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宝柱 王琳琳
(1 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公司,北京 100048)(2 北京航天长征科技信息研究所,北京 100076)
政治、经济环境的急剧变化,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组织机构内部的错综关系,常使管理者面临复杂的管理局面。人的复杂心理和不确定的行为是管理复杂性的重要根源,激励和保持群体创造力,成为今天管理的核心问题。“只见局部,不见整体”和基于简单因果关系的还原论(Reductionism)和机械论(Mechanism)思维方式,在复杂的管理形势下已经难以获得预期的效果。
系统思维(Systems Thinking)是整体性的思维,帮助管理者以整体的视野去认识和处理管理复杂性问题,避免“只见树木”和“只顾眼前”带来的片面性。定量化模型方法难以描述人的复杂性,因此应用于管理领域具有局限性。各级管理者是组织管理的实践者和决策者,综合集成他们基于系统思维的不同观点和建议,是认识和解决管理复杂性问题的有效途径。
由伽利略、牛顿、笛卡儿等科学家开创的近代科学奠定了现代科学技术发展的基础,带来了人类社会400年的文明和繁荣。用分解还原方法揭示出原子、中子、质子、电子以至基本粒子结构的“夸克模型”,帮助人们对物质世界的组成有了非常清晰的认识。牛顿力学体系如此完美,以至于使人们相信世间的一切事物都能从它那里得到准确、圆满的解释。但是,这些也导致了具有片面性的还原论观点和机械论观点。还原论观点认为事物高层次的行为规律完全决定于低层次的特征,只要把研究对象还原到某个基本层次,就能够认识事物的整体功能,或者说,部分决定整体。机械论观点认为大自然的内在联系机制是简单的,一切运动都可以描述为机械运动的线性组合,包括诸如生命和社会发展的各种运动形式都可以用机械运动的法则去解释。
早在20世纪40年代,还原论观点和机械论观点就受到了学者的质疑。系统学者认为,对事物微观层次部分的认识不等于对组成高层次时所涌现出来的整体特性的认识;生物和人类社会中大量的复杂现象,也不是仅用机械论就可以解释的。生物学家贝塔朗菲在《一般系统论》里定义“系统是相互关联的元素组成的整体”。他认为,现实系统对于环境是开放的,并与环境相互作用。通过系统各组成部分之间以及与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系统涌现出新的品质,从而保持不断的进化[1]。这就是说,系统整体功能是由结构(元素、关系)和环境共同决定的,是组成部分在孤立状态下所没有的新的品质,即整体大于部分之和,而不是各个部分的机械组合或简单相加。
还原论和机械论的概念似乎离我们很远,而这些观点却伴随着所受到的教育,一直在影响着我们的学习、工作和生活。在管理领域,我们经常习惯于关注事物的局部,并试图用简化的线性因果关系来理解问题。这样虽然可以使问题变得容易处理,却可能因为忽略了事物内外的复杂关系而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也难以了解处理对策对于未来的潜在影响。
例如,“谁的问题谁去解决”是一种常见的管理实践。一个单位为了在新形势下提升管理水平,领导要求各个部门都要开展改进薄弱环节、提升管理水平的对策研究,却没有考虑这个单位从整体上如何解决问题。即使最后各个部门都按要求研究了对策,而且采取了各自的改进措施,可能也难以实现这个单位整体“管理提升”的目标。
在工作任务繁重而导致产品质量问题频发的时候,领导的第一反应往往会是“进一步加强质量控制”。随后发生的很可能是关于质量管理的规定增多,质量控制的工作增强,监督检查的力度增大,文档和会议的负担加重。采取一系列质量控制措施的本意是避免质量缺陷,提高产品质量,潜在的结果却可能是因为进一步增加了工作负担而使质量形势进一步恶化。
科研生产单位的一种新产品研制成功,开始投入生产以满足应用的需求。在这个阶段强调产品化工作,对于提高生产效率,降低生产成本,保证产品质量是非常必要的。但是,由此提出本单位的未来发展要向“产品化转型”,难免造成理解上和实际工作上的偏颇。任何一个科研生产单位的发展,应当是创新与产品化两条腿走路,创新的同时要考虑成果的产品化,产品化的同时要考虑新技术的研发。在产品成熟的阶段单纯强调产品化、市场化而导致研发创新工作的放松,可能会影响未来的竞争能力。
