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仁歌
山西的韩石山,曾放言“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真是为害不浅。
2013年9月新学期开学之初,各地中小学乃至高校师生又迎八面来风,在乱象百态、众声喧哗之中再次波及鲁迅。有关人教版七年级语文又一次删去鲁迅的一篇散文诗《风筝》的“撤鲁”之举,在学界引起广泛注意,其中有心平气和的讨论,也有愤愤不平的争论。
其实,教材有教材的游戏规则,根据布局梳理的需要,从中删去一篇鲁迅的文章倒也不必大惊小怪。不能认为鲁迅的文章删不得,这至少有一种“神化”鲁迅的传统观念在作祟。固然,删去鲁迅的一篇文章是允许的,但我们也要问一问理由是什么,这里面有没有一种“亵鲁”的思潮在兴风作浪?据《江南时报》报道,南京教育部门有关专家给出的理由是:“对于初一学生而言,要理解鲁迅在《风筝》中想要表达的内涵和深度,确实有一定的难度,这应该是被删去的原因。”
记者同时还走访了南京市几位中学语文教师代表,他们的回答与以上专家的说法如出一辙,一致认为鲁迅文章生涩,讲解费劲。据悉,《风筝》是七年级初一第一册语文课本中唯一一篇鲁迅文章,被删之后,鲁迅就从七年级第一册语文课本中彻底“撤退”了,以这种逻辑和速度,再过几年,鲁迅差不多就有可能会从中语教材中销声匿迹,鲁迅被后代淡化甚或遗忘的可能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
仔细想一想,这也不奇怪,在当下拜金蔚然成风、读书无用、学风日下的背景下,“精英文化”正在从我们的视野中远去,各种不良的时尚文化、浅文化正在膨胀成为市场经济、商品社会匹配的风景,时代似乎愈来愈不需要“精英文化”的黄钟大吕,有瓦釜雷鸣也就够了,所以,鲁迅文章的撤去也就顺理成章。
但是,七年级第一册语文课本中唯一一篇鲁迅的文章都保不住,原因真的就那么简单吗?肯定不是。无论是所谓专家的“立言”,还是几位教师代表的认识,都表现出一种“去精英化”的倾向,都很迎合当下浅文化热以至甚嚣尘上的节拍,急于要把那种高尚的、传世的、需要调动更多智力的经典阅读完全转化为一种简单的、自娱的、通俗易懂俨然“偷菜”一般轻松快乐的阅读。尽管两种读法都无可非议,但何以一再以鲁迅的文章难读难解为由而发难鲁迅呢?
毫不客气地说,人教版又删去鲁迅一篇课文,如果从某种文化现象上说,的确非同小可,与其说是“删鲁”,还不如说就是“撤鲁”,同时也不是因为鲁迅的文章太深刻、太难读,而是因为我们的教育理念太浅薄、教育体制太有问题、一些教师太不用功、太缺乏教书育人的素养和能力!一句话,教育不作为是导致鲁迅屡屡被撤的主要症结之一。
其实,不论从哪个角度去考察,鲁迅的《风筝》一文都不能算是一篇难教难学的课文。《风筝》一文恰恰是呼唤少年天性的经典。作品中通过“我”对弟弟少年天性施以家长制般的扼杀的忏悔与自责,表达了一种保护童心、少年天性不可压制的主题,颇有现实意义。虽然写作背景比较复杂,思想内涵也有些多面性,但教师在教学中完全可以结合现实语境从简从轻处理。如此,一切难教难学的课文就都变成了好教好学的课文。《风筝》也然。如果教师不作为,不用功,再加之教改无力,这样,自然就会面对鲁迅而生畏,以至也跟着起哄,为“撤鲁”之举再踏上一只脚。如今,《风筝》之所以会无端被“撤”,除了前面已经陈述的因素,也不可排除另一种内因,即长期兴风作浪的“亵鲁”思潮已经成为“撤鲁”现象的一个重要“帮凶”。无疑,日益堂而皇之的“亵鲁”思潮已经渗透到教育体系,一些教育管理者、中语教材编者、中小学教师等等,都已经自觉不自觉地受到了“亵鲁”思潮的潜移默化,故而,一提起鲁迅作品,就叫板,就发难,日积月累,不约而同地附和了“撤鲁”现象的“合成”,从而与“亵鲁”思潮的八面来风融为一体以至“同流合污”。这种具有把“精英文化”抑或文学经典毁坏以绝后人的“亵鲁”思潮的“合力”,是令人担忧的,作为一切富有正义感的人都不能熟视无睹。
