶,是一个水深1500米至2000米,高出南海中央深海平原的海底高原。西沙群岛珊瑚礁林立,其中礁坪面积221.6平方公里,礁湖面积1614.8平方公里,共有二十二个岛屿、七个沙洲,另有十多个暗礁暗滩。
2012年8月,笔者搭乘“琼琼海01065号”补给船前往西沙群岛作短暂考察。这条船的船长名叫柯维飞,年长的船员叫他“老柯”,年轻人叫他“飞哥”。柯维飞1973年出生,地地道道的潭门人。他的弟弟名叫柯维秀,兄弟俩都是潭门年轻一代的著名船长。大副阿忠和阿文,轮机长阿武,大管轮老徐和阿龙,会计李伟,船员阿符和小黄,还有船长的小哈巴狗阿旺,一条船,百余吨货物,连我在内十个人、一条狗,开始了从潭门前往西沙群岛的远航。
8月8日下午四时,“琼琼海01065号”从潭门港出发,以八节,也就是每小时八海里的平均速度,平稳地向西沙群岛驶去。
天渐渐黑了下来,太阳缓缓沉入海面,余晖把海面染成一片金黄。入夜后,天上繁星点点,不时能看见近海作业的“灯光船”。“灯光船”利用鱼类的趋光性进行捕捞,甲板和船楼上悬挂无数碘钨灯,通电后,把渔船周边照得亮如白昼,鱼类趋光而至,落入布置在渔船周边的渔网之中。
黎明时分,天空渐渐亮起,海鸟掠过天空,有黄褐色的海鹞子,通体雪白的海鸥,也有灰黑色的小不点儿海雀。海鹞像高傲的剑客,高高地盘旋在天海之间,发现目标后箭一般射向海面;海鸥则像亲切的朋友,时而飞到船头引路,时而绕着渔船左右翩翩起舞;海雀呢,就像是顽皮的孩子,它们贴着浪线急速飞行,像一串子弹,又像是童年时扔块瓦片到池塘里激起的一串水漂。水手们高兴地呼喊起来,“咚咚”地敲打着船舷,原来是海豚出现了。成群结队的海豚就像百米跨栏运动员,在浪尖上跃起然后落下,矫健而从容,仿佛向人类宣称,它们才是大海真正的主人。
船长柯维飞告诉我,我们将要抵达的第一个海岛叫金银岛。金银岛面积0.36平方公里,长约1275米,宽560米,四周沙堤比中部要高两米,中部洼地形成泻湖,有水井数口,水可饮用。金银岛有中国军队驻守,建有码头。我们去的那天,因为浪比较大,“琼琼海01065号”无法通过“水门”靠上码头,只能将驻岛官兵的生活用品装上小艇,船长带着大管轮阿龙和会计李伟,驾驶小艇把物资送上金银岛。
当天晚上,船泊琛航岛。走出船舱,海风振衣,海浪拍打码头,刷刷作响。琛航岛面积约0.43平方公里,因纪念清朝末年巡航至此的“琛航舰”而得名。它也是中部凹陷、四周沙堤包绕的岛屿,呈弯曲的三角形。据资料记载,岛的西北角和东北角曾有海南渔民建立的简易兄弟公庙两座,时光流逝,如今已难觅踪迹。但由西北小庙中供奉的明龙泉窑观音像,可知明代已有渔民来此捕鱼。琛航岛面积较大,航道条件较好,是宣德群岛和永乐群岛的交通中心,位置十分重要,如今建有军用码头。琛航岛曾一再为外国入侵者侵占,1932年,法国曾派兵登陆,1956年,南越派军队占领。1974年1月,我国政府奋起自卫还击,一举将琛航岛收复。
这次短暂而难忘的西沙群岛之行,笔者有幸登上了琛航、银屿、晋卿、全富、鸭公、金银、珊瑚、中建、东岛、永兴等多个岛屿,不仅饱览了瑰丽多姿的西沙风光,更实地领略了中国军民以海岛为家,保卫西沙、开发西沙、建设西沙的风貌。
珊瑚岛面积0.31平方公里,岛呈椭圆形,长约900米,宽约450米,岛南有水湾,岛东有码头。珊瑚岛的沙滩上密布灌木,岛礁富含磷。鸟粪层很厚,表明珊瑚岛曾经林木众多,有鸟群栖息。岛上有人工种植的木麻黄、椰树等,有可以饮用的淡水。在珊瑚岛上曾发现大量清代瓷器,且多为日常用器,如青釉瓷碗、瓷杯等等,这充分表明珊瑚岛很早就为我国渔民所开发。岛的西南端有1934年潭门渔民建造的兄弟公庙,庙内供有兄弟公神像。珊瑚岛南面的礁坪上开有航道,建有码头,可供百吨以上的船只停靠。