系统科学(Systems Science)是“通过揭露和克服还原论的片面性和局限性而发展起来的”。“系统科学的基本思想以这样一个基本命题为前提:系统是一切事物的存在方式之一,因而都可以用系统的观点来考察,用系统的方法来描述”[2]。系统思维是整体性的思维,是用系统观点和系统方法认识事物和处理问题的一种方式。维基百科对系统思维的定义是“对事物如何在整体中相互影响的认识过程”,“系统思维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它将问题视为整个系统的组成部分并考虑到问题的潜在影响,而不仅是对特定部分、结果或事件作出反应”。
系统思维应用于工程领域是系统工程(Systems Engineering),应用于对系统的元素、关系和环境的分析是系统分析(Systems Analysis)。系统思维应用于管理领域,可以帮助管理者从“盯住局部和细节”到“后退一步审视大画面”,从只对问题的被动响应转到主动创造未来,以整体和发展的视野去认识和处理管理上的复杂。
按照系统思维方式,局部甚至细节问题应当关注,因为小的问题可能产生重大的影响,即所说的“蝴蝶效应”。但是局部问题的根源可能来自于整体或者相互关联的其他部分,局部问题的解决不等于整体问题的解决。提升组织机构“方方面面”的管理水平是必要的,但是部门的优势不等于单位整体的优势。部门的工作目标是否符合组织机构的整体目标,组织机构的结构方式是否合理,界面和责任关系是否协调,工作流程是否明确,单位整体管理能力是否能够持续适应形势的发展等问题,都不是只由部门改进管理所能解决的。
“见招拆招”的应对式处理方式,可以对当前急需解决的问题作出迅速的响应,看起来也可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整体上却可能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对未来造成潜在的负面影响。特别是不同阶段针对特定问题提出的各项管理规定不断累积“加和”,形成的庞大文件体系既缺乏系统性,也难免冗余繁杂,概念相悖,从而成为影响工作质量和效率的某种负面因素。
为了深入理解管理过程,寻找解决管理复杂性问题的系统方法,学者们想到了建模和仿真的方法。牛顿力学对物体运动的精准描述,工程系统建模方法的高度科学性,使得系统学者热衷于对管理过程建立数学模型,用来定量地分析和理解对象的行为特性,以便提出解决问题的对策。例如,社会技术系统理论试图利用机械或者有机体模型来研究部分的功能和组织系统的行为[3]。麻省理工学院计算机科学与控制工程教授福瑞斯特(Jay W.Forrester)创立的系统动力学,则是以一阶反馈回路作为系统的基本结构,以计算机技术为手段建立数学模型,用来描述和解决企业管理和社会系统的问题[4]。在系统动力学中,人的作用仅表示为人的数量与生产率的乘积,是“将人群仅仅看作无结构的群体之中可互换的单元,通过考虑人群的平均情况来获得管理问题的简化”[5]。
这些方法都忽略了人的复杂性对管理的影响。对系统自组织、自适应、涌现和演化等宏观现象的微观机制的研究,提出了“系统复杂性”的概念,并成为系统科学研究的核心问题。今天,管理者也普遍相信,系统复杂性也是观察管理的一种方式。人的复杂心理现象和不确定的行为是管理复杂性的主要根源。高智能群体的合作可以是“三个臭皮匠等于诸葛亮”,产生巨大的创造力量;也可以是“三个和尚没水吃”,导致涣散的被动局面。这样的管理复杂性问题,既难以用确定性方法,也难以用概率论方法定量描述。如果把复杂性当作简单性来处理,把非线性当作线性来处理,如用一个线性化模型或者利用统计的平均值进行群体效能分析,那么丢掉的可能是最能反映本质特征的东西。例如,无论是基于机械原理或者有机体模型,还是利用系统动力学模型,都难以描述中国航天发展初期形成的巨大群体创造力以及特定发展阶段的严峻质量形势。因此,那些定量化的模型方法在管理领域的应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许多系统学者正在继续探索针对管理复杂性的定量化建模新方法。管理领域也期待这些方法能够用来支持复杂形势下的管理决策。但是,“随着系统研究对象越来越复杂,定量化描述的困难越来越大。系统科学要求重新评价定性方法,反对在系统研究中片面追求精确化、数量化的呼声越来越强烈。也就是说,那种不能反映对象真实特性的定量描述不是科学的描述,必须放弃”[2]。
