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荣
(绍兴文理学院 元培学院,浙江 绍兴312000)
春秋诸侯国之宋国的国姓乃为“子”姓,这在《左传》开篇就已经点明的事实。《左传·隐公元年》:“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继室以声子,生隐公。宋武公生仲子,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手,曰为鲁夫人,故仲子归于我。”这段话里的孟子、声子、仲子都是宋女,大概都是宋国国君的女儿。“孟子”和“仲子”中的“孟”和“仲”是表示排行,“声子”之“声”是其死后之谥,她们三个人称谓中的后一“子”字,正是她们娘家——宋国的姓,故后世注释家们以此推断宋国之国姓为“子”姓。现在我们要求解的问题是:宋国的国姓为什么会是“子”?“子”姓的始祖又会是谁呢?
《史记·殷本世》:“周武王崩,武庚与管叔、蔡叔作乱,成王命周公诛之,而立微子于宋,以续殷后焉。”《史记·宋微子世家》:“武王崩,成王少,周公旦代行政当国。管、蔡疑之,乃与武庚作乱,欲袭成王、周公。周公既承成王命诛武庚,杀管叔,放蔡叔,乃命微子开代殷后,奉其先祀,作微子之命以申之,国于宋。微子故能仁贤,乃代武庚,故殷之馀民甚戴爱之。”依《史记》,宋乃是殷商后裔所立之国,是周公旦立微子开以继殷祚,所以,人们在论及宋之姓时,自然而然地要追溯到殷商之国姓。
《史记·殷本世》:“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长而佐禹治水有功。帝舜乃命契曰:‘百姓不亲,五品不训,汝为司徒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宽。’封于商,赐姓子氏。契兴于唐、虞、大禹之际,功业著于百姓,百姓以平。”
这段话解释了殷商为什么姓子。其实,这段话为商为什么姓“子”提供了两种答案:一是赐姓子,一是吞玄鸟卵。所以后世关于殷商为什么是“子姓”就有两个说法,一个说是契因为佐禹治水有功而被舜赐姓“子”,一个说法是契母简狄因为吞了玄鸟蛋而生下契,鸟蛋即是鸟子,故而姓子。看似都十分有道理,其实却都是根本说不通的。
首先,我们看关于商姓源自契母简狄吞玄鸟蛋而孕契的说法。这种说法,只要略有一点点人类知识就知道,这纯粹就是上古的神话传说,因为,无论什么人,都不可能因为吃什么蛋而得孕。那么,古人为什么要编造出这么个神话传说呢,我们认为,其用意有三:一是为契找一个父亲,契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历史对于已经完全进入父权家长制的春秋战国时人来说,是根本不能接受的,而且,从理论上说他无论如何也必须要有一个父亲,因为光有女人是生不出儿子的。二是为契的降生添加神性。契虽然没有做天子,但他却是殷商的祖先,也就是殷商历代天子的祖先,天子之所为天子,乃是上天之子之义,天子能坐到这个位置是天命,同时也是代天行事。这些都注定天子必须具有神性,否则怎么能称之为天子呢?契作为商代诸天子的共同祖先,毫无疑问会具有更大的神性。连后世之刘邦的出生都要凭空添加出神性,传说时代的契出生时自然更是会具有神性了。三是解释殷商得姓之源。如果我们知道了这仅仅只是一个传说——加了神话,那么,殷商如此之得姓之说就不攻自破了。
从表面上看,契被舜赐姓之说颇为合理,但细研同样是疑点重重。(一)司马迁说“契兴于唐、虞、大禹之际”,一个契居然跨度如此之大,只能说明司马迁也不敢肯定契是何时之人。(二)契和舜是什么关系?照司马迁的说法,都是黄帝的后裔,何以同是黄帝后代却既不同族也不同姓,故此大概也只是一种传说。(三)舜凭什么赐契姓?稍有一点历史知识的话,所谓的虞舜时代,汉民族还处于氏族社会时期,就算舜部落和契部落是一个部落联盟里的两个部落,舜做了部落联盟的酋长,部落联盟是民主制,舜凭什么赐契姓氏?(四)舜自己姓姚,据说是因为他出生于姚墟而得姚姓,那么,他何以赐契姓子。前面说封契于商,何以姓却是子?依古代姓氏起源的观点,最常见的,也是最自然的得姓方式莫过于以所受封之地的地名为姓氏,为什么契受封于商却不姓商而要姓子呢?这些个疑问目前显然是不会有答案的,而这些疑问似乎可以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关于契被舜赐姓子的传说是不合理的。这个传说我们认为应该是战国时人所编造的,其目的就在于解说殷商为什么会是“子姓”,而战国时期姓氏最通行的说法就是赐姓说,纵观殷商诸王,都没有按受赐姓之说,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殷商之得姓放在族祖身上,那是一个传说的时代,什么传说都好编排。
虽然宋国之立国似乎要追溯到殷商,但宋国的始封君实实在在的却是微子启,微子启为避汉景帝刘启之名讳又称为微子开。据《史记·宋微子世家》记载,“微子开者,殷帝乙之首子而帝纣之庶兄也。纣既立,不明,淫乱於政,微子数谏,纣不听……微子度纣终不可谏,欲死之,及去,未能自决,乃问於太师、少师……遂亡。”“周武王伐纣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於军门,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於是武王乃释微子,复其位如故。武王封纣子武庚禄父以续殷祀,使管叔、蔡叔傅相之。”
