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世界战壕中

2013-12-29 00:00:00亚历山大·奥桑/文,南之瑉/译
海外文摘 2013年4期

尤尔根·托登霍夫的69岁生日是独自一人在纽约一个小吃摊边度过的;70岁生日那天,他冒着风雪穿过慕尼黑,给孤寡老人分发板栗;71岁生日时,他在叙利亚被捕;今天是他的72岁生日,他将参观德黑兰的一个原子能反应堆。

这天早上,托登霍夫站在德黑兰地铁中。在去见给他讲解伊朗核问题的科学家之前,他还想很快去一趟巴萨尔。那之后他将应伊朗一个议会议员的邀请,去参加一个犹太人的婚礼。在他身边,站着他29岁的儿子弗雷德里克和32岁的助手茱莉亚·雷普。两人为托登霍夫摄影、照相、做记录,因为有时他经历的事情是如此疯狂,以致于有人批评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臆想出来的。

托登霍夫穿着一件紧身的皮夹克,肩上背着一个挎包,上面写着“分享你的快乐”。这是他上本书的标题。这本书中的一个重要建议就是“用心思考”。托登霍夫正是这样做的。他微笑,说话声音很轻,每天运动一个半小时,读《可兰经》,用心地过他想要的生活。

从政治家、企业家到军事记者

托登霍夫做过普法尔茨的法官,做过18年基民盟联邦议会议员,接着又在德国媒体巨头Burda公司担任了18年董事会副主席。然而,退休后他的事业才真正开始。去年,托登霍夫和他的助手茱莉亚·雷普在利比亚街道边躲避卡扎菲士兵的枪林弹雨数小时,今年他采访了叙利亚独裁者阿萨德。他年纪越大,做事的脚步就越快。

茱莉亚·雷普有一头金发和一双美丽的蓝眼睛,年轻的她跟着托登霍夫去到了很多地方,从南美的孤儿院,到刚果的艾滋病诊所。

“你昨天的记录做了多久?”托登霍夫问,“到凌晨三点。”茱莉亚·雷普说。托登霍夫点了点头,两人在巴萨尔下了地铁。巴萨尔不仅仅是一个卖场,还是德黑兰的心脏。“如果在巴萨尔失去民心,就意味着失去权力。”托登霍夫说。他慢慢地走过喧哗的市场,双手反在背后,嘴角挂着微笑,和香料商人、皮制品商人和珠宝商交谈。一个地毯商人告诉他,市场上的小人物大部分都受到了制裁。托登霍夫点头。他知道,总是小人物在强大的政治下受苦,就像在战争中一样。这将是他下一本书的主题。他想好了十个不同的书名,最喜欢的一个是“与魔鬼共舞”。

昨天晚上,托登霍夫坐在德黑兰一个小咖啡馆中,听着歌曲,高兴得像个孩子。他已经把政治家和企业家的强迫和妥协抛之脑后,只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这是人生最大的奢侈。多年来托登霍夫一直致力于让30多年来没有交流的美国人和伊朗人重新坐在一起,试图通过柏林把德黑兰和华盛顿联系起来。

有人称他“从前的基民盟政治家,今日的美国批评家”“前基民盟政治家和畅销书作家”等等。德国电视一台把托登霍夫描述为反美梦想舞者。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主持人佐敦曾问他:“您知道我们已经认识35年了吗?那时候,您还和皮诺切特(智利军事独裁首脑)是朋友。”

“我从来不是皮诺切特的朋友。我和他见面,只是想让他释放关押的4500名犯人。”他说,“我写的信,是您绝对不会给您的总统写的。”他被公开谴责为“塔利班发言人”和“独裁者的朋友”。他说,他只是试图听取两方面的观点。在政治中,与敌人对话也很重要,做不到这一点就会开战。“人有时候如此孤独。”托登霍夫悲伤地说。他本希望奥巴马会改变华盛顿,结果证明是华盛顿改变了奥巴马。

1975年军事政变后,他在智利圣地亚哥和皮诺切特对话。1980年,托登霍夫和圣战者们一起越过兴都库什山脉来到苏联占领的阿富汗。1990年10月3日,他和德国总理赫尔穆特·科尔一起站在国会大厦前庆祝德国统一。2001年,他和叙利亚国家首脑阿萨德对谈四小时。

和阿甘一样,尤尔根·托登霍夫总是和重大政治事件同步出现。2011年,摩洛哥一个当地政治家问他:“我们这儿发生什么了吗?”“为什么这么问?”托登霍夫不解。“因为您来了啊。”那个摩洛哥人这样回答。