东岛面积大约1.5平方公里,是西沙群岛中的第二大岛。东岛呈长条状,长度约为2400米,宽度约为1000米。东岛是中国南海上名副其实的“鸟岛”,1980年,我国在东岛建立了以保护红脚鲣鸟为主的自然保护区,这是我国位置最南的一个自然保护区。在红脚鲣鸟长期栖息的岛屿上,鸟类排出的粪便日积月累,会逐渐形成一至两米厚的鸟粪层。在高温多雨的自然条件下,鸟粪迅速分解,释放出磷酸盐,随着枯枝落叶腐解过程中产生的腐殖酸,一起向土壤下层淋溶,并与土壤中的钙相结合,形成了质地相当松软的鸟粪磷肥,是优质的有机肥料。
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东岛守备部队的官兵们对红脚鲣鸟的繁衍生息倾注了一片爱心,他们从不惊扰鸟群,从不掏鸟蛋,每遇到受伤或病弱的鸟还带回治疗,悉心照料,然后送返林中,使这个鸟的乐园越来越兴旺。除红脚鲣鸟外,东岛上还栖息着褐鲣鸟、小军舰鸟、黑枕燕鸥、大凤头燕鸥、暗绿绣眼等鸟类,以及上岸产卵的海龟和玳瑁等,它们也都受到了精心的保护。
在烟波浩渺的南中国海,面积不足1.5平方公里的中建岛仅是沧海一粟。但这个位于西沙群岛最南端的小岛,所处海域却是远东通往东南亚的海上、空中要道;周围海域是天然热带渔场,来自周边国家和地区的渔船常年在此捕鱼作业;不同国籍的商船南来北往,有时还会锚泊在附近海区。中建岛处于海南岛去往南沙群岛的航途中点,故又被渔民们称为“半路峙”,因为这个岛盛产马蹄螺,又被渔民们称为“螺岛”。1996年,中国政府发布关于领海范围的声明,中建岛有七个点是中国领海基点。
中建岛是一个在礁盘上发育的沙岛,四周沙堤较高,中部低洼,常年积水,水深约0.5米。这个岛平均海拔只有两米,在低潮时高出海面三米,在高潮时高出海面一米;岛的形状略呈圆形,长1200米,宽1000米;岛屿面积海水低潮时达1.5平方公里,涨潮时只有0.85 平方公里。台风掠过中建岛时,海潮可将岛屿大部淹没。由于中建岛常被海水淹没,故岛上草木难以自然生长。海岛高处有海鸟栖息,有鸟粪层存在。由于沙体大而厚,又少鸟粪污染,雨季时掘地不到一米,即可获得淡水。
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守备部队常年坚守在中建岛。在这个有着风岛、火岛、沙岛和“南海戈壁”之称的荒岛上,1975年,南海舰队某部首批守岛官兵带着一顶帐篷来到这里,开始了长达三十多年的建设。他们一砖一瓦建起了营房,又开始了漫长的植树造林工程。为了在岛上种树,官兵们利用探亲、出差等机会,你一包、我一包从全国二十多个省份背来泥土、树苗和菜种,在珊瑚沙上填土造地,植树种菜。在官兵的不懈努力下,羊角树、马尾松和爬藤最先在岛上扎下根。如今中建岛上已种下马尾松三千多棵、羊角树一千多棵、椰树两百多株、爬藤两千多平方米。2006年11月,椰树上还结出了第一个椰果,昔日的南海戈壁正变成生机盎然的海上绿岛。
2012年8月15日,我来到了西沙群岛中的第一大岛——永兴岛。永兴岛,海南渔民称为“猫峙”,源于古时渔民初上岛时遇到老鼠,便带来家猫,在岛上繁殖以避鼠害。
