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你的名字,流浪

2013-12-29 00:00:00王忠友
散文诗 2013年2期

山菊花

秋风将大地的忧郁,吹了多少遍。我的亲亲的山菊花——

命薄的花朵,悲愁的花朵,泪水打湿的花朵,粘满泥土的苦香,那么无助,在两目山的坡坡岭岭,晃动。

还有一朵初雪里夭折的,洗心河的泪水。至今还没淌完的花朵,睡在我旁边满眼黄的山冈,

人们路过这里,都静穆着脸走开。

临水而望。淡淡的斜阳,有点苍凉。

山路翻过山梁,望不到头的是忧伤。草萎地,水断肠,流不动的是空旷。望一眼心就疼的山菊花啊!颤抖着故乡的心事,守着贫穷而温暖的篱笆墙。

月色里的思念

坐在柔软的月光里,一朵石榴花悄然爆裂在肩上,才知道思念的泪水落满了草根。

寂静的刀子,伤了夜鸟的鸣叫,碎了的几滴,在远处。不知什么时候,月亮停坐在前面的柳枝上,孤独如水边的我。

五月的荷,如初恋的青涩,站在水中,清幽的叶,是否等待你的到来?

我将背负一生的疼痛和爱。

回到初恋的荷塘,少年谷地。竹马依旧,青梅已回桨声灯影、软歌依语、水做的江南了。

我已习惯时光的缓慢,和垂下的星光、月光乃至暗。

我现在偶尔酗酒、流泪,但一直不抽烟,因为你的桂花香的唇、梨花弄雨的呼吸,和江南燕子青草的绵绵情话。

今夜,我要手捧那缕青丝、那袂衣角,骑着梦中的竹马,从山川连绵的齐鲁。到水歌四起的竹楼人家,寻你。

痛和忧伤又起,弥漫一池烟雨中……

雪夜

回到两目山,雪不停地在胶东半岛飘。

卧衾抚卷。有什么比这更难得的,难得的宁静,和心灵如雪芬芳、轻灵。

我一次又一次返回、寻觅,就一次又一次在两目山种下美丽的心愿、感恩和爱。

那些萦绕心结的、眼睛累的、身心困顿的、久违的、悲伤的、泪水的、错失的、伤痕累累的、久久不散的……母亲之手,抚摸。

几朵咯血的梅花,滴在寒夜的心上。给了我这个旧居异域的归客。

雪夜里,那是谁,脚步疲惫而伤感?宁静,如风吹疼骨头,哗然从周遭的枝头洒落。

惘然四顾,泪水潸潸而下。烟与火的故乡啊,何时不再隐蔽,一一向我敞开……

父亲树

你枯竭而疲惫的目光,依然站在村头遥望。

树上的鸟儿,相继远走他乡。你没离开村头一步。凭根的思想,直接参与了鸟儿们的飞翔。

如今,岁月的刀痕将你剥蚀得枝残叶败。沧桑的年轮老了一年又一年。

飞在路上的鸟儿,虽然左边是雨。右边是风,因为你的目光,在飞向太阳的过程中,逐渐接近了太阳的光芒。

生生世世守望的父亲树啊!

当成群结队的鸟儿飞过山山水水,睁着动人的眼睛向您靠拢时,你高大的身躯怎么就站成了村头细小的拐杖!

有多少美好的事物,在等待

有多少时光,就有多少巨大的或细微的事情发生。

就像那个春天,一朵瘦弱的小黄花,不经意间,堵住了我心灵的伤口;一块小小的碎冰,载走了我不合时宜的伤痛。所以,脚下走过的所有,我们一定保存着,保存着命运中的那些巨大或琐碎。

有多少梦想,就有多少翅膀能飞到的地方。

就像这个夏天,飞回屋檐的燕子,带回大海那边亲人的信笺;六岁的儿子,深怀人类单纯的童心。在诗中写到:真想把台湾海峡的水舀干,天天。让爸爸开车接爷爷回家。

有多少乡愁,就有多少远之又远的故乡。

就像年年中秋,呼之而出的乡愁湿满人间。在他乡的城市,我磨破了多少鞋子,乡愁,还跟着我。那朵不同的月亮,是不同家的方向在喊。

有多少爱,就有多少缓慢的幸福。

再冷的冬天,一盆炉火。一本书。与妻儿相拥,内心的幸福是那么平静而绵长。身边的大河啊。日夜不停地向大海奔流,和我们一起,享受那些缓慢、细小的幸福。

回家

时光微凉,满眼的菊花黄。这是九月以后的时光。

我要在这个秋天,赶回村子。背着我的刀斧和诗卷,辛酸和贫穷。要不,我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年,火车带着我内心的闪电、疼痛与哀伤,穿过隧道,远离故乡。那是我卑微的生命做不了主的事情。

八百年的锈锁,叩不开一千年的门环。我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亲人,有的走近,有的远离。在这个薄薄的黄昏,仿佛一个巨大的秘密,通向苍茫的旧伤。

荷的风衣,竹的伞,蓑衣流雨的脚印,浅涉红尘的影子,迷茫,孤独。近在咫尺,被门前河里的水草紧紧缠住。我不敢弄出一点声响,痛疼最先抵达我的心脏。一些雨,在长风中,缓缓流淌过我的脸庞。

怀念旧村庄

回到老家,我总会到水库岸边坐坐,看看躺在水底下的旧村庄。水面粼粼或冰雪覆盖。水底下是我念念不忘的旧伤。

石碾上,烟锅里抽着无奈的爷爷;柳巷里,那盏湿漉漉的灯光;还有妹妹的哭声揪人心肠。

一到雨季,村庄就晃动在水中央。

父亲的泪眼,两鬓添了多少霜?

