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我国装备制造业竞争力 现实特征及影响因素

当前，我国装备制造业发展受到来自发达国家实体经济回归和后起发展中国家加快追赶的双重压力，提升装备制造业技术创新能力的任务日趋紧迫。

一、当前我国装备制造业竞争力的现实特征

（一）产业规模不断扩大，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有待继续提升

从1999年开始，我国装备制造业进入全面、快速发展阶段。尽管在2010年之后受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装备制造企业数量和职工人数都有所下降，但产业规模已经发生质的飞跃。从1999年至2012年，装备制造企业数量从5.8万家增至10.4万家，职工人数从1405万人增至2818万人，装备制造业工业总产值从2.55万亿元增加到28.98万亿元，对全国工业总产值的贡献率超过30%，成为拉动国民经济增长的重要力量。从规模上看，我国已成为世界装备制造大国，装备制造产品销售额已跃居世界第一，发电设备、机床等众多产品产量位列跃居世界前列。作为工业中技术含量和附加价值最高的组成部分，装备制造业所占的比重代表了工业的技术创新能力和竞争实力。从先行工业化国家的发展历程看，随着工业化水平的不断提高，装备制造业在制造业中的比重呈现增长的趋势。1998年，日本装备制造业产值占制造业比重上升至44.8%，之后稳定在45%左右的水平；2000年，韩国装备制造业产值占制造业比重上升至40.9%，之后继续上升至2008年的47.6%。尽管近年来我国装备制造业占制造业的比重也呈现增长趋势，但是与工业发达国家相比仍然偏低。2010年，我国装备制造业总产值占制造业的比重达到43.1%的高点，高比重的背后很大程度上来自金融危机影响下其他产业出口萎缩的因素，2011年随着危机影响的减弱，这一比例又降至37.7%；并且在行业结构、技术管理、市场能力、绩效水平等方面与发达国家比较还相距甚远。可见，随着工业化的继续推进，我国装备制造业在制造业中的比重和地位有待进一步提升。

（二）价值链低端产品比重较高，行业组织结构呈现分散化

多年来，我国装备制造业依靠低成本劳动力及资源优势不断融入全球价值链体系，形成了庞大的生产制造能力，在部分关键行业（如火电、光伏设备）已经占领了价值高端。但从整体来看，我国在多数装备制造领域依然处在全球价值链的中、低端，多数企业从事低附加值的制造环节，只能获得微薄的生产价值和利润，并且随时有可能被新兴崛起的国家地区所取代。从产品出口结构来看，“以价取胜，以量取胜”的粗放型经营和出口模式没有彻底改变。近年来，尽管我国机电产品一般贸易出口比重呈现上升趋势，但加工贸易比重仍然占有很大比重。2012年机电产品加工贸易占其贸易总额的比重仍然达到55.7%，并且外商在华投资企业仍然是机电产品出口的主体，占比达到了63.7%。与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相比， 目前我国装备制造业市场结构属于一种典型的分散竞争型市场结构。组织结构分散化具体体现在缺乏具有带动作用的龙头企业，规模经济未能有效发挥；多数中小型装备制造业企业专业化程度不高，企业之间的产品和服务互相模仿，产品的差异性不大，导致低水平价格战成为争夺市场的主要手段。低价竞争装备制造企业对经济效益产生严重影响，特别是金融危机之后装备制造业的整体效益有所下滑，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我国的装备制造业向高水平、高技术方向发展。近年来， 在国内市场规模快速扩张的过程中，我国装备制造业组织结构分散化状况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变。根据国家统计局的统计划分标准，2010年大中型装备制造企业主营业务收入比重为67.3%，比2005年下降了5.2个百分点，并且装备制造业七个细分行业的大中型企业主营业务收入比重均有不同程度下降。

