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眠
我和街灯一起,失眠;
我也和今晚的月亮一起,残缺。
我素面对着白纸,白纸却透出腮红,白纸却散发胭脂的香。
我深陷一把藤椅,深陷一个绿檀木的怀抱,深陷一座灯火璀璨的城市;突然发现,我丢失了所有从家园携带的行李和星空。
安眠药,无法闭合我双眼的找寻。
我看墙壁,除了那幅安静的《拾麦穗者》,其余画面全躁动不安。年少的我,失散的亲人。流走的光阴,故乡的消息,奔涌而来……
奔涌而来,无法阻挡。
用紧闭的门窗不能,用三尺白栅栏更不能,曾经以为的那些忘却,其实一直,未走。
藏在云层和大气里,也藏在雨里、雪里。更藏在暗夜里。
不需要任何提醒。只那一缕不寐的柔光,所有的一切,会从壁灯的眼神里,泄露。
并飞快地,写满四壁。
二、玫瑰茶
最初,我只想在今夜,聆听一下远方的雪,北风贴着我的耳根,呼啸而过,寒意不容分说地占据了今夜。
我一直开着空调,披着毛毯,我把睡不着的绿萝花转了几个方向,之后发现,所有叶片又回到原地。
我用旧藏的紫砂壶,煮茶。
我把风干的紫玫瑰捧入玻璃杯,沸水之下,玫瑰花开,顷刻,春色满案,徐徐的暖,顺着我的指尖,流向手臂,流向心跳和呼吸。
三、夜归人
高跟鞋踩响电梯口,踩响左边隔壁家的地板,踩响一个男人潜伏大半个夜晚的咆哮,也踩响了这太过于静寂的夜,一切,一下子被高跟鞋的声响,带到黎明之前。黎明之前最黑暗。
谎言丛生,残败的口红丢失的唇印,污垢的卸妆纸,虚构的情感故事,对号入座的角色。
瞬息即逝的快感,弥漫不尽的孤独。
夜归人,独自站在阳台上抽烟。
她的阳台侧对着我的窗户,我看得见她苍白的肤色和青灰的眼影,黑蕾丝的胸口别着鲜艳的花朵。
她大口大口吸烟,眼眸茫然,回味麻木。
在天亮之前。夜归人病情加重。
她又会在太阳底下,坐在闹市街头,安静地缝自己的衣服。
没人能看懂,她,一直在找一块合适的棉布,给黑夜,打个补丁。
四、思念的原罪
黑夜与白昼隔着一个时辰;
爱与不爱,隔着一句话;
我和你,隔着今生。
那些隐匿于阳光里的缘由,一次次疼了我的眼睛。就像从前太长久的拥抱疼了我的肩头;就像从前太甜蜜的吻,疼了我的呼吸;而今,这思念却如铁镣,疼了我的行走……
五、棉质的
我不叫你亲爱的。亲爱的,是个洋词,是聚酯纤维。我叫你郎君,你是棉质的。
床布,是棉质的;被子是棉质的;睡衣也是棉质的,我从容地放弃了丝绸的奢华,以及蕾丝的妩媚,我也要做你的棉质的娘子。
棉质的后半生,闲适而恬淡,隐于闹市。
三颗蚕豆,两把油菜,一杯酒;
五颗棋子,七弦琴音,半盏茶。
好吗?我们就在今夜说定。这是棉质的夜,不是丝绒的也不是腈纶的。一阵轻微的雨,就湿透这棉质的夜。一小把力气,就揉皱了这棉质的夜。
六、私语
狐狸的故事,总是那样结局:天要亮了,她必须回到狐狸的世界去。想抓住一只狐狸的尾巴,可能是所有等待天亮的理由。
其实,每个女子,都是狐狸,在夜晚。
而且都是,悲情的狐狸。浣纱的女子,出塞的女子,临花照水的民国女子,微醺在人间四月天的新女子,浪迹撒哈拉的奇女子,从窗外出发的柔媚女子……
女子敲打阿姐鼓,女子长发戴着鲜花,女子演绎孔雀之灵,女子歌唱游牧的族人——
如狐狸出没,时隐时现,从初始,就是神话,就是传奇。
七、黑信纸
不是光阴,是黑信纸,吞噬了我的情话和你的誓言。
我是今夜,才发现的。是灯光欺骗了我,而不是你。
那些偷偷摸摸写的信,从十七岁开始,我真不该选择在黑夜诉说。
夜,悄悄铺开了黑信纸。
除了文字,还有眼泪,还有微笑,还有橘子糖味道的初吻,还有那一大段开满紫丁香的岁月,全部,未留痕迹。
甚至连你也不知道,或者假装忘却了,我是那样,毫无保留地爱过你。
我,也被黑信纸湮没了。
当你用老去的手掌摩挲着岁月的时候,当你苍老到迈不出脚步的时候,你会发现,岁月的帷幕已经合拢,无论怎样艰辛地瞪大眼睛。
青春,早已在黑信纸上书写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