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周,邮差都要翻过希南戈大道的陡坡,来到一所门廊破旧的房子前。信封上写着“亲爱的罗欧佐小姐收”,或者“亲爱的塔比瑟·罗欧佐小姐收”。如雪片般飞来的大学招生简章勉强被塞进邮箱,塔比瑟·罗欧佐现在每天下午都要走上陡坡看看邮箱,把它清理干净。
17岁的塔比今年读11年级,她很少带人去家里。塔比跟妈妈,有时还有妈妈的男友一起住在出租房里。塔比有四个哥哥姐姐,都没有完成高中学业。他们戴着耳机和头罩去上班,前途无望,20岁时就怀孕生子。他们出生太晚,没能领略到美国蓝领阶层昔日的安逸,只能身处美国经济底层。
“我不会重蹈覆辙。”塔比表示。
问题是,塔比不知道如何战胜目前的困境。
每年这个季节,全美的大学会向所有11年级学生发出上百万封信件,整个“亲爱的塔比瑟”活动就像轮胎快递公司投送的广告单一样,都是定制好的。但高二即将结束,塔比尚无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能够确保她的未来——甚至连一张过世亲属给的50美元储蓄券都没有——有的只是这些邮件了。
所以她也只能依照老办法苦熬下去,加入西班牙语俱乐部、国际象棋俱乐部、圣经俱乐部,美术俱乐部和田径队。家里没有车,到大多数地方要靠步行。你会看到她挎着粉色包包穿行于工业区。
塔比取了信,上楼回到自己卧室。她给22所学校写了回信,申请生物化学专业。她的目标是成为北卡罗来纳州的法庭取证学家。“看起来不错。”塔比说,虽然她还没去过那儿,也没坐过飞机。她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是花60美元淘来的二手货。从卧室的窗户向外眺望,田野上散落着麦香鱼包装袋和空的吉斯通冰葡萄酒瓶。山谷深处,埃尔伍德钢铁公司的烟囱滋滋地冒着浓烟。
早在大萧条以前,纽卡斯尔(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一城市)的工作机会就在慢慢减少。虽然距离匹斯堡只有50英里,给人感觉却更远些。昔日遮阳伞上处处是钢人橄榄球队广告语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当下,镇上的零售业、餐饮服务业就业机会已经超过了制造业。就业者最为集中分布的前三大领域为:医院、州政府,以及利宝保险公司。沃尔玛排名第七,塔比的哥哥曾在奶制品区工作过,后来因偷了一罐能量饮料而被开除。
塔比出身于焊工、制陶工人家庭。然而,到了塔比这一代,祖父以及曾祖父工作过的希南戈瓷器厂败落了,已被木板封住,矗立在通往沃尔玛的道路旁边。
现在,纽卡斯尔市是贫穷白人工薪族的世界,贫穷已经延伸至第二代和第三代人。塔比所在的学校里,差不多四分之三的学生有资格吃免费的或降价的午餐,在纽卡斯尔市拥有未满18岁孩子的家庭中,三分之一家庭的收入处于贫困线下。
2012大选年期间,奥巴马总统和米特·罗姆尼的竞选团队走访宾夕法尼亚州的次数高达38次,但这些候选人和他们的妻子却几乎把全部精力放在经济实力雄厚的中产阶级身上。大选之后,对当地的年轻人和穷人来说,纽卡斯尔的生活依旧艰辛,因此这里有了一个新的地名“铁锈地带”。
与那些家境好些、读预科上大学的同龄人不同,塔比瑟·罗欧佐只能靠自己。
13岁时,她开始在一家肉制品屠宰场工作。工作地点很冷,只有煤油取暖器。塔比的任务是站在工作台旁切肉片,每小时10美元。手里握着血淋淋的屠刀,身后的圆锯嗡嗡作响,劳动法规每时每刻都被亵渎着。连续两个冬天塔比都在这儿工作,整个十年级都是这么过来的。淡季时,她为出租房做保洁,在小超市做店员,在农厂捆干草。“这座小镇正在拖垮每个人。”塔比说。
家里的邮箱仍然是希望之源。塔比的妈妈每天把信取出。“她总是能收到德克萨斯州那些大学的邀请函。”帕特里夏·埃德蒙兹向人炫耀着自己的女儿。帕特里夏有五个孩子,23岁时没了丈夫。塔比年龄最小,是享受社会福利的宝宝,在她的成长经历中,被驱逐和被断电是常有的事。现年39岁的帕特里夏想起这些便感慨万千。
塔比和妈妈住在希南戈大街的一所房子里,月收入824美元,涵盖社会保障、食品券还有给塔比的遗属津贴,津贴来自塔比过世的父亲,他是电焊工,死于用药过量。帕特里夏每天花很长时间泡在网上,发帖子诉说对四个成年子女的思念。“我在煮酱汁,你们还不回家啊?”她的用户名是“留在家里的妈妈”。
塔比认为妈妈应该找份工作。“我从没想过干坐着,全等着别人来救济。”塔比说。这是她最大的动力,大学的邮件提醒她,她是多么想逃脱母亲的命运。然而,照片上苍翠欲滴的校园却离她那么遥远。