（三）企业研发投入强度较低，高端产品研发能力薄弱

与成熟的发达国家相比，我国装备制造业的研发投入强度依然较低，原始创新能力仍然相对较弱。从国际视角看，制造业跨国公司的研发投入占销售收入的比重一般为5%左右，高的甚至可以达到10%—15%，而中国企业中只有华为、中兴等极少数公司可以达到5%的水平。2005年和2010年，作为中国制造业精英的500强企业的研发投入占销售收入的比重分别为1.88%和2.03%；2011年我国装备制造企业平均研发经费占主营业务比重仅为1.23%，其中技术密集度较高的通信设备、计算机及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和仪器仪表及文化、办公用机械制造业两个细分行业研发强度也仅分别为1.48%和1.62%。2010年，我国机械装备自给率已上升到85%以上，但仍有相当多的新产品、新技术离不开寻求国外合作伙伴，一些大型、精密、高效装备依赖进口。目前，我国光纤制造设备全部依靠进口，发电设备、集成电路芯片制造设备、石油化工设备的进口依存度分别高达90%、85%和80%，轿车工业设备、数控机床、纺织机械、胶印设备、大型飞机、大型医疗设备的进口依存度超过50%。以机床行业为例，2009年产值已经跃居世界第一，但我国仍是世界机床进口第一大国，由前几年70%依赖国外进口，降低为当前不足40%，而这40%的进口，基本上都是高档数控机床。

（四）国际市场开拓能力不断增强，但出口结构有待优化

当前，依靠低成本优势和庞大的产业规模，中国装备制造企业不断开拓国际市场，在机械和运输设备、办公和电信设备、电子数据处理设备、通讯设备、集成电路和电子元器件等领域的出口市场占有率都超过了美国、德国、日本等国，位列世界第一。应该看到，由于统计方式的缺陷，上述数据存在很大的高估成分，现行的国际贸易统计方法是将产品全部的出口额计入到最后一道加工工序所在国，考虑到我国加工贸易比重较大，这种统计方法没有剔除其他国家对该产品的增值，导致处于价值链低端的装配国出口额通常被严重高估，而处于价值链中端提供零部件国家的出口额则被严重低估。此外，我国出口产品结构也仍然停留在一个较低的层次，高附加值装备产品的出口能力仍然较弱。尤其是我国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装备产品品牌仍然较少，自主品牌的用户认知度还需提高。2009年《商业周刊》全球顶级品牌100强中，中国企业无一上榜。虽然近几年入选《财富》世界500强的中国公司不断增加，2010年更是创纪录的有43家内地企业入选，但大多是垄断性的服务业公司，真正的制造业公司却屈指可数，而像海尔、长虹、青岛啤酒这样的中国知名制造业企业至今尚未踏入以规模为入选标准的财富世界500强的门槛，联想也仅仅在2008年入选过一次。品牌的缺失致使中国企业只能从事低附加值的非核心部件加工制造和劳动密集型的装配环节。

（五）生产效率与发达国家差距依然较大，盈利水平波动性较大

随着技术进步和管理水平提升，中国装备制造业的劳动生产率不断提高，但与先进的发达国家相比仍然存在很大差距，甚至仍然低于部分发展水平相当的发展中国家。目前，我国制造业劳动生产率水平仅为美国的18%、日本的19%、德国的29%；甚至仅相当于巴西的58%，印度尼西亚的62%，南非的79%。劳动生产率低直接导致制造业的经济效益不佳。从中间投入贡献系数看，中国1个单位价值的中间投入仅能得到0.56个单位的新创造价值，仅相当于发达国家平均水平的一半。从产品增加值率看，中国仅为26%，与美国、日本及德国相比，分别低23、22和11个百分点，甚至低于很多发展中国家的水平。劳动生产率和增加值率较低弱化了企业抵消成本上升压力的能力，日益严重地制约我国装备制造业竞争力的提升。近年来，在市场需求增长的带动下，我国装备制造业行业效益大幅增长。从2001年开始，我国装备制造业行业盈利能力持续增强，表现为净资产收益率和成本费用利润率曲线上升，2011年分别达到了6.79%和5.01%。但另一方面，由于行业结构不合理，企业竞争力整体偏弱，装备制造业盈利水平波动性较大。尽管金融危机后投资政策拉动装备企业利润率高涨，但随着政策效应减弱及市场需求增速趋缓，当前装备制造行业效益水平普遍下滑甚至出现较大规模的亏损，如船舶、工程机械等行业企业效益普遍下滑。此外，我国多数装备产品附加值较低，单位产品的利润水平与发达国家存在很大差距。