日和月不停地移过。风儿又吹绿了山冈。

一群人突然降临了旧村庄,把灾难推到岸边,把悲伤运到山那边。

天地间,我的村庄就站在水库对面的山上。

回到老家,我总会到水库岸边坐坐看看。夜里,也总彻夜难眠。而我的儿子,却在土炕上。在妻子的怀里,睡得香甜。

白雪花,红窗花

薄薄的雪片,点亮了我的窗花、我的心跳。雷雨闪电。思想细雨——

奶奶剪的五福,残留淡淡的灰尘。寄托的祝福再多,也没过一天幸福的生活;

母亲剪的喜鹊闹梅,翅膀落满隐忍和沧桑,探出墙角的曲枝,举不起雪花薄薄的命运;

姐姐剪的并蒂莲,露珠在蕊心滚动。叶子下面,藏着孤苦的爱情。

雪花飘啊飘,绕啊绕,飘过窗棂,绕向一窗褪色的红。

让我想起,走出村庄多年。和坚守村庄一辈子的。善良而执著的亲人的面孔。

推开窗,白茫茫的大雪,苍茫着银河,覆盖了泪飞如雨的篱笆墙。

大雪覆盖

大雪,飘然而至,像是一次浩大的约定。冰冷的手指,运送那些疲惫的影子、纷飞的鸟雀,逼近远方低垂的河山。

你行走在落花秋雨的江南,是独立寒秋、两行秋雁。还是一枕清霜、半窗月明?

你心爱的围巾,看孤寂老去;取暖的火盆,还留有去年的碳粒。

飞雪渗入骨缝,村庄。忍受疼痛的风。

那是谁,雪地里,凄然而立?

大雪,覆盖。漫山遍野的乡愁。

炉火之旁,那只善良的小羊,依偎着咳嗽的爹娘,回忆着尘埃一样的往事。如此的简单,平凡,依恋。之于这个世界,米粒大的幸福,便让我们泪流满面。

半卷诗书,足以安心。三亩薄田,足够立命。你不必承诺故乡,我也不敢兑现远方。

就做窗外的苦楝树,忍受思念的饥饿,把村庄守候。好好过完每一天。

一抹残阳,来自天堂,站在那座高高的山冈,温暖着等待你归来的篱笆墙……

桃花

在遥远的三峡,春天刚迈进三月的门槛,你就颤动着悄然盛开。

比骨朵还疼人的小身子,绿萼托着粉裙子。

不愿记起,故乡那个叫桃花的女子;

不忍回头,嫁进两目深山中;

我的泪水摔成的桃花,一夜之间,漫山遍野。站满小沽河两岸,很少再见这样的桃花了。

开得安分、娴静。不见隔山隔水的忧愁。

我沿着长的江和痛的疼,无言地诉说,默默地祈祷。

桃花啊,你怎么不吭一声,就从两目山一下子投到了长江呢?

这里的秋天

色彩斑斓的是两目山,负载落花的是洗心阿。篱笆墙的村子:野葵低垂,爬满藤萝。

明眸善睐的硕果,爬满山岭,甜透洗心河;高梁猎猎作响,志向远大,玉米飘髯,颇有孔孟遗风;大豆顺从,谷穗低垂而善良,一粒一穗,都闪出悲悯的光芒——烟岚柔远,直达天堂。

母亲提罐取水,爱她的蝴蝶,在她的身上留下花斑和流影。

父亲手握镰刀,解开纽扣,一次次俯身。把稗草剔除,好禾留下,拥抱熟透的阳光。

爷爷赶动羊群下坡,奶奶的三寸金莲,一颤一抖跟在后面,和大地平分秋色。

田间小路上,哥哥挥动马鞭,一声吆喝,惊飞一大群雀儿,贴着万亩金光,率丰收五谷,在山长水阔的苍穹,一程又一程……

创作手记

七十年代,我断脐于一个在地球上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名叫两目山的地方。我很惊讶。我怎么就在那么落后偏远的小地方,胸无大志、安静澹然地生活了二十多年?后来我想,也就是在这二十多年的孤苦时光与岁月中,我懂得关注这个小地方像蚂蚁一样的卑微生命和像秋天小草一样的命运和处境。这小地方融入了我的血液,是我的散文诗和生命不可缺的情结与“根”。

《捧着你的名字,流浪》中。无论是那望一眼心就疼的山菊花,雪夜里咯血的梅花,漫天的飞雪渗入骨缝的村庄,抑或是深陷在城市角落的“草根”型小人物,秋天里提罐取水的母亲,孤苦的羊群,秋风里的芦苇,山冈上的野菊,瘸腿的大爷,叫杏儿的妹妹……都是那个小地方我无法割舍的疼痛。它与沧桑、无奈、荒凉、凄惶、苦涩、苍茫、祈望等融胶在一起。才有了我的巨大的悲悯之情。

我坚信,是散文诗,支撑了我的生活;是散文诗。成就了我的今天。更因为散文诗,我从蛰居了二十多年的小地方走进了胶东半岛最大的县城,有了爱情、家庭、幸福,变得更加善良、智慧,富有同情心和良知。

感谢《散文诗》,关心我,帮助我,我感恩无限。我要一辈子写下去,直至化为一抔两目山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