永兴岛历来就是中国渔民远洋“做海”的家园,中国历代文献均有关于永兴岛的记载。宋朝曾派海军巡视,并将南海诸岛划归宋朝版图。元代地理学家郭守敬曾在南海进行天文测量。明朝郑和下西洋,标绘过南海诸岛地理位置。清朝宣统年间,曾派广东海军赴西沙群岛勘察,刻碑升旗。
1932年,法属印度支那政府占据了西沙群岛。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南海诸岛一度被日本侵占。日本投降后,根据《开罗宣言》,包括西沙、东沙、中沙和南沙群岛在内的南海诸岛一并归还中国。1946年9月,中华民国政府派海军司令部海事处上尉参谋张君然三下南海,四次到达西沙群岛,并于1946年11月23日,联同进驻西沙群岛的舰队副指挥官姚汝钰,乘“永兴号”驱逐舰登临这个岛。永兴岛因此得名,岛上至今仍立有张君然当年立下的“收复西沙群岛纪念碑”。
永兴岛是由白色珊瑚贝壳沙堆积在礁平台上形成的岛屿。岛上地势平坦,平均海拔5米,最高点为西南部的沙堤,达8.5米;四周礁盘宽度1200米左右,礁缘突起呈白浪花环状,雪白如带的沙滩宽50至100米,围绕着茂盛的绿色丛林。永兴岛又名“林岛”,岛上自然植被密布,野生植物有148种,占西沙野生植物总数的89%。最多的是椰树,百年以上树龄的就有1000多棵,枇杷树亭亭玉立,羊角树、马王藤、麻枫桐、美人蕉、野枇杷、野棉花随处可见。
永兴岛四周有良好锚地,风浪较小,是兴建码头的良好地点,已修建可停泊三千吨级船只的码头。2012年6月21日,中国政府宣布设立三沙市,管辖西沙群岛、中沙群岛、南沙群岛的岛礁及其海域。三沙市人民政府驻西沙永兴岛。
谈起三沙市,谈起永兴岛,与我同船出海的阿忠、阿龙、阿符等渔民兄弟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阿符说:“成立三沙市那天,我们都买了鞭炮来放,大船小艇都插满了国旗。那天我们在潭门,没有出海,喝了很多酒,很高兴。”阿忠则坐到永兴岛的主权碑下,笑呵呵地让我给他照张相。他们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到永兴岛,每次都是那么高兴,都像回家一样开心。
符龙文最爱去的地方就是西沙群岛。跟他聊天时,他说得最多的是西沙,是西沙的甘泉岛。听他的口气,目前还无人定居的甘泉岛仿佛就是他的第二个家。
甘泉岛位于西沙群岛永乐环礁上,渔民称其为“圆峙”、“圆岛”,在珊瑚岛西南两海里处。1909年,清朝广东水师提督李准巡海时发现此岛中部低地有淡水井两口,其水甘甜可饮用,甘泉岛因此得名。甘泉岛呈椭圆形,长约730米,宽约500米,面积约0.3平方公里,高出海面约8米,四周有沙堤,中间低平。岛上有马凤桐、羊角树等植被,东南侧有浅水码头,可供小船停泊。
1974年1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收复甘泉岛后,在同年和第二年进行的两次考古考察中,先后在甘泉岛西北端沙堤内侧深一丈处发现了唐、宋两代的居住遗址。考古专家在岛的西北部发现一处我国唐宋时期渔民建造的砖墙小庙,另外,珊瑚石垒砌的小庙多达十三座;出土了五十多件日常生活用的陶瓷器,其中有唐代青釉陶双耳罐、卷沿罐,宋代青白釉瓶、四系小罐、青釉碗、划花大碗、莲花纹大碗、突唇碗、粉盒等,另外还出土了铁刀、铁凿等生产工具,以及宋、明两代铜币等遗物。由此,考古专家推断:最早利用岛上淡水的是唐代的先民,使用这些器物的主人也是西沙群岛最早的居民。
