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是写诗歌的,后来写起了小说,究其原因,可能是觉得写诗不过瘾吧,诗歌太虚幻,而小说却实在得多,写小说,是可以虚构出一个世界的,这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件很过瘾的事。现实中,虚伪的东西太多了,现实中无法完成的理想也太多了,现实中完成不了的理想,完全可以让它进入小说里去完成,在虚构中彰显自己的理想,用理想的光芒,来对抗现实中被阴影遮住的部分,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把在现实中不能抛弃的成熟暂时抛弃,把在现实中不能表露的孩童一样的天真流露出来,痛快!
我们这个时代日新月异,生活呈现了万花筒般的状态,物质生活越来越富足了,却也滋生了许多值得人们沉思的怪事;道路拓宽了,但车流的密度更大了;精神取向多元了,人们的思想越来越良莠不齐;奋斗了,辛苦了,却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这些东西一股脑儿涌向你,你无法回避,只能感受,感受得多了,就想说些什么。我写小说,并不是说我对世界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更多的其实是一种猜测与追问,在文字里保持在现实中逐渐流失的良知和纯真,让美好的东西在文字中稻草一样地滋长,足矣!
对于我来说,其实更多的还是在紧张地工作。这么多年来,我的工作任务一直相当繁重,政府机关里的工作繁杂紧张,每天都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基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搞别的什么,写作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是在夜深以后从睡眠的时间中挤出来的。长期以来时间的欠缺练就了我少睡觉却可以精力充沛的能力,写小说对我来说就是一杯接一杯的咖啡,喝多了咖啡当然会提神的。客观地讲,繁重的工作对我的文学创作起到的是积极的作用,它使我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更多的人,体验到更多的事。记得我在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担任管委会常务副书记、副主任的时候,曾遇到过这样一件事,有一天,一群农民闯进了我的办公室,进屋后不由分说就把我的办公桌给挪了位置。其中一个老汉说,“主任您别误会,我们当初来上访的时候就发现您的办公桌的摆放有问题,这种朝向会诸事不顺,如果您是个坏官,我不会管这件事,可您是个好官,您为咱们这些征地户争得了利益,咱们感谢您,咱不能让您工作不顺利!”这件事虽然带有封建迷信的色彩,但却令我十分感动。我们的农民多么质朴啊,你只要为他们办实事,为他们着想,他们就会感谢你,就不会忘记你。后来,我把这件事写进了中篇小说《生态场》。
除了工作,我的另一件大事就是写作,写作几乎占用了我所有的业余时间,是一项和工作一样不能停止也不愿停止的事情。当我最初试着写诗的时候,我便觉得是被一种超人的力量抓住,这种力量使我无法言状,似乎永远处于一个少女的状态中。那时,我只是单纯地为写作而写作,是被一种美好的爱好所支配。后来写小说感觉就不同了,总觉得有一种类似责任感的东西在时刻提醒着我,令我不敢随意和草率。有的时候感觉太累,也想过放弃,但这种想法总会像阵雨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总感觉有某种意志在支配着我,令我欲罢不能。
我的小说题材大致分成三大类。一类是公检法题材的,写公安民警和检察官的工作和生活的。我写他们的时候首先把他们当人,当普通的人,我从人性的角度对他们进行关照,写出他们的喜悦和苦闷,写出他们的坚强和心底的柔软。一类是社会小人物题材,写他们的喜怒哀乐,表现他们的生活困境和精神困境。一类就是所谓的官场小说,这与我自己的生活经历和熟悉领域有关。我写官场人物,依然是用人性来关照他们,写他们容易被人忽略的部分,我试图把这里边的人物写得真切感性,不流于概念和脸谱化。
