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的混杂

巴黎、纽约、东京，所有这些城市都应该在拂晓时分去游历，这个时间有的只是清晨温和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没有出现，街道也没那么拥挤。孟买亦是如此，最适合清晨时分在这里走一走、看一看、听一听。这样，你就会明白这座位于印度西边的城市，是怎样成为和曼哈顿或香港一样的世界性海滨大都市。

清晨5点，当太阳刚刚在地平线上升起，住在位于克拉巴富人区泰姬陵酒店（亚洲最美酒店之一）的有钱客人们，走出他们的豪华房间聚集到当地仅有的一个向公众开放的港口——沙逊港。港口始建于19世纪，由一支来自巴格达的富有贵族建成。导游手册的作者们，在介绍这支家族及其成就时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因为他们完全没有提及沙逊家族是靠铀交易发的家。不过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推开门栏，几只鸟儿在被朝阳映红的天空中飞翔，参观者们会发现数百名身披五颜六色纱丽（又称纱丽服，是印度、孟加拉国、尼泊尔、斯里兰卡等国妇女的一种传统服装）的妇女，围在蓝色、红色、橙色的渔船旁忙碌着，她们肩抵着肩，人群中还夹杂着谩骂声，怀里的筐子装着她们宝贵的财富——头天晚上打上来的鱼，这些鱼过一会儿就会被运到城里的市场和饭馆。嘈杂的人群之中，为数不多的游客试图用手机将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幕幕都记录下来，但当地导游并不建议游客走得太近。因为这些来自库利（koli）的土生土长的孟买人通常会在自己的纱丽里藏一把砍刀，经常会发生一些事故。

罕见的异种杂交

此时此刻，在往北大约20公里的地方，贫民窟拥挤的街道上，手拿盆和桶的妇女们挤在路上的水龙头前：每天早晨，自来水会按不同的街区分别开放1到2个小时。在男人们还在睡觉的时候，家里的妈妈们会抓紧利用这早间的时光进行洗漱，因为在这里厕所很少，更别提什么隐私不隐私的概念了。

从沙逊港到Kumbharwada（译注：孟买一手工业者聚居地），从海上商人到陆地商人，展现的才是孟买整个城市真正的面貌：那些疾苦的乞丐，来回游荡的流浪犬，破损的街道和斑驳的墙壁，在这种种萧瑟的场景中，摩天大楼和奢侈品商店的出现，显得突兀而无礼。这座城市就这般矗立在这里，现代化的场景里夹杂着种种混乱，所以你会在法拉利展厅的不远处看到硕大的老鼠跑来跑去。

在这片次大陆上，有2000个不同的姓氏和1600种方言，可以说孟买是一种奇异的混杂。用时髦的话说，这是一个多元文化的港口。1661年，葡萄牙人将印度交给英国，作为葡萄牙凯瑟琳公主（Cathertine de Bragance）嫁给查理二世时的嫁妆。这座城池数世纪以来汇集了各种姓氏，从基督教的姓氏、来自里斯本的姓氏，一直到来自古波斯时期的姓氏。同时，不要忘记还有各种宗教，印度教、穆斯林、锡克教等等。这是一座移民的城市，就像纽约一样，同样与人们梦中向往的城市有着很大的区别，在梦里，人们想要变得富有，拥有更好的生活。每年这里吸引着成百上千的充满希望的印度人，乘坐地铁或者驱车前往此地。时至今日，在广袤的德干高原（印度南部）和喜马拉雅的边境处，人们在几个小时内找到一份工作比找一处干净的地方睡觉还要容易。

来自西方的现代化

印度中产阶级崛起这一口号已经呼喊了近20年，可和中国比起来印度至少还有10年的差距。经济的缓慢发展无疑加剧了贫富之间的差距。在孟买，大约有600万的居民晚上居住在棚户区。而那些富人们呢，他们则在关注最新款的ipad何时上市，居住在每平方米房价等同于巴黎、伦敦或者上海等的地区……尽管如此，人们也不会有革命的念头，因为在印度人看来，他们的命运、一切的不公都是由神来掌握的。正是因此人们才会有这样一种逆来顺受的宿命思想。

和我们想的不同，这些新式建筑和奢侈品商场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嫉妒，而是激起了人们的自豪感：“这证明我们是世界的经济之都。”一个孟买人这样说道。