福瑞斯特的学生圣吉转向了另一种思路。他在《第五项修炼》一书中说,“在过去,低廉的天然资源是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的关键,传统的管理系统也是被设计用来开发这些资源,然而这样的时代正离我们而去,发挥人的创造力现在已经成为管理努力的重心”。圣吉以“系统思维”和“学习型组织”的概念来强调人和组织的自我修炼能力,把系统思维称为“第五项修炼”,因为它是书中五项修炼概念的基石。他从“系统动力学”中提炼出“不断增强的反馈”、“反复调节的反馈”和“时间延迟”3个基本元素和12个系统基模(Archetype),作为“系统思维的起点”[6]。例如,对于前文关于质量问题处理的例子,圣吉的系统基模表示为Fix and Fail(“饮鸩止渴”),所表达的含义是,针对发生的问题所采取的应对措施,看起来可以起到缓解作用,但是潜在的负面影响也可能使问题进一步恶化(见图1)。
圣吉的《第五项修炼》强调管理上的系统思维和发挥人的创造力,用一系列定性模型来帮助管理者认识藏于事件和细节之下的复杂因果关系和行为模式。这些观点和方法可以给管理者以启发,但是在面对复杂局面时,依靠这些基模来提供有效的解决方法仍然是困难的。
图1 系统基模:“饮鸩止渴”Fig.1 Archetype:Fix and Fail
与利用自然科学方法的“硬系统方法”不同,“软系统方法(Soft Systems Methodology)将系统性从世界转移到对世界的调查过程,关注具有不同价值观、信仰、哲学和兴趣多个相关方、顾客或者课题提出方的意见。注意力转到保证不同的、有时矛盾的世界观有充分的容纳空间,以便联合面对变更”[3]。钱学森先生认为,“唯一能有效处理开放的复杂巨系统(包括社会系统)的方法,就是定性定量相结合的综合集成方法”[7]。“我们是要把人的思维,思维的成果,人的知识、智慧,以及各种情报、资料、信息统统集成起来,我看可以叫做大成智慧工程。这个方法,实际上是系统工程的一个发展,目的是为了解决开放的复杂巨系统的问题”[8]。
组织机构的各级管理者站在管理第一线,是管理的实践者和决策者。这些管理者既了解组织机构要素、关系和环境的基本状况,也熟悉员工的动机、兴趣和价值观等个性倾向性以及他们的基本行为方式;既在不断积极引进新的管理理念以提升管理水平,又要及时响应和处理各种突发事件。在长期管理实践中,他们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教训,也有许多成功管理的案例。面对那些不能用简单方法处理的复杂性问题,他们掌握着第一手的数据和资料,仍然是最有发言权的人。特别是面对问题集思广益、达成共识,早已是管理领域处理问题的传统而有效的方式。如果集思广益过程的参与者在实践经验的基础上又增添了系统思维能力,而且能够代表着不同目标或利益的各个相关方面,那么这些人从不同视角提出的见解就都是有价值的。经过客观、不受权力因素影响的反复讨论,甚至争论,最终综合集成并达成一致的观点和意见,可能就是解决复杂管理问题最接近实际、最有效的途径。这也为在认为有必要时进一步建立某种分析模型奠定了可靠的基础。
定量化的模型方法对认识和处理管理复杂性问题的支持是有限的。积极鼓励和引导那些具有丰富经验的管理者采用系统思维方式研究所面对的复杂问题,然后科学、客观地综合集成这些从不同角度出发的见解并得到的共识,应当就是认识和把握管理复杂性、获得最符合实际的解决问题的系统方法。“马克思学说对数学的应用实际上很少,但他对经济和社会运动的认识和把握却比一二百年后深奥的数理学派的经济学和社会学都深刻和准确得多”[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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