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年30岁的香椎影虎居住在日本大分县,五年前的秋天,他的母亲因病去世,那一年她不过51岁。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我珍惜着每一分一秒的时间照料母亲。”
香椎先生的母亲在去世一年之前被诊断出患有淋巴癌。通过治疗,她的病情在短期内有所好转,可最终还是连饭也咽不下去,第二年夏天便又住进了医院。
母亲住院时,香椎一下班就去医院陪她,直到当天探病时间快结束时才离开。如果有需要清洗的衣物,他就带回家洗好,第二天上班前再送过来。
母亲的病情渐渐恶化,尽管性格坚强,她也忍不住说“吃不消”。一天,香椎先生像往常一样探望过母亲,正要回家时,母亲低声对他说:“谢谢。”
这是母亲在住院后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说什么呢,这话等病好了再说吧。”虽然当时香椎这样回答,但他初次意识到“分别之日”就要来了,他流下了泪水。一个月之后,母亲在亲人的陪伴下安详地停止了呼吸。
寻找接近正确答案的解答
64岁的医生镰田实说:“照料母亲的那一个星期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段时间。”
那是30多年前的事情。当时镰田医生的母亲64岁,他本人在长野县茅野市的诹访中央医院担任内科医生。母亲从东京到长野来看望他,结果在医院的宿舍里突然中风倒下。镰田很快将母亲送往自己工作的医院进行治疗,可母亲还是脑死亡了。
母亲是个被动的人,如果她清醒,绝对不会接受续命治疗。可多年来和母亲同甘共苦的父亲说:“虽然我不懂医学,我也知道你妈妈的病是治不好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尽量延长她的生命,哪怕一秒也好。”和主治医生商量过后,镰田为母亲戴上了人工呼吸器。
镰田医生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镰田夫妇在他一岁的时候收养了他,他成年之后才知道这件事。虽然不是亲生骨肉,但是父母对他倾注了所有关爱,在贫困的生活环境里将他养大。
作为医生的他不愿意让母亲痛苦地依靠人工呼吸器延续生命。但是,随着每天去病房探望母亲,他理清了思绪。希望让母亲活得更久一些、哪怕只延长一秒钟也好的父亲没有错,考虑到母亲的人生观而不愿让她靠人工呼吸器活下去的自己也没错。他明白了:照料病人时,问题的正确答案不止有一种。
痛苦的换尿片过程
不论关系好坏,母女总能彼此理解,可儿子平时不怎么与母亲聊天,很多人也不懂该怎么和母亲交流。而且就算上了年纪,母亲也还是女性。洗澡或者如厕时,许多年迈的母亲会拒绝男性陪同,哪怕对方是专业护理人员。
京都的奥村弘先生60岁,他90岁的老母亲正在一家疗养医院住院。
三年前母亲出现了老年痴呆的症状,妄想和徘徊行为日渐严重。奥村觉得“照顾母亲是儿子的义务”,他辞去工作开始与妻子在家中照料生病的母亲。但事实上奥村夫妻俩的腿脚都有些不方便。
一开始,奥村母亲接受的护理等级是三级,四个月之后便升到了五级,她的四肢完全不能动弹,没有旁人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母亲虽然矮小,体重也有60公斤,为了防止生褥疮,奥村得和妻子一起帮母亲改变姿势、擦拭身体,连换尿片也得两个人一起才行。母亲几乎不能进食,每周排便一次。
母亲的病症越来越严重,夫妻俩深感照顾病人的艰辛。
两年前,奥村和同样因照料老人而烦恼的朋友们一起成立了“男性陪护支援会”。一般来说,男人拥有较强的责任感,比较容易投入到陪护工作中。但另一方面,越是埋头于事业的男人交际面越窄,也没人能与之商量,容易一个人挑起所有的重担,其结果就是很多人陷入望不到出路的“陪护地狱”。
2012年6月,东京发生了一起儿子绞杀母亲未遂的案件,警方逮捕了一名43岁的男子,他80岁的老母亲患有痴呆,杀人动机正是陪护疲劳。警方表示此类案件有增长的趋势,2007年日本类似的杀人案共计30起,2010年则增加至55起,七成犯人为男性。同时社会上也出现了妻子因照料夫家亲戚深感疲惫而提出离婚的“陪护离婚案”。
67岁的山内辉昭是“男性陪护支援会”的代表,他一方面要照顾自己的母亲,一方面要照料妻子。他说:“为母亲换尿片也好,离婚也罢,问题的关键都在于‘心’。照料父母是我们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对于男性来说,最亲近的人正是自己的母亲。这个观念不能强加给陪护人员,得让他们自己认识到这一点。”
对于正值事业高峰的男性而言,兼顾父母与事业是不可避免的难题。发展事业和照料父母只能二选一,在这般企业及社会制度的大环境下,儿子怎么才能照料母亲?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是来自职场的理解。
一位38岁的公司职员说:“我之所以能照顾母亲,主要是因为公司知道我的情况后关照了我。”2004年1月,医生宣告他的母亲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51岁的母亲正在家乡福井的家中与病魔斗争,他则在东京工作,入职这家公司已有8年时间,职务是活动企划和运营。
他对上司说:“我母亲剩下的时日不多了,请允许我在母亲身边尽量多待一些时间。”最终公司同意他放下手头的工作,抽出时间照料母亲。
作家兼比较文学家小谷野敦老师也接受了笔者的采访:“母亲去世之后,我在一定程度上平静下来了,但那之后总摆脱不了失落感。”
六年前,小谷老师的母亲确诊身患肺癌,他把此后一年发生的事情写成了小说《母子舍前》,这本书获得了日本文学芥川奖提名。对他来说,母亲是他“最好的伙伴”。当小谷因为压力而患上植物神经紊乱时,母亲给他加油鼓劲。即便是患癌住院之后,只要小谷出版了作品,她一定要买来阅读;不管身体状况有多糟,只要小谷发表了书评,她一定会高兴地浏览。
在那段时间母亲的癌细胞继续扩散,她离死亡越来越近,这让小谷十分痛苦。他在工作之余去到医院,握着母亲的手想:就要这样失去母亲了吗?他感到害怕。如今回忆往事,他想起的都是母亲健康时的回忆。那个时候的母亲也会出现在他的梦中,与他聊天。
“失去母亲的那种失落感是无法填补的,我想这种感觉永远都不会消散。”
照顾母亲,然后失去母亲。对于儿子而言,这大概是与人生进行的无言的对话。
租小型巴士带母亲回故乡
玄侑宗久禅师谈到了他经历过的一段往事:
“11年前,我也照料过我的岳母(译者注:日本僧侣可以结婚)。她是一个开朗乐观的人,我们还一起喝过酒。岳母是爱媛县人,过去一直生活在大阪,当她的女儿嫁给了我、搬到福岛县三春町的福聚寺之后,岳母也跟来了这里。那时我就做好了照料岳母的思想准备。”
“岳母在79岁时因为肝内胆管癌住进了附近的医院。三个月的时间里我每天都去看望她,这种看望一直持续到她离开人世。躺在病床上的岳母说死前想回一次她的出生地爱媛,我狠下决心,租了一辆小型巴士,在车厢里安置了床榻,为以防万一还请了主治医生与我们同行。途中岳母在长期生活过的大阪歇了歇脚,在家乡与妹妹聚了聚,参拜了当地的菩提寺,再一次见到了儿时的伙伴。”
“对我自己而言那趟旅行也很有意义。虽然没意识到,但当时我的心中已经产生了‘不论岳母何时离世,都没关系了’的想法。”
[译自日本《时代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