二、影响我国装备制造业核心竞争力的主要因素

（一）市场需求潜力依然较大，需求结构不断升级

我国装备制造业发展受益于过去10年间经济增长和大规模投资带来的需求增长。当前，我国工业化和城镇化进程仍未完成，经济水平也将继续提高，较长时期内投资仍将是带动经济增长的主体力量，将继续带动装备制造市场需求的扩张，因而未来装备业发展仍然面临较大的产品需求潜力。但同时，近年来经济结构调整压力有所加大，钢铁、电解铝、水泥等行业出现不同程度的产能过剩，对装备制造产品需求的高速增长态势将受到抑制，产业发展面临压力，同时日趋激烈的市场竞争也将为产业结构调整和竞争力提升带来难得机遇。随着工业转型升级步伐不断加快，市场对产品的要求也不断提高，尤其对装备制造产品的需求层次不断提升，国内装备制造企业发展面临来自同行和消费者更大的压力。同时，随着开放程度的继续加大，国内市场竞争国际化水平继续提升。当前，欧美经济拖累国际经济陷入较长的调整时期，随着中国经济位势的上移，面临的竞争格局正在发生深刻变化。美欧等发达国家提出重振制造业的“再工业化”战略，重点在高端制造业领域，将对中国装备工业调整升级产生重要影响。随着全球经济的持续低迷，贸易保护主义有所抬头，不少国家为加强本国产业和市场保护，采取了各种贸易保护措施来消化国内过剩产能。提高关税、限制配额等有形壁垒以及知识产权、碳排放等无形障碍影响我国装备制造业的出口。近年来，出现贸易战向货币战升级的趋势，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不断逼迫人民币升值，使得我国装备制造业出口的成本优势越来越小。

（二）依托低成本要素供给的传统比较优势面临挑战

近年来，劳动力工资上涨、人民币升值和中国产品外运成本使得中国制造越来越昂贵，中国制造业的成本优势已经显著萎缩。当前，相对于发达国家水平，中国仍然具备较明显的劳动力低成本优势。2008年，中国制造业劳动者小时工资为1.51美元，分别相当于OECD（经合组织）的7.9%、欧元区的5.4%、美国的7.2%以及日本的8.3%。但目前中国劳动力成本已高于亚洲多数发展中国家，相当于印度、印尼、斯里兰卡等国劳动力成本的3—5倍。并且，近年来，中国劳动力供需矛盾不断加剧，劳动力成本上涨的长期趋势日益明显。继2010年30个省区市上调最低工资标准后，2011年北京、重庆等13个省区市再次较大幅度上调最低工资标准，平均上调幅度超过20%。按照人社部“十二五”规划纲要，“十二五”期间中国最低工资标准每年将保持13%以上的增长幅度。据全球商业咨询机构AlixPartners LLP发布的一项研究显示，2005年，在制造成本竞争力排序方面，中国居于领先，其后是印度、越南、俄罗斯和墨西哥。2010年，全球经过洗牌，墨西哥成为成本最低的地区，其后是越南、印度、俄罗斯和中国。如果这个趋势继续，今后四五年内中国制造的成本将与美国相当。

