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没法折磨总统了
2013-12-29 00:00:00黄金
南方人物周刊 2013年25期
白宫新闻发布厅的记者席一共8行6列48个固定座位，而各通讯社、报社、电视台的驻白宫记者有一百多位，举行新闻发布会时，那些没有资格享受专座的记者只能站着。而在第一排正中央的椅子上却有一个小铜牌，上面刻着一个名字——海伦·托马斯。
美国广播公司的《传记》节目，把她称作“总统胳膊肘旁的固定装置”。1963年，肯尼迪与还是青少年的比尔·克林顿握手时，她在肯尼迪旁边，后来她又出现在已经成为总统的克林顿身侧。自从1961年成为白宫记者团的成员，海伦先后经历了从肯尼迪到奥巴马共10任总统。对于一茬接一茬换的美国总统来说，她是老前辈。因为惯于不依不饶地向总统们提出尖锐的问题，她被称作“总统折磨者”。
在美国当地时间7月20日，在离93岁生日还有两周的时候，这位“新闻界第一夫人”在华盛顿的家中因病离开人世。
黎巴嫩移民的美国梦
海伦的一生就是一个典型的关于美国梦的故事——来自底层的黎巴嫩移民家庭，大字不识的父亲在底特律经营一家杂货铺，光顾的客人也多为非洲、意大利、阿拉伯移民的后代。
在媒体报道中，海伦·托马斯被描述为12岁就立志要成为记者的好强女孩。她的记者生涯从高中时期的校报开始，之后考入了如今的韦恩州立大学新闻专业。作为9个孩子中的老七，她的大学费用依靠自己在学校图书馆和汽车加油站的兼职来维持。
大学毕业之后，22岁的海伦搬到了华盛顿特区——这个离政治最近的地方。然而，她的职业起点却与严肃新闻一点也不沾边。第一份工作是《华盛顿日报》的跑腿小妹，主要工作内容是：取来世界各地的电讯稿，递给编辑，然后再取稿子，再递给编辑。工作了8个月后，她最终因为加入同事们举行的罢工而被解雇。
随后，她为一家电台的一档女性节目工作，时段是每天清晨的5点半，周薪24美元。之后的10年，她在合众社报道社会议题和妇女新闻。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她采访了大量的华府名流。1955年，她成为法制版的记者，采访美国司法部、卫生署，并最终进入国会山。
1960年，她被派去报道当时的总统候选人肯尼迪，而选民们对肯尼迪那耀眼的妻子杰奎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海伦采访了杰奎琳的发型师、裁缝、厨子、家庭聚会时的钢琴演奏者，甚至卖尿布给她的商店。她在每个杰奎琳出现的地方蹲守，包括小肯尼迪降生的那个医院门口，以至于杰奎琳私下对人抱怨，“那个有着奇怪西班牙长相的女人总打听我”，并给她取了绰号“鹰身女妖”。
一年后，海伦·托马斯终于成为合众社的驻白宫记者，踏进这间只有一扇小窗户的“詹姆斯·布雷迪新闻发布室”。那一年，她40岁。
与总统近身搏斗
此时，海伦的精彩人生才刚刚开始。
人们总津津乐道于克林顿送上15分钟专访、奥巴马亲手奉上蛋糕等等各色总统为海伦庆祝生日的轶事。海伦却似乎清醒得很，总统们“最坏把记者当成敌人，最好也得当成刺儿”，总是小心提防的同时，也费心笼络。
“我根本不信会有一个政府不想管理、掌控，或者说策划新闻。白宫总想把总统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这再自然不过，任何一个政府都希望记者把它发布的新闻当作福音，不加任何质疑。”不过，“政府可以宣传它的立场，而记者的职责是发掘真相。”在最后一本书《民主的看门狗》中，海伦这样写道。
海伦曾经自嘲，自己和每任总统的关系都是从总统的憎恨开始的。她的第一个“对手”肯尼迪曾评价她说：“如果海伦能够扔掉手中的纸和笔，她会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海伦从一开始就战斗在男人堆里：美国国家新闻协会的第一个女官员，白宫记者协会第一个女会员和第一任女会长，1972年，作为唯一的女记者还随尼克松总统访问过中国。她凭借勇敢、尖锐和足够的机智，被称为白宫记者中唯一具有雄性激素的人。
这样的女性会选择谁作为她的丈夫呢？还是干脆不选择？
1970年，她成为合众社的首席记者，迎来事业的新高峰。很少有人知道，这时候的她与对手美联社的资深白宫记者道格·康奈尔正在恋爱中。直到1971年，这位比她年长17岁的同行正式退休，在尼克松为他举行的欢送派对上，尼克松夫人抢过麦克风宣布他俩订婚，并笑称“我终于抢到了海伦的独家新闻”，51岁的海伦才终于摘下“嫁给工作的女人”这一外号。
不过，就在几年之后，康奈尔被确诊为阿兹海默症。1982年，康奈尔去世，在这段11年的婚姻生活中，他们没有留下孩子。
做对了那么多，只犯下一个错
“几乎没有一天，我不得不问问助手们：‘海伦正在写什么？’”1984年海伦·托马斯获得美国全国新闻俱乐部“第四权力奖”时，里根在贺词中说，“你不仅是一个优秀的、受尊敬的专业人士，你也已经成为美国总统的一部分。
事实还证明，海伦的魅力出了美国地界依然有效。2000年，古巴领袖卡斯特罗被她问道：“古巴的民主与美国的民主有何区别？”卡斯特罗不无奉承地回答：“在古巴，我可以不用回答‘海伦·托马斯’的提问。”
那什么是海伦·托马斯式的提问？
以下是她著名发问中的一个：
“我的问题是，你为什么那么想开战？从你踏进白宫的那刻开始……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你说过不是因为石油，也不是因为以色列或其他，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并不想开战，想当然地认定我想开战，恰恰是错误的，海伦——”
海伦打断：“所有的一切——”
总统也立刻打断：“请让我说完——”
海伦接着说：“我们听到的所有的一切——”
总统插话：“打断一下，打断一下，没有总统想要战争……（大段的解释）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在伊拉克——请让我说完——”
“他们并没有对你和我们国家干什么呀。”海伦反驳。
“对不起，请让我说完，让我说完。他们干了！（阿富汗）塔利班为‘基’地组织提供安全避难所，‘基地’组织就是在那儿接受训练——”
“可我说的是伊拉克——”海伦再次不客气地打断了总统。
更需要注意的是她发问的背景。这是在2006年3月21日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海伦被点名后的发问，在被小布什冷落了3年后的第一次点名。而被小布什“封杀”3年源于她一次演讲后与同行的聊天内容“我们正报道着美国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总统”。而这句话被这位同行明明白白地登上了报纸《每日絮语》（The Daily Breeze）的版面。
尖锐的海伦·托马斯并非不会低头，她事后向布什写过一封道歉信，只是当她提问时，又是另一码事了。
这也不是她最后一次失言。2010年，在接受一家网站采访时，她对以色列出言不逊：“告诉他们（以色列），滚出巴勒斯坦。这里不是德国，也不是波兰。他们可以回老家，回到波兰、德国、美国或其他任何地方。”海伦再次道歉，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她就此终结了五十余年的白宫记者生涯。
当时媒体给她下的标题中有这样一个：做对了那么多，只犯下一个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