“亵鲁”思潮由来已久。鲁迅养活养肥了一大批“后学诸君”,故而也给自己留下了一大批“爷爷上了绞索他还要在下面拽一下双腿”的“不肖子孙”。这也不能不让“芸芸看客”为之“毛骨悚然”。韩石山是不肖子孙中最为典型的一位。
他的《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一书洋洋二十多万字,选题专一,眉目清晰,但中心议题“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贯穿始终。在韩石山看来,胡适是因为“太新”故而老来不读,而鲁迅是因为“太旧”故而少来不读,这种狭隘的“韩氏观”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谬误。依韩石山的这种观点,中国自先秦以来的文学史都可以划入少来不读的“旧”列,当下的一切新鲜事物(诸如上网过日子、玩动漫、学开车等等)也要拒老来者于千里之外了。逻辑本身就存在问题,所以“少不读鲁迅”的一家之言就不能成立,是一种“硬伤”,是信笔雌黄,属于一种巧立名目吓唬人的做派。
韩石山认为:“鲁迅是个旧文人,他的用语与文风,都是旧的,——气愤、怨恨、诅咒、嘲讽,无所不用其极,偶尔也会说些‘光明一类的词儿,不是言不及义,就是大而无当。在他那里,是看不到什么建设性的改造社会的建言的。”韩石山这种无视时代背景也无视一个文学家的责任与担当的胡言乱语,能算得上是一种学术吗?在笔者看来,韩石山本人很可能就是一个没有读懂鲁迅的“这一个”,同时对鲁迅所处的那个“鬼比人多”的时代也了解肤浅,否则,韩石山就不至于会“炮制”出洋洋二十多万字“亵鲁专题”的大部头。结合人教版七年级语文再次“撤鲁”之举,似乎也迎合了《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一书的“导向”。或许这仅仅是一个巧合。韩石山在《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一书中就公然反对中学语文拥有太多的鲁迅其文,十分浅薄地认为不宜入选,理由仅仅是凭借他自身的文学修养罗列的三五条一孔之见,把鲁迅的一些文学经典诸如小说、散文、杂文等,都一一加以“少儿不宜”的导读,并在底气不足的“延宕”中又加以“腰斩”,因为“少不读鲁迅”就是他在无知无畏中贸然射出的一支具有毁灭性杀伤力的“毒箭”。
单就学术性而言,《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可以说学术含量微乎其微,此著几乎就是一种从感性到感性的“亵鲁”性产物,虽然字里行间也不乏一些溢美之词,可这种红脸白脸一人兼的做派更是让人意识到中国当代“文人”的悲哀。
在这里,笔者也有必要提醒韩石山们应该看到一种潜在的忧患,中语“撤鲁”并不标志着我们的社会文明真的“腾飞”了,新的文化储备已经羽毛丰满,读者不需要鲁迅了,该到鲁迅精神寿终正寝的时候了。恰恰相反,面对当下“拜金‘逼宫,人文末路”的现实,我们仍然需要鲁迅的精神支持,仍然需要多读点鲁迅,不仅成年人需要多读点鲁迅,广大青少年更应该多读点鲁迅,越是深刻越是要读、要学、要思,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真正了解鲁迅、懂得鲁迅,也就更有智慧和能力认识、辨别今天国民的劣根性所在。只有这样,我们的社会才能进步,文明的翅膀才能高高腾飞。