1994年,甘泉岛唐宋居住遗址被海南省人民政府确定为第一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1996年,考古人员在西沙进行文物普查时,特地在遗址旁立“西沙甘泉岛唐宋遗址”石碑,这是中国在南中国海的第一块文物保护碑。
符龙文说,甘泉岛一个角落有鸟,可近距离观察拍摄海鸟,一个角落可以捡螺,还有一个角落可以捕鱼。在岛上,符龙文抓到了很多“将军蟹”烤来吃,一烤,蟹脚就掉,而且流出黑乎乎的汁,他吓了一跳,不敢吃。第二次,先把蟹壳剥开,用牙刷把蟹洗净,再烤,不再流黑汁,脚也不掉,他认为很成功。朱立明却告诉我,“将军蟹”吃的是岛上的“中草药”,那黑乎乎的汁有清肝利喉之功效,像符龙文那样吃,好东西都浪费了。
符龙文说,有一次他在甘泉岛上发现渔民砍树,他很生气,当场制止。他说修船要用材料,可以到礁盘边打捞被海浪推过来的“金竹”(失事船只或从船上掉落的浮木、浮竹)嘛。他说,岛上的树不能砍,一棵都不能砍,太可惜了。他还说,他捞了三根很长的竹子,接起来做了一根旗杆,竖在甘泉岛上,等三沙市的行政长官去甘泉考察的时候,要打电话叫驻岛的渔民把五星红旗升起来。“还有什么比拿一面五星红旗作为送给三沙建市的礼物更好的呢?”他笑着对我说。
可惜我未能登上甘泉岛,只能隔着一海里的距离眺望这个美丽的小岛,来不及体验符龙文所说的那些乐趣。但这个有“甜水”的岛,已经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我乘坐“琼琼海01065号”搭载的摩托艇朝银屿岛驶去,阿龙熟练地驾驶着小艇。海水的颜色富于变化。靠近岛屿的地方,水位较浅,因而是翡翠般的绿色,靠近深海的地方,水位较深,因此是墨玉般的颜色。银屿岛位于西沙石屿门北岸的礁盘上,据说清代有渔民在这里拾获了许多银子,从而得名。也有传说是因为清朝末年,有载有银锭的大船沉没于此,因而得名。
小艇靠上银屿岛的沙滩,这里的沙滩在阳光下白得耀眼,把蹲伏岸边的礁石映得发黑。岛上有齐腰高的绿色植物,驻岛渔民居住的褐色棚屋镶嵌在银滩绿草之间。银屿岛有十多位潭门渔民驻岛作业。这些渔民乘坐渔船来到小岛,在棚屋里一住就是三个月、半年、一年甚至几年。他们平常乘小艇出海捕捞海螺,潜水捕捞海参,晒成螺干和参干,等待大船到来时,卖出海货,补给柴油和食物。他们有的也从事海洋养殖业,把捕到的名贵海鱼用网箱在海水中饲养,出售给装备了活水舱的收购船。
我遇上了一位名叫邱宁的驻岛渔民,他一个月前在潭门边防派出所办理了出海驻岛手续,来到银屿岛。邱宁出生于1974年,潭门村人,当过空军的地勤兵。他告诉我,岛上能打通手机,收音机也能收到一些节目,生活虽然艰苦,但也乐得逍遥自在。潭门边防派出所的民警他差不多都认识,隔三差五,他会跟潭门所的民警通个电话,了解一下潭门的情况,也通报一下银屿岛附近海域的情况。遇有台风天气,潭门所的民警一定会打电话通知他。
银屿岛附近的全富岛上也有潭门渔民驻岛生产。全富岛很小,面积只有0.02平方公里,东西长360米,南北宽240米。据说是因为这里的珊瑚礁区生物种类丰富,因而得名。