（三）人才和技术环境不适应竞争力提升的需要

随着我国装备制造业的快速发展，形成了一定的人才和技术优势，人力资源总量稳步提升，人才力资源供给结构及工作机制进一步优化。但高端、紧缺、关键人才不足，人才结构与产业结构脱节的矛盾仍然十分突出。装备制造业的人力资源供给呈现出整体素质较低、比例严重失衡的特点，文化程度低的多、高的少，技术等级低的多、高的少，高等级技术工人年龄大的多、年轻的少。目前，我国拥有3000万科技工作者，居全球首位，但高端管理和科技工作者占总人口比重却很低，高级技术工人的比例与发达国家相比仍有较大的差距，适应战略发展需求的人才缺口很大。我国拥有约7000万技术工人，其中初级工所占比例为60%，中级工比例为35%，高级工比例仅为5%。而在发达国家，高级技工占技术工人的比例通常要超过35%，中级工占50%左右，初级技工占15%；高级技能人才在总量、结构和素质上还不能满足企业发展的需要，技师、高级技师人数偏少，学历结构上偏低，高技能人才年龄偏大。此外，劳务工技能等级低，缺乏相应培训，技术工人年龄受限待遇低下，人才流失严重。总体而言，我国当前人力资本供给条件不适应装备制造业竞争力加快提升的需要。同时，与产业发展需要相比，研发投入强度低、投入不足的问题较为突出。2006年以来，我国全社会研发经费支出实现每年20%以上的增长，从2006年的3000亿元，增长到2011年的8610亿元，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从1.42%提升到1.83%。2013年，用于研究与试验发展的经费支出在GDP中所占比重将达到2.05%。即使如此，我国的研发经费投入比例和研发人员比例与一线国家还有较大差距。目前美国、日本、韩国、德国等国的研发经费占GDP比重分别达到了2.79%、3.45%、3.36%和2.82%。我国从事科研工作人员占总人口比例不及日本、德国、韩国等国家的一半。

（四）关键零部件和基础配套支撑能力不强

长期以来，由于对基础技术研究和关键零部件研发重视不足，我国装备工业的基础机械、基础元器件和关键零部件供应能力薄弱，成为各类主机和重大技术装备发展的重要制约因素。首先，在机床、仪器仪表等基础机械产品领域，国内企业中低档产品居多，性能质量不高。如我国液压气动元件的品种规格还不足日本一家公司的1/5，铁路客车轴承寿命仅为国外的1/3—1/4。而在进行技术引进时，往往比较重视对重大技术装备的整机引进，而对关键零部件和原材料的引进消化吸收重视不够，使得这些领域发展滞后，多数关键零部件受制于人。重大装备国产化项目中，大型关键铸锻件依靠进口供货，国产件能力、质量难以满足需求，已成为重大装备制造业发展的瓶颈。对发电设备、冶金石化设备、船舶等行业具有直接影响的大型铸锻件，国内企业的生产水平与发达国家相比，从装备到工艺水平，从产品品种到产品等级，都存在一定差距。发电设备所用的耐高温、高压管材进口量很大，超临界、超超临界机组的耐高温、高压的优质管材、板材都需要进口。此外，很多装备产品的自动化控制系统依靠进口的局面仍未有根本性改观，如轧机虽然国内总成，但其中所需的电器元件、控制系统需要进口。

（五）政府管理体制机制和产业政策有待进一步完善

目前，我国部分装备制造业领域依然存在一定的所有制歧视，在银行贷款、徒弟使用、经营领域的准入等方面，民营企业所受限制颇多，企业融资渠道不畅。带有资本歧视性的产业政策干扰了公平竞争的市场秩序，阻碍了市场机制的有效发挥。一方面，具有一定规模的国有企业通常有创新发展的实力，却因为激励机制缺陷而缺乏创新的动力；另一方面，民营企业具有开拓创新的压力却往往由于政策或资本限制而缺乏创新的能力。并且，我国条块分割下的地方保护产生了区域市场的进入壁垒，阻碍了竞争机制作用的有效发挥；如对本地区以外的企业和产品禁止或限制本地销售，需办理不同于本地企业或产品的审批手续，额外收费或实行不同的税费标准，实行不同的质检、技检标准；实行不同于本地企业的价格限制等等。行政性进入壁垒不但限制了新企业的进入，也限制了现有企业产品的门类的增加，客观上造成了有限的竞争主体在有限范围内的不完全竞争格局。

下一步提升装备制造业竞争力需要健全产业政策体系，加快改善技术创新环境，壮大技术创新人才，完善产业配套条件，优化市场竞争环境，鼓励企业开展国际经营。

（付保宗，国家发展改革委产业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