保持对话

一天早上,托登霍夫在喀布尔内城散步。他穿过老城狭窄的小巷,那里的小贩卖着从铁片到夜莺等一切你在阿富汗能买到的东西。看到这个带着笑脸的高大白人,人们非常惊讶。不是友好,而是惊讶。托登霍夫说,街上的大部分阿富汗人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打仗。

“没有西方人敢来这里,没有政治家、将军,没有商人,没有人,仿佛这是西方的敌对之国。即使来了,也是带着武器,穿着防弹衣。”托登霍夫说,“已经没有正常的关系了,绝大多数大使都不是合格的调解人,他们忙着开鸡尾酒舞会。萨达姆·侯赛因、阿萨德、卡扎菲都没有真正的对话伙伴,国内没有,国外也没有。本来可以承担起这些任务的联合国秘书长,却是一只怯懦的兔子……像阿萨德这样的人愿意和我谈话四小时,实际上是非常荒唐,同时也非常独特的。”

托登霍夫去见塔利班,因为他相信,只有和他们一起才能在阿富汗建立和平,因为他不相信任何妖魔化的言论。他的拜访证明他是对的。塔利班领袖告诉托登霍夫,他支持一个民族和解的政府,但是前提是美国人得离开他们的国家。

他问塔利班领袖,对于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去上学的孩子,他怎么看。塔利班领袖回答,他的女儿在上三年级,他们不会袭击平民、记者和发展援助人士。托登霍夫相信他,至少他自己现在就好好地活着。

不仅仅是塔利班领袖,他还见到了阿富汗总统哈米德·卡尔扎伊和他的前任西卜加图拉·穆贾迪迪。昨天卡尔扎伊来看他。托登霍夫已经两个月没有和总统谈话了,因为他很生气。卡尔扎伊自己是一个诚实的人,却任用了太多腐败的部下,大部分人都走上了邪道。86岁的穆贾迪迪就像接见一位老朋友一样接见他。他生活在喀布尔城郊的一栋房子中,处于严密保护下。他是几次袭击的幸存者,最近的一次是一个自杀式袭击者在他的汽车旁引爆了自己,他的背部受了伤。为什么有人想杀死他?“为什么不呢?”穆贾迪迪摇晃着头说。“如果美国人一直不走,会怎样呢?”托登霍夫问。“那么这里会发生一场圣战。就像和苏联打仗的时候一样。”穆贾迪迪神色坚定地回答。

托登霍夫明白,阿富汗要获得和平是件多么复杂的事情。他强调,重要的是能保持对话。

放飞希望

托登霍夫不需要社会捐赠,他的基金会完全依靠他的个人资金运转。他帮助慕尼黑的老人、刚果的艾滋病感染者和巴基斯坦的学生。他在喀布尔城外一片满是尘土的荒凉地区赞助建立起一个孤儿院。这栋三层浅色建筑是那些在空袭中失去家人的孩子们的新家。房子的顶部是拿着泵枪的男人,房子前站着孩子,16个男孩,13个女孩。

当这个高大白人出现的时候,他们兴奋地跳来跳去,他们知道是他帮他们盖了房子。他们微笑,和他握手,站在他们右边的是一个大胡子男人,在对抗苏联占有军的时候失去了一只胳膊,一只塑料假手从他的夹克中伸出来。他是孩子们的护理员。

“阿富汗是谁的?”独臂男人问。“我们的!”孩子们大喊。随后,他们把托登霍夫领进一个干净、明亮、充满友好氛围的房间,一个男孩在背诵一首诗。托登霍夫问:“所有人都在昆都士失去了父亲?”托登霍夫基金会的会长说:“不是全部,但他们都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有些是叔叔或是哥哥。”托登霍夫点点头说:“现在我是你们的兄弟。”

托登霍夫和孩子们一起踢足球。在喝下午茶之前,他在孩子们面前简短发言:“两年前,德国军队对昆都士发动了一场可怕的袭击,对此我很悲伤。今天,我想以像我一样对这次袭击感到悲痛的所有德国人的名义,向你们道歉。我希望我们能够一起努力,创造一个更加和平的世界。”

孩子们送给他两只白鸽,以示感谢。托登霍夫问,可不可以放飞它们?孩子们点点头。他们来到外面,托登霍夫打开鸟笼,把两只白鸽分别递给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他们试着把白鸽送入高空,白鸽短暂地扇动了几下翅膀,然后又落地了。他们又尝试了几次,但是白鸽似乎并不想离开。托登霍夫自己试了试,白鸽仍然不动。渐渐地,天黑了,孩子们早已为其他事情所吸引,而尤尔根·托登霍夫仍然没有放弃,他想给他的白鸽以自由。

[译自德国《明镜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