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桑

2013-12-29 00:00:00刘永飞
啄木鸟 2013年12期

不久前,朋友次吉出了交通事故,约定今天去解决问题。朋友说我是搞文字工作的,逻辑性强些,非拉我同往。

还不到上班时间,交警队事故科门前就排起长队,队伍中有拄拐杖的,有打石膏的,有裹纱布的,还有争争吵吵、推推搡搡的。

临近中午,终于轮到我们。调停室的房间布置得很简单,中间一只长桌,两边各放一条长凳,最里端是一把硬椅子。这时,肇事司机推门而入,瞧着进来这位衣着寒酸、表情迷茫,我觉得朋友的“敲诈”计划怕要落空。

警察进来,行进中翻看着资料,径直坐在最里端的那把硬椅子上。双方起立向警察谄笑致意。

警察坐定,仍低头阅看笔录和相关资料。片刻,他头也不抬地说:“都坐下吧。”

朋友示意我这个代理人把“报价”递给警察。警察接过单子,刚看了几行就皱起眉,然后抬起头来,用严厉的目光盯着我。幸亏我没做过坏事,否则,就凭他这一眼我恐怕就要胆怯了。

他这一抬头不要紧,我发现他极像我的一位大学同学巴桑。当然,绰号叫“笑面猴”的巴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面前这位已经发福了的、目光如炬的“酷警官”联系在一起的,因为他在那曲工作。

“这——这——这,不符合交规规定;这——这,减半。”他的笔飞快如匕首般在我的单子上划了一下,像是个问号。警察的“霸道”让我心疼,因为这单子是我跟朋友合计了半宿才出炉的。

让我诧异的是,整个过程警察并不对肇事司机说一个字。那人也老实,一直低着头,像是只要警察同意,这单他就会照买似的。是不是警察收了他的好处?我想。

显然,期望与现实间悬殊的落差,令我们不能接受,第一次谈判就这么破裂了。

“丹巴。”

回单位的路上,有人从身后抱住我。一张明净而熟悉的脸,让我的记忆立刻飞回了校园。

“巴桑!”

这太出乎意料啦!天呐!真的是他,我们可有好多年没联系了。

我们在靠近八角街的地方IsHwsrvMh3PkS14YhHLS4w==找了家小酒馆,我要了青稞酒,他只要了酥油茶,说他下午还要当班。叙过好长时间的旧后,我才疑惑地问:“刚才你那么严肃,是故意装出来吓人的吧?”

他渐渐收住笑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三年前,我在那曲第一次当班。那天,我接到指挥部指令,说一个路口发生事故。当我赶到现场,已有四个人躺在血泊中了,场面十分血腥和恐怖。我当时万分紧张,先前书本上学到的处理程序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突然,我听到货车下有声音,只见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卡在大货车的两个轮胎缝隙里,小手还本能地不断地抓扯着什么。我正手足无措间,司机不知怎的醒来,烂醉如泥的他,竟莫名其妙地发动了机器。就这样,悲剧在我眼前发生了:孩子被活活碾死,一股鲜血喷溅而出……从此,工作时我再也不会笑了。”

震惊于他的叙述,我好久没能回过神来。他接着说:“后来,老同志对我讲,我们的工作是和生死打交道的,必须时刻慎重和沉稳。至今,我未必认为老同志的话多么正确,但这句话却牢牢地刻在我的心上。虽然,队里没因此事批评我,不过,我时常想,当初我要是再冷静一点儿,经验再多一点儿,也许那孩子还能活下来。受那件事的影响,我患了严重的心理疾病,还看过好久的心理医生。后来,上级决定让我退居‘二线’,并调到这里。现在好多了,下班时我可以笑,上班时这张脸就会自动绷紧。有时候我会从梦里笑醒,醒来时泪流满面。我很怀念咱们的大学时光啊!”

我问他恨过那些肇事司机吗?

他对我淡淡地笑了笑。“这得一分为二,绝大多数是好的。就像今天这位那日,多少年都没违章记录了。用他的话说,他家穷,他出不起事故,他父亲的病、他家的生活来源全靠他的车养活呢。”

巴桑还说,上午他是按国家规定执行的,绝对没有偏袒谁,就是上了法庭,也不过赔这些钱。只是那日苦了,得一直赋闲在家,对他来说可是大损失啊!

不久,在我的“周旋”下,朋友的“纠纷”圆满解决,朋友还跟那日成了合作伙伴,现在有了生意第一个找他,朋友常对我说:“这人真不赖,孝顺,诚信。”

一天上班,我的电话响了,是巴桑,他在电话里说:“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他的声音是严肃的,这让我觉得,记忆中的“笑面猴”永远离我远去了。庆幸的是,我们的社会多了一架值得信赖的“天平”。

责任编辑/谢昕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