鸭公岛在全富岛以东三公里处,岛外水很深,没有大礁盘,水产较少,以贝类为主,但是能够采到南海最著名的特产马蹄螺。过去,鸭公岛因人迹罕至,多有海鸟栖息。如今,岛上同样有渔民居住。棚屋上空,飘扬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珊瑚石上,有渔民垒起的神龛,祭兄弟公的香火萦绕在沙滩上,诉说着渔民祈求丰收和平安的美好愿望。
我在晋卿岛的沙滩上拍照时,有个“蛙人”从海中站起,脱去潜水衣跟我打招呼。我问他是潭门人吗,他说是。他能听懂也勉强能说普通话。我介绍自己是边防武警部队的作家,他热情地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伸出手来跟我有力地相握。
他名叫黎德标,潭门旧县村人,在晋卿驻岛已经二十五天。他每年都要驻岛七个月以上,已经驻了五六年。我按潭门渔民的习惯称他为“阿标”,他连连点头,表示我这样称呼他就对了。阿标主动带我参观了发电房,把两台柴油发电机指给我看,又带我去参观巨大的冷库。他说的话我不能完全听懂,但他说潭门派出所对渔民好我听懂了。他说有台风时派出所会专门打电话通知他们小心。
常年在晋卿岛驻岛生产的渔民王雄是船长老柯的大表哥,亲人相见,自然十分高兴。船员们都跟着船长叫他“大表哥”,我也跟着叫。王雄很高兴,盛情邀请我们“全家”到“他的岛”上住几天——这真是一个让人魂牵梦萦的邀请啊!
阿符、阿文他们戏称同船出海的小黄是中建岛上的村长兼民兵队长,跟他们相处了好几天,我才弄明白,小黄搭这条船是要去中建岛驻岛生产的。说他是中建岛的民兵队长兼村长,实际上是说中建岛只有小黄一个驻岛渔民。小黄名叫黄田贺,1987年出生,是两个女儿的父亲,在中建岛驻岛作业已有好几年了。小黄的老爸叫黄心明,长年在西沙的阴阳礁驻岛。老黄在我们出海的第二天,航行到阴阳礁附近时,就驾驶一条小艇靠上了大船,送来了刚捞的螺,老柯分给他了一些柴油和淡水。
8月13日23时,“琼琼海01065号”运输船从琛航岛启航,经过一夜航行,8月14日六时抵达中建岛。我们送小黄下船,我去参观了他的住处——原是在中建岛建设防浪堤的工程队的工棚。小黄要在这里住五个月,捞螺,晒干,带回潭门出售。小黄与驻岛的解放军官兵关系十分融洽。我问他粮食吃完了怎么办。小黄满不在乎地说,就上部队食堂去吃呗!反正就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守岛官兵还给他提供淡水,他也捞一些海螺送给部队的食堂。
驻岛“耕海”,被潭门渔民称之为“站峙”。“站”在潭门方言中的意思是驻扎或居住,“峙”则是指海岛或礁盘。“站峙”就是渔民在南海的岛屿上长期居住。
据考证,潭门渔民远航南海的指南书《更路薄》成书于明朝中期或更早,按照先有实践,继而总结成书的一般规律,在《更路薄》成书之前,潭门渔民应该已经具备了丰富的西沙、南沙航海经验。古代潭门渔民远航西沙、南沙,从事的主要生产活动就是“站峙”、“行盘”和“扳甲鳖”。
古代航海,驾驶的是帆船。海上气象变幻莫测,又没有天气预报,潭门距西沙一百六十海里,距南沙五百二十海里,来回一趟航程长,风险大。那时候,远航西沙、南沙的渔民“站峙”,一般在岛上一住就是几年甚至更久。
据著名渔民作家郑庆杨调查,文昌市龙楼吉永的符宏光、符宏辉两兄弟,自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到南沙“站峙”,一“站”就是二十多年,先后在太平岛、中业岛、南子岛、北子岛等南沙十一座岛屿长期居住。潭门上教村的潘先柳、潘先銮兄弟,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南沙群岛的太平岛、南子岛、中业岛居住有七年之久。