一位专栏作家感叹道，孟买的摩天大楼和它繁荣的景象是这座城市的外在表现，“我们所有的政府官员都存在腐败现象，他们所有的金钱收入都能轻松地由黑洗白。在孟买，我们的政府参选人会受到几大家族数亿的参选投资。终有一天，幻想的气泡会破掉，后果将非常严重。”

有人提出，为什么不把贫民窟拆掉修建新的居民区？一位记者说，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问题，那些住在棚户区的居民很看重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这一小块儿地的价格在逐步攀升，况且水电费都不用交，谁会舍得把地方让出去。

穷人们是否真的是如此不幸？在达拉维，离印度国际机场不远的地方，这里通常被描述为全亚洲最大的棚户区，大约有80万人聚集在2.5平方公里的地方，从天上看，那些连在一起密密麻麻的房顶，就像是一张张飘动的灰色旗帜。如果说孟买和它的证券市场经历了金融市场上的成功，达拉维和它的居民们则代表了工业和手工业者们的成功，从街道的这边到那一边，聚集了各个工种，混杂着各种噪音：缝纫机的轰鸣声回应着陶瓷机底部马达的旋转声，还夹杂着皮革厂的吵闹。这里，就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数千名手工业者在制作粘土工艺、切割大理石、雕刻木艺、缝纫布艺……

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我们爬上一个小梯子来到莫斌·尚可（一家废品回收公司老板）的办公室，他说：“从上世纪70年代起，我爸爸开始在街上收集垃圾，然后放到粉碎机里捣碎。”时至今日，莫斌·尚可的公司已经雇佣了40多名员工。在达拉维，这种民间企业的成功事例的成功还有很多：De mustaqeem的牛仔系列远销至纽约，Ramesh Kadam的腰带远销至半岛国家，不要忘了还有RN Chauhan，手工原创式的陶瓷工艺品热销于犹太地区。所有这些成功的企业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老板们对于自家企业的业绩数目非常谨慎，因此，在2012年的印度，那些能从容回答“你幸福吗”的企业家是那些民间“隐藏”着的企业家。

从表面上看，一切都发展得很快，也许太快了？

这是否让人感到吃惊？在印度，特别是在孟买，各种回扣和经济诈骗充斥于日常生活中。在孟买沃利区（Worli），有一座印度最高的75层的新式居民楼。这座大楼的宣传者介绍，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奢侈品，人们对它非常向往。或许在未来，这一建筑将是聚集三教九流的地方。配备了电梯和消防梯，每层设有小型房间，不仅安全系数更高，还扩大了居住面积。但在孟买，几乎没有一幢建筑不存在问题。著名印裔美籍作家苏克图·梅塔（Suketu Mehta）在一本关于城市的书中讲到这样一个例子，孟买一座建筑的排水管装在了建筑的内部而不是在墙体之外，随着工程的渐进，开发商们不断修改，建筑计划一延再延，可最后的结果还是在住户家的浴缸里，时不时能冒出点马桶里的脏水。

总的来说，孟买这座港口化城市的财富主要归功于它的国际贸易，至于什么规章制度，恐怕都是些过时不用的东西，这通常会产生一些喜剧性的效果。孟买跨海大桥于2009年开通，但其建造时间却比原计划多耗了5年，因为工程师把数据算错了，导致从岸两端修起的桥梁无法顺利汇合。最后的结果就是，司机行驶在这座桥上时，到了某个位置要转动方向盘改变方向。每到这个时候，司机都会嘀咕自己国家的设计师是多么的不靠谱。一位商业贸易协议的专家称：“你根本想不到是什么样的人来负责这么重要的工程。”

这就是孟买的精英们这几年从西方“借来”的现代化。在殖民地时期，英国在所有的政府建筑上都修建装饰上了英式风格，还有大学和火车站。1896年的7月，仅仅在卢米埃尔兄弟成功地放映了人类史上第一部电影的7个月后，兄弟二人就受邀来到孟买，公开播放他们的影片。在20世纪初，马拉有轨车就从美国的东海岸引进到印度。在电影工业，印度的歌舞剧更是频频借用好莱坞的模式在不断发展。从表面上看来，是不是一切都发展得太快了，甚至有可能是过快了？

这是一座在1990年受到过宗教迫害的城市，2008年受到恐怖袭击的城市，所有人都知道这里随时有可能发生爆炸。城市的现代化有它的限制，但在孟买人民的精神与灵魂中，传统将永远无法改变。

[译自法国《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