塔比的上学闹铃定在早上5:45,听起来有点像消防站的铃声,好像在强调时间多么紧迫。尽管塔比保持着平均3.0的优异成绩(译者注:美国的学业成绩满分是4分,即A=4,B=3,C=2, D=1),但高二时,塔比的SAT(译者注:美国高考)平均分比全国平均数低了差不多200分(随着学生们越来越穷,纽卡斯尔中学的教学质量也越来越差)。
只有每周六晚上,塔比才能从忙得不可开交的生活中缓口气。那天晚上,一辆银色运动跑车会准时停在塔比的家门口,车擦得锃亮,衬得这幢摇摇欲坠的房子更暗淡了些。塔比穿着短裙,从破旧门廊的台阶上走下来。来接她的是她的男友德里克·刘易斯,综合品质不错。“他有自己的目标”,塔比说,“人也挺聪明,工作时总会提前五分钟到。”
德里克19岁,在一家奶酪店做全职工作,戴着头罩,在100度高温下,把手伸进牛奶桶里做马苏里拉奶酪,时薪9.65美元。他父亲是处理废金属的工人。德里克是社区大学的学生,决心将来用在奶酪店工作的积蓄到一所商业学校继续读书。
他和塔比前往30英里外格罗夫市的折扣商场,看看德里克在Aeropostale(译注:美国著名的青少年服饰品牌)品牌店里得到的20美元优惠券能否使用。塔比紧靠着正在开车的德里克,他一打哈欠,她就用拳头朝他的胳膊打一下。“嘿!”他笑笑说,提醒塔比自己今天上的是六点钟的早班。塔比说,那天自己也工作了八个小时。他们是最老派的美国青年人。
多年来,塔比把自己的现金分成一小沓一小沓的,藏在卧室各处。塔比比母亲还富有。如果母亲向塔比借钱,要收20%的利息。帕特里夏把塔比的奖状都挂在客厅墙上,四处的奖状如群星闪耀,给了帕特里夏实实在在的成就感。虽然帕特里夏读八年级时就怀了孕,但在她的表情和精神中,还能找到些许啦啦队队长的气质。她的父亲是电焊工,母亲是护士助理。她一生的挚爱是名黑头发的电焊工,叫弗兰克,是塔比的父亲。他们有两个女儿,两人分居时,塔比还未出生。塔比十岁时父亲去世。从那以后帕特里夏靠着三个女儿的微薄福利金维持生计。
她努力取悦着信仰素食主义的女儿,给塔比买最喜欢的巧克力豆奶,专程去沃尔玛买塔比爱吃的生菜。“用豆腐丸子给她做了塔可钟玉米薄饼。”帕特里夏说。但塔比并不领情。田径训练回来后,她把生菜倒在盘子里,在沙拉酱里蘸了蘸,端着晚餐上楼了。
两人的战争终于在星期六晚上爆发。帕特里夏比塔比个头大,嗓门更高,但塔比也有积攒了多年的怨恨。
“你自认为比我强,是不是?” 帕特里夏喊道,“我生了五个孩子!”
“妈妈”,塔比也吼了起来,“你辍学了!生完第一个孩子,你还没明白不应该再生第二个吗?”
这是致命一击,帕特里夏八年级时怀孕了,而塔比在同样年龄时刚开始在屠宰场上班。塔比被帕特里夏关了一个月,没收了德里克给她买的手机,除了上学和工作,禁止其他任何活动。
一天放学后,塔比去看比尔叔叔,商讨搬过来和他们一起住。他在监狱工作,成熟稳重。塔比十岁时,每当和妈妈闹得不可开交,就去比尔叔叔那里住。但最终塔比还是选择了回家,她说:“如果我离开家,妈妈将会失去那张福利金支票,失去一切。”
vvetMpNGctJLvwS291ZFn7WPyzBsqnrz/FK5EzF3IkA=回到家,家里的一切竟与想像大不相同。空气里飘荡着清新的松木香气,洗好的衣物叠放在沙发上。整个星期帕特里夏都在大扫除,她一个屋一个屋地收拾,把清理出的大包小包放在路边,还很用心地参加急救医护人员培训课程。帕特里夏说她们的生活正在好转,虽然塔比早就听她这么说过,但是这次,妈妈做出了承诺。
秋天学校开学时,高三的感觉大大不同,好似时光计时器开启,时间在快速流失。教室外的走廊上,同学们匆匆忙忙地和塔比打着招呼,让她觉得自己早已莫名其妙地被人甩在身后。
“每个人都在问我,‘要上哪所大学?’”塔比说,“但是我还没想好,很闹心。”要填写大学入学申请表,截止日期临近——一切都悬而未决。她的SAT成绩并不理想。各科成绩高于纽卡斯尔市的平均分,但远未达到全国高考平均分。
但塔比是个紧急情况应对能手,她早已制定了B计划。在学校课程之外,她开始上夜校,以便获得紧急医疗救护员证书(EMT)。为实现承诺,妈妈也参加了这个学习班,她们肩并肩坐在一起,共用一本教材。
穿梭于学校、工作以及EMT培训,塔比开始重新找寻生活目标。
海军在征兵,地点设在学校自助餐厅。一名17岁的女孩走了过去,坚定地填上自己的名字——塔比瑟·罗欧佐。她不想听征兵宣传,因为早已通过网络详细了解了预备役军人的薪酬以及福利。服完兵役可以再读大学,而且,大学期间的费用由海军军方支付。塔比终于可以离开纽卡斯尔了。
[编译自美国《华盛顿邮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