到南沙“站峙”的渔民,登岛后首先要在树林中选一小块空地,搭一个简陋的窝棚作为安身之地——如今,在西沙的银屿、晋卿、全富、鸭公等潭门渔民驻岛生产的岛礁上,已经建起了木质墙壁、防水油毡盖顶的房屋。渔民离岛回潭门过年时,连房门都不用锁,第二年回来,生产生活用具一样不少,稍加修整便可继续居住生活。
古代“站峙”通常两人或数人一伙,多的七八人。那时生活条件异常艰苦,无论是在岛上还是下海,全身都是一丝不挂,如果有船来了,才临时挂上一块巴掌大的遮羞布。南沙接近赤道,温度最低的一月份,平均气温仍有二十七摄氏度。长期在烈日下生产生活,“站峙”人的眼睛和头发会变成金黄色,全身上下油黑发亮,只剩下一口雪白的牙齿。
对“站峙”的人来说,最珍贵的莫过于淡水,必须精打细算,除饮用外,其余一切生活用水只有海水。用海水洗澡,躺过的铺席上便会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碱。要想洗淡水澡,只有盼下雨。其实洗不洗淡水澡,对“站峙”的人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就算洗过淡水澡,紧接着又要下海捕捞。
下雨天对“站峙”的人来说无异于过节,并不在于能够用淡水冲洗身体,而在于可以储备淡水。在东岛的解放军守备部队食堂门外,我就看见好几个大桶和大盆,问驻军官兵有何用途,他们说用来接雨水。就算在有军舰和渔船专门给守岛官兵送淡水,也专门安装了海水淡化装置解决官兵日常生活用水的今天,官兵们仍然保留着接储雨水的习惯,在我看来,这恐怕更多地体现了对古老的海洋生存法则的某种敬重。
下雨天是“站峙”人最快乐的日子,也是他们最忙碌的日子,他们必须搬出各种储水器具,接住雨水,储备起来,供日后吃用。就算是半夜下雨,也必须马上从铺席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摆好坛坛罐罐。此外,“站峙”人还学会了用专门做船帆的帆布接雨水。这种帆布织得很密,不易渗水。他们在沙滩上把帆布铺开,在帆布的每个角边都竖牢一根木棍,把帆布的四个角分别系到木棍上,约有几十厘米高,使帆布形成一个四边高中间低的“兜子”。雨后再把聚集在帆布中央的雨水倒进各种容器储备起来。
“站峙”人从事的主要生产活动是“行盘”和“扳甲鳖”。除了捕捞海产品,“站峙”人也从事种植业,主要是解决自身的吃饭吃菜问题。据调查,前文提到的符宏光、符宏辉两兄弟,在他俩“站峙”过的南沙十一座岛礁上,都曾种植过椰子树、木瓜树、蕃薯、芭蕉和菠萝等作物。
“行盘”就是退潮之后,“站峙”人在岛屿旁的浅海礁盘上捡拾海产品,主要是海参、公螺和蚵。“站峙”人脚穿自制的“人”字形大木板拖鞋,拄着一根拐棍,腰间挂着一个竹篓,碰见海参和公螺就捡,碰见蚵就割肉。公螺的学名叫“大马蹄螺”,蚵就是“砗磲贝”。物以稀为贵,南海鱼类资源丰富,普通的海鱼,渔民们对之不屑一顾。而珍稀的海参、螺肉和蚵肉,则被渔民视若珍宝。蚵肉是名贵的海鲜,尤其是蚵筋,更是海鲜中的极品。
