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长地久”久了点儿

2013-12-29 00:00:00卡蕊娜·波顿/文,董晨晨/译
海外文摘 2013年4期

母亲坐在我的面前,一条条给我列数着她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说到动情处还浑身颤抖。她的嗓门越来越高,用词也越来越尖刻,其间甚至几度凝咽。我的安慰她一句也听不进,她甚至没有分神看我一眼,只把我当作倾倒内心苦水的容器。让母亲如此痛苦和愤怒的始作俑者便是我的父亲。

为人子女,我最不想念及的就是父母间的关系——那噩梦般的关系啊。虽然他们已是八旬老人,但我以为分开是他俩最好的结局。社会给出了很多帮助子女如何应对父母离婚的指南,可是像我这种成年子女面对老父老母的婚姻又该如何是好呢?大家普遍认为,不要在孩子面前谈论自己的婚姻,但这条建议似乎只对幼小的子女有效。一旦成为成年人,你就别想握着小孩这块盾牌防身了。如果今天的我不是40多岁,而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也许面对父母时能感到更舒服些。

我的父母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曾几何时,就算他们没像神仙眷侣般相处,我也从来没为他俩的婚姻操过心。他们当然吵过架,但从没把我搅入他们的纷争中。母亲是抱怨过父亲,但大多是以“捡起你的臭袜子”那种喊完了就烟消云散的方式进行的,哪有今天的这种架势。母亲现在的劲头就像一个恨不得重生的女人,悲惨到这辈子都白活了,除了遗憾还是遗憾。以前我无从设想父亲会批评母亲,但现在他也开始这样做了。一旦我和他们中的一位在屋子里坐下来,就要接受他们对另一半刀风剑雨般的批判,末了我还得从地上把刀具都捡起来,扮演好调停人的角色。

当双亲凑在一起时,他俩只有算来算去算不清的帐,在旁边看着的我都深感痛苦。他们俩都曾跟我说过,如果此生从未牵手就好了,我觉得世界上所有子女听到这话,心头都会一片悲凉。

父母并没意识到,他们辱骂对方的时候,我们子女受到多大的伤害。没有母亲,我们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同样的,我们也不能没有父亲。同情一方就意味着与另一方为敌,我们根本就无从决断。作为父母唯一的女儿,他们似乎更愿意跟我倾诉。虽然我的兄弟们也领教过父母的抱怨,也被他们搞得心烦意乱,但显然他们被牵扯进来的程度与我不同,不用去充当调停人。

我很想从身边找到援手,到底应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我的朋友们有三种情况:第一,父母有一个或者两个均已离开人世;第二,跟父母关系比较疏离,无所谓他们怎么折腾;第三种就是像我这样的,爸妈的关系一团糟,苦水劈头盖脸就朝你泼过来。家里属于第三种情况的朋友们都感觉比较痛苦,一个50岁的男性朋友对我说:“我试着不去想这些,毕竟老人家还能有几天活头呢?”

人类的预期寿命越来越长了,但是对于幸福时光来说,我们的寿命又太短了,短到塞不下那许多的怨与恨。看着父母现在的样子,我想当初的他们是否能想到自己的今天呢?为此我特别找了一位两性关系专家,为父母的婚姻把脉。

克里斯托弗·米尔斯是一位为离婚人士或者要分手的夫妇提供帮助的心理治疗师。我问他是否遇见过七八十的老夫老妻关系维系不下去的,他说近些年来他的确遇到过一些这样的情况。

“我最近遇到一对老夫妇,我观察了他们的沟通方式。很明显,他们各说各的,谁也没把对方的话真正听进去,所以也从没给出对方想要的答案。如此反复。此外,这与家庭氛围也有关系,在有的家庭,争吵也许被视作正常现象。对于一些夫妻来说,吵架的双方像双人舞的搭档一样,习惯了彼此的步伐,静谧反倒令人不安。再有就是,像你母亲这样的人不想放下自己的愤怒和辛酸。”

父母们并没想到,他们攻击伴侣的同时丑化了自己的形象。比如我的父母在我的心目中就形象受损,让我对自己曾经坚信的东西开始动摇,进而怀疑一切。我把自己的感受告诉米尔斯,米尔斯给我开出了他的诊断:首先,你母亲在宣泄情绪上不懂克制,也没有人去阻止她;其次,你务必牢记,你父母的婚姻与你无关。”

以前没人跟我这样说过,我想的确如此,妈妈的状态确实如他所说,也没人去阻止她这样做。父母的婚姻的确不关我事,确切地说,我不希望最后烂摊子要我来收拾。米尔斯说:“他们的冲突会让你很受伤。”他建议我告诉父母,我不会再听与他们婚姻有关的事情。我必须让他们闭嘴。

当父母再一次起冲突的时候,我告诉他们,要么离婚,要么就别跟我谈论他们的事情,我不是两性关系的咨询师。我的话奏效了一两周的样子,随后他们又故态复萌。但是我感觉这与训练小狗类似,需要软硬兼施,反复强化训练效果。我也开始采取措施自保:他们又在谈论痛苦的婚姻时,我就开小差,而不是试图让他们重归于好。

我之所以想写下此文,是因为我非常怀念以前的日子。在并不很遥远的从前,父母给了我快乐、温暖、充满爱的童年。即使现在,抛开他们的战争不谈,他们对子女也温暖如故。

我的父母有自己的事业,他们也曾一同辛勤工作,并肩奋战。但是当生活里发生了两件大事,即退休和最小的子女自立门户以后,他们的关系就不复从前了。换言之,当生活的主旋律不再是工作和抚养子女后,他们有了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审视两人的关系。可是就算他们的关系再不好,在我们家,“离婚”也是碰不得的字眼。我也曾将离婚视作人生失败的标志,现在我却觉得那是一些人理智的选择。眼见着年底父母的金婚纪念日将至,哥哥跟我开玩笑说:“咱们送点什么给他们啊,离婚怎么样?”

米尔斯曾告诉我,之所以要让子女远离父母间的冲突,是因为孩子会将问题转嫁到自己身上。“你需要仔细想想,这到底是父母的问题,还是你自己的问题。”米尔斯说。

这是我父母的问题,但是或多或少都将我牵涉其中,成了我的问题。也许因为我是他们最小的孩子,我的离去成了他们婚姻大战的催化剂。虽然我的生活多少也有些波折,但整体来说我还是个过得相当充实和快乐的女人。看见妈妈现在的样子,真让我感到内疚,似乎是我抛弃了她。

父母内战带给我的种种心痛,真是写也写不完。但令我最恐惧的还是,有一天我会不会也步他们的后尘?

我问米尔斯是不是婚姻会随着人上了年纪也老旧失修,他说:“世事变迁,越来越多的老年人开始选择离婚。40年,50年都跟同一个人保持婚姻关系,这段时间实在太长了。如今婚姻存续的时间要远长于我们的祖先,因为那时候人们的寿命比较短。在150年前,‘直到死神将我们分离’是一句很容易遵守的承诺,那时候两人能携手的时间一般只有12年,一生守着一段婚姻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么,今天的我们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婚姻延缓衰老,保持新鲜?米尔斯给出的答案是友谊。迅速进入搭伙的状态,小恩小惠少不了,互相帮助免不了:拉开椅子,轮着做饭,帮忙洗澡,一起洗衣服。一个人干活的时候只要另一个人能从旁边搭把手,家务琐事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多。米尔斯的话让我又想起了父母过去关系融洽时的场景。

嗨,我又想哪儿去了。我念念有词,不关我事,真的。

[译自英国《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