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我越来越从我的身上,看到你年轻时的样子:敏感、唠叨,在娘家人面前,抱怨自己的男人没用。
那时,父亲在镇上上班,你在田间干活,看到别人家的男人体壮如牛,挑起捆好的庄稼就走,你抱怨自己的男人没用,不能帮你分担一点点肩头的重担。
而我现在却抱怨他没有本事挣钱。买不起汽车,买一个房子,欠银行的钱要到退休才能还清。
而对孩子学习上稍稍的偷懒,我也像你年轻时一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用半天时间诉说自己的不易,那时你在工地上挑砖头、扛水泥,因为没有文化,而干最累最脏的活。
但母亲,你也把你的善良给了我,你年轻时,每每有讨饭的到门前,你总要盛满满的一碗饭给他们。而我在商场门口,看到那些卖唱的,也会掏出所有的零钱。
母亲,我越来越像你不肯老去的光阴。
你生下了我,用另一个自己在这个世上哭,在这个世上笑;用另一个年轻的自己,接替你,尝尽酸甜苦辣,承受生命之重和尘埃之轻。
给儿子
为了你,我愿意在这人间停留并挣扎。
我愿意为你。继续忍受岁月的鞭打直至变成白发苍苍;我愿意继续接受这鸡飞狗跳的生活,不后悔,不抱怨。
我愿意,在灶台前,接受一日三餐的烟熏火燎。为了你,我愿意用我人生的支离破碎,为你换取这个世界上最圆满的月亮。
感谢上天,把你给了我,让我做了母亲,让我接受了这人生中最幸福的任命。
没有什么比你的存在,更让我欢欣鼓舞。
为了你,我愿意一生节俭,不再浪费麦穗,它所有的锋芒以及青春里的葱郁、中年的金黄都要留给你。
我也不再浪费海水,它辽阔的胸怀海纳百川的心,包括一生的波澜壮阔,我都要留给你。
感谢上天,把你给了我,因为有了你,我在这人间的快乐,才可以做加法,而悲伤才可以做减法。
因为有了你,我在这人间的孤独,才不会那么漫长;写下的诗歌,才不会那么忧伤。
哥哥
一 马还未归南山,兵器还未入库。我和这个世界还没达成和解,秋天就要来了。
一切仿佛来不及了,木还未成林,青虫还未变成蝴蝶。我还未穿上最美丽的裙子,在你面前摇曳、妩媚,秋天就要来了。
你说过,夏天穿裙子的我,像妖精,妖怪的妖,精灵的精。可是一切仿佛来不及了,就像一朵花还未开放,还未娇艳,就要凋零。
就像一只草莓,还没有红艳,淌出最甜蜜的汁水,就要腐烂。就像海浪还未汹涌,还未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就要平静。
哥哥,我还未成为这个世上最迷人的妖精,秋天就要来了。
二 去年,走过的很多路,我没有再去走;
写过的那些诗,也没有回头再去读;
包括唱过的那首歌,我也已忘了它的节奏。
哥哥,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激发我的热爱,可以让我一个人在月光下,从城东走到城西,甚至大雨的夜晚,乘最后一辆班车,去十几里外的县城去看一个人。
那时,我多么年轻,对爱情有期待,对未来有憧憬。再远的路不怕走。对男人,有能力去爱。也相信自己,能写出好文字。
而不像现在,一首诗歌修改了很久,还是无法褪去青涩。还是无法和成熟的果实一起高举金黄的旗帜,共同抵达秋天。
祖母
灰尘落在这两个字上,就像白雪落在你的坟头,已经二十年。
二十年,足够一个人长大,足够一个人把异乡走遍,历经颠簸之苦,然后又回到故乡。
也足够让我从豆蔻年华的少女,变成满面沧桑的妇人,只是再也没有人,在我的辫子上扎上蝴蝶结,并在我耳边唱“小燕子,穿花衣……”
二十年。足够故乡物是人非,年轻人不再满足村前的那一块小天地,去了外乡,寻找更广阔的舞台。
很多老人,也相继去了和你一样的地方,你们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张家长李家短。
但二十年,也足够一个人在时间的长河里把你缅怀;在文字里把你祭奠,足够她在漫长的夜里,让眼泪尽情地流,然后又擦干。
一个穿着雨披的人
就像一个穿着盔甲的人,骑着他的赤兔马,在黄昏的乌云中就要出发;就像英雄就要出征。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要穿过多少马路,又要经过多少楼巷。
那么多的雨点打在雨披上,仿佛乱箭:冰凉,而又锋利,每一支都可能穿透盔甲,每一支都可能穿过胸膛。
他仿佛回到了前世,自己单枪匹马,杀进敌人的阵营,一路上,他躲过了多少明枪,最终,却总有一支暗箭,不偏不倚,从正前方,射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