浅薄永远都是可怕的,《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一书的立意就出于一种浅薄的心态,也是中国文化建设中的一个不祥的危险信号。“亵鲁”思潮的种种不负责任的“立言”,的的确确或显在或潜在地误导着社会大众群体对于鲁迅的理解与信仰。这里虽不能说人教版中语再次“撤鲁”就是中了“亵鲁”思潮的“毒”抑或“圈套”,但最起码可以说“撤鲁”的支持率也在日益攀高。倘若社会上都是一片“挺鲁”的声音,鲁迅的文章还能“撤”得下来吗?这一点似乎是不需要争辩的。虽然人教出版社相关负责人一再强调鲁迅《风筝》被删是教材正常调整云云,却恰恰让人看出了“调整”的极不正常。
不过也有一些富有刚性的声音。据《京华时报》报道,教育部一位资深专家说:“我不赞成‘删除教材中的鲁迅作品和那种认为‘中学生阅读不宜过于深刻的观点。当下不少编者常常以一己之浅薄揣度鲁迅之深刻并殃及学生,是一种恶俗。问题是如何编出真正的语文教材以及如何改革教学方法。”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学者曹文轩说得更是真切,认为鲁迅作品很有“文脉”,适合孩子阅读。曹文轩说自己小时候文化氛围那么差都能读得懂鲁迅,现在的孩子个个都够聪明,难道都读不懂鲁迅了?前面已经说过了,不是“少不读鲁迅”或少读不懂鲁迅,而是因为教育不作为而误了孩子走近鲁迅。应该说鲁迅对于中学语文血浓于水,正如北大学者孔庆东根据自己亲历与中学语文教师座谈所作出的判断:鲁迅是语文教学的灵丹妙药。他说:“鲁迅的弟弟周作人写文章也很厉害,但周作人不适合中学生学,他的文章太淡,太老道。鲁迅则更合适,鲁迅的东西一针见血却又立得住,所以我第一次在这里把‘鲁迅是语文教学的灵丹妙药这个秘诀公布出来,以报答(北京)东城区的语文教学同行。”这也是对“少不读鲁迅”之谬误的最有力的应答。的确,鲁迅意味着时代的一种精神深度,拒绝鲁迅也就意味着迎合一种浮躁。学者钱理群说得好:“鲁迅经常把他的工作,比作是‘农夫耕田,泥匠打墙,这正是他的伟大之处。在我们今天这个浮躁、浮华、空谈的时代,或许我们正需要鲁迅这样的文化‘苦工。”如果我们这个时代的正能量的渠道是正常的,一切文化人都能以一种健康的、良性的学术心态去研究认知鲁迅,或许更有益于中学生去了解一个真实的鲁迅,就不至于出来那么多负面的鲁迅,成为鲁迅研究中的具有哗众取宠性质的“干扰素”。
“亵鲁”思潮一度十分凶猛,来自四面八方的“污水”泼向鲁迅,各路形形色色的“亵鲁”之言层出不穷。这里限于篇幅和本文的题旨,有关“亵鲁群体”中无中生有的一些针对鲁迅恶意中伤乃至谣言丛生的“亵鲁”种种,这里就不一一晾出来给大众看笑话了,不过都是一些发霉酸腐的陈词滥调,纵然有一些“中伤”和“谣言”还编造得蛮“逼真”,但多数都是“猜想”多于研究,想当然多于学术行为。
真正的伟人是毁坏不了的,误导也成不了气候。虽然伟人已在九泉之下长眠了七十多年,然而任凭那些“亵鲁之马”如何想置伟人于“不立”,可到头来伟人仍然是伟人,而一个个“亵鲁之马”倒都现了原形,蚍蜉撼大树,原来都是一种久治不愈的国民劣根性所致。可见,“亵鲁”行为有时也是一把双刃剑,在伤及伟人的同时,也会刺中自身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