甲鳖是潭门人对海龟的俗称。“站峙”人驻岛“做海”,白天主要从事浅海捕捞,也就是“行盘”。甲鳖上岛下蛋的季节,“站峙”人就要轮流着通宵达旦地在海岸边绕小岛行走。发现甲鳖上岸下蛋,就将其扳翻,让海龟四脚朝天不能动弹。天亮后,“站峙”人结伙将甲鳖抬到树荫下的鳖栏里集中饲养,这就叫“扳甲鳖”。甲鳖的生命力很强,存在鳖栏里,每天给甲鳖浇海水一次,就能存活几个月。待有渔船路过时,“站峙”人便售出活甲鳖或托运回家乡销售。据说有些甲鳖被“圈养”的时间长了,竟然会下蛋孵化出小甲鳖。
有些大甲鳖,仅凭双手无法扳翻。“站峙”人还要扛着一根两米多长的木杠或粗竹竿,在木杠中间绑上手指般粗的铁钩。遇上大甲鳖,就用木杠横过甲鳖的后背,用铁钩钩住龟甲的边沿,木杠的一头支在地面上,另一头托在手中或扛在肩上,利用杠杆原理,用力向上撬,就能把大甲鳖翻个底朝天。除了“扳甲鳖”,甲鳖下的蛋也是“站峙”人的猎取对象。当然,这要等到甲鳖下完蛋之后,再把甲鳖扳翻捕获。
带我出海的“琼琼海01065号”船上的渔民们,谈起“扳甲鳖”和掏甲鳖蛋来眉飞色舞,他们年轻时代,大都随同父辈出海抓过海龟,掏过龟蛋。他们告诉我,有的海龟急着要下蛋,太阳刚落山,天还没黑定,“站峙”人还没有出发巡岛,它们就急急忙忙地爬上岸下蛋了。不过,大多数海龟都会选择夜半三更岛静无人之时上岸下蛋。
海龟悄悄爬上沙滩,爬到灌木丛边,用短短的四只脚掌挖一个比它的身体还要大的坑,达到一定深度后,海龟就爬到坑里,屁股朝下,头朝上。此时,海龟并不马上下蛋,而是用一只后掌撑着身体,另一只后掌再侧向挖一个直径三十厘米左右的“蛋洞”。“蛋洞”挖好之后,海龟屁股对准“蛋洞”开始下蛋,一般每次下蛋七八十枚,数百斤重的海龟有时一次能下到百枚之上。下完蛋之后,海龟先把“蛋洞”用沙子埋好,用脚掌拍实沙土,然后再把大坑埋起来。
海龟其实是很聪明的动物。渔民们传说,海龟会躲开“站峙”人,它们上岸后,会静静地伏在沙滩与海水的交界处,等到巡岛的“站峙”人走过之后,这才爬到灌木丛边挖坑下蛋;下完蛋后,还要搞“伪装”,弄出几个与下蛋的坑一样的假坑。但聪明的海龟永远不是“做海”人的对手,它们正在下蛋的时候,一动都不会动,就算眼睁睁地看着“站峙”人走到身边,也只有无可奈何地瞪着小眼。“站峙”人就乐呵呵地守着海龟,等它下完蛋刚要填土时,便一下子将它四脚朝天扳翻在沙滩上。海龟挖的假蛋坑也瞒不过渔民,不管真坑假坑,渔民拿来一根鱼箭,刺进沙土,拔出来一看,箭头上带着黏液的必定是真坑。
海龟蛋壳是软的,白色,乒乓球一般大小。据说海龟下的最后一枚蛋很特别,壳硬,而且只有其他龟蛋的一半大。最后这只蛋孵化出来的,不是海龟而是螃蟹,这只螃蟹先钻孔爬到地面,其余的幼龟才能沿着螃蟹钻出的小孔爬出来。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海龟被列为国家重点保护的海洋生物,潭门渔民自觉地停止了对海龟的捕捞,“扳甲鳖”、掏甲鳖蛋也成了“昨天的故事”。现在虽然同样有渔民驻岛“做海”,但“扳甲鳖”已不再是谋生手段。
“站峙”、“行盘”、“扳甲鳖”……这些在潭门渔民口中世代相传的词汇清晰地表明,中国南海是中国渔民祖祖辈辈生长的地方。也许若干年后,这些词汇终将变得古老甚而从人们的语言中消失,就像帆船从生产工具变成了运动项目和娱乐活动那样。我不知道,这是人类文明的进步,还是人类文明的湮灭?
(未完待续)
策划/杨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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