作为写作者,我对于一些社会问题无意深究,我觉得这是工作中的我应该关注的,而不是小说家应该关注的。我在写作中追问的更多的是精神领域的问题,我觉得这才是一个小说家应该做的。
写作是一种需要,对我已经如同吃饭,一方面有话要说,另一方面要讲出不同于其他人的话来。作家的精神资源既与生俱来,又与境遇和修养有关,所以需要写作者有目的性地去努力,然后在生活和写作中化解,变成没目的,变成自然而然。面对现实,我们有太多的无能为力,有太多想说的话,作为写小说的我,我觉得应该在小说里把一些想说的话说出来。说出来,就是道德对人性的反抗,就是生存与良心的较量,就是净化环境的绿色工程。
写作中我感觉目前自己最需要加强的是小说语言。小说中的语言无疑是很重要的。过去我有点儿低估了语言,总觉得主题才是最重要的,近年来我越来越感到语言的重要性,没有了属于自己的语言,也就没有了你小说存在的价值。语言的探索是没有尽头的,写作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寻找的过程,寻找适合自己的也适合这篇小说的语言。有了语言,才是叙述,叙述当然是不次于语言的又一要素,需要我毕生练习与努力。令我感到困惑的还有时间,余华在一篇文章里谈到了对时间的恐惧。如何处理小说中的时间应该是写作者的具体问题,叙述其实也是可以从任何一个时间开始的,时间的延续也可以从任何时间开始。时间是自由的,这使我感到慰藉。
我对文学理论知之甚少,我只知道小说家应该讲好故事,应该发掘故事背后的事情,叙述故事的语言应该是连贯的、流畅的、好读的,并且要为故事注入生命的理想。文学的价值是精神的,是超功利和反市场的,是酒后喝的苹果醋,它是具有化解一些毒素的功能的。对我来说,真正的创作是同时需要用心和身体的,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心应该形而上,身体则应该遵从自然,接足地气。向人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靠近,再靠近。
小说除了具有娱乐功能,另一个功能我觉得还是引导或者教化。这种认识未免老土,但我还是固执地这么认为,能让读者获得阅读快感后,得到正确的启迪是小说家的一个责任。我写过一个反映爱情与伦理的中篇小说《爱情缆车》,我在里面写到了婚外的爱情,也写到了家庭和责任,有了后者小说才会具有思想分量和存在的价值。
对于小说我其实同样知之甚少,写这篇创作谈时我想了很多,也读了很多写作者的创作谈,但我依然充满困惑。写作的过程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是解惑的过程,一篇小说写完了,还是困惑,于是才会继续写下一篇。
一个作家的生活对他的写作所起到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你要进入到与你息息相关的小说中的生活中去,准确地表达你所熟悉的社会形态和生命意识。写作是个实践性很强的活动,当代生活给人的诱惑太多,怎么取舍是个大问题。我笔下的人物大都来自于生活,虽然都是经过虚构过滤的生活,但他们依然带着生活原生的质感。有很多写作前辈告诉我,小说不能离现实太近,这样的作品在艺术质量上会受到质疑。我觉得这不单单是一个距离问题,在你接近现实的时候,你是否触碰了其中永恒的东西,是否触碰了能触动所有人神经的东西,触碰了,你就接近了文学的本质。我关注现实中的人物和他们的故事,关注他们的生存与欲望的矛盾,关注他们的遭遇和心灵的苦闷。当代人都面临两个不同的窘境,一个是生存的困境,一个是精神的困境。一个写作者要从人性的角度正视这种状况的存在,用文学的叙事来呈现当代人的生存状态和灵魂所在。写作是建立在作家的生活经验之上的,不了解当代人的生活,当然也就写不好人,写不好人,也就写不好小说。
我刚刚完成的这篇《救子记》,就是一篇探寻人的精神困惑的小说。小说里的母亲为了救杀了人的儿子去寻找被害者一家,她想求得人家的原谅,可当她一步步接近事件的核心,她的心理却发生了她自己无法预料的变化。这是人性里善的一面在起作用,当善良战胜亲情的时候,人的世界就得到了升华。人的精神困惑是一种苦难,更是一种人类走向进步的曙光。
(作者曾在《啄木鸟》发表过《生态场》、《是祸躲不过》、《特殊任务》、《欲罢不能》、《别针》等多部中篇小说——编者注)
责任编辑/张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