依《史记》,微子启是殷商王朝倒数第二个国王帝乙的首子,首子就是长子,司马迁在这里没有用长子而用首子,可能是为了区别于嫡长子,因为长子往往就是嫡长子。司马迁大概从微子启贤且长却不得继位,于是推断微子启不是嫡子。那么,微子启与纣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大概是可以确定的。从微子启持祭器造于周之军门来看,微子启对周的态度显然没有类似于纣那样势不两立。与微子相似的殷商还有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箕子。据说箕子名胥余,封于箕。《史记·宋微子世家》:“箕子者,纣亲戚也。”裴骃集解引马融曰:“箕,国名也。子,爵也。”箕在今山西蒲县东北。纣始为象箸,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为玉桮;为桮,则必思远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舆马宫室之渐自此始,不可振也。”纣为淫泆,箕子谏,不听。人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为人臣谏不听而去,是彰君之恶而自说於民,吾不忍为也。”乃被髪详狂而为奴。遂隐而鼓琴以自悲,故传之曰箕子操。”武王灭殷商以后,还亲自去访问了箕子。武王曰:“於乎!维天阴定下民,相和其居,我不知其常伦所序。”箕子对曰:“在昔鲧陻鸿水,汨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从鸿范九等,常伦所斁。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鸿范九等,常伦所序。”
“箕子”之“箕”说明他是“箕”地之长,那么“微子”之“微”应该透露的是启乃“微”地之长,“微”也是地名。《书·微子·序》孔传云:“微,圻内国名,子爵,为纣卿士。”《史记·殷本纪》司马贞索引:“微,国号,爵为子,启,名也。”微在今山东微山附近。说明微子和箕子原本各自有其地盘。这里我们没有说是他们的封地,因为目前的文献还不能证明殷商有过分封制度。也正是如此,所以“武王乃释微子,复其位如故”。何“故”呢?难道不是原有的“微”地吗!
微子启是商纣王之庶兄,这“庶”是何种之庶呢?是异母之庶,还是同族同宗之庶呢?微子和箕子都臣服于周武王,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还支持周武王,以此,我们是否可以推测,微子启和箕子与商王纣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亲近的呢?也就是说,这个庶不只是异母之庶,而是同族同宗之庶,因此,当周武王伐纣灭商之时,其二人并没有表现出同归于尽之意。宋之始祖实际上是微子启,而微子启与商纣王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我们认为,这也许是解开宋之得姓之疑惑的一个关键所在。
我们再倒过来看微子启和箕子胥余这两个人的称谓,这两个称谓很有一些意思。我们来看看《史记·殷本世》的一段记载。“帝小乙崩,子帝武丁立。帝武丁即位,思复兴殷,而未得其佐。三年不言,政事决定于冢宰,以观国风。武丁夜梦得圣人,名曰说。以梦所见视群臣百吏,皆非也。于是乃使百工营求之野,得说于傅险中。是时说为胥靡,筑于傅险。见于武丁,武丁曰是也。得而与之语,果圣人,举以为相,殷国大治。故遂以傅险姓之,号曰傅说。帝武丁祭成汤,明日,有飞雉登鼎耳而呴,武丁惧。祖己曰:‘王勿忧,先修政事。’祖己乃训王曰:‘唯天监下典厥义,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中绝其命。民有不若德,不听罪,天既附命正厥德,乃曰其奈何。呜呼!王嗣敬民,罔非天继,常祀毋礼于弃道。’武丁修政行德,天下咸驩,殷道复兴。帝武丁崩,子帝祖庚立。祖己嘉武丁之以祥雉为德,立其庙为高宗,遂作高宗肜日及训。帝祖庚崩,弟祖甲立,是为帝甲。帝甲淫乱,殷复衰。帝甲崩,子帝廪辛立。帝廪辛崩,弟庚丁立,是为帝庚丁。帝庚丁崩,子帝武乙立。殷复去亳,徙河北。帝武乙无道,为偶人,谓之天神。与之博,令人为行。天神不胜,乃僇辱之。为革囊,盛血,昂而射之,命曰射天。武乙猎于河渭之闲,暴雷,武乙震死。子帝太丁立。帝太丁崩,子帝乙立。帝乙立,殷益衰。帝乙长子曰微子启,启母贱,不得嗣。少子辛,辛母正后,辛为嗣。帝乙崩,子辛立,是为帝辛,天下谓之纣。”纵观司马迁《史记·殷本世》,其中出现的人物和人名很多,既有殷商先公先祖诸如契、盘庚,也有时王武丁、祖庚等,也有非殷商族人诸如傅说、尹伊等,同是与微子启和箕子身份差不多还有比干,但“微子启”和“箕子胥余”这两个称谓还是有些特殊。特殊之一,唯他们两个人的称谓带有地名,微子启之“微”和箕子胥余之“箕”,各是地名,很可能就是他们各自的封邑。只是,我们不知道是商王所封,还是周王所封。特殊之二,唯有他们二人的名字中有“子”字。这个“子”该做何解?前人多说是爵称,启和胥余属于子爵?商代是否有等爵这本身就还是一个问题,何况纵观殷商一朝,何以就这两个人出现爵称。如果说这是周武王封其为子爵,也不合理,宋国是公爵,这是《左传》可以证明的。说是尊称,同样不好解释,为什么他们用尊称,而比干他们就不尊称了。那么,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呢?这个“子”字其实是他们的族名。
在吴镇烽的《金文人名大全》一书里,“子某”这种类型的称谓有近110个,其中属于殷商时期的人名约60个,超过西周、春秋和战国之和。朱凤翔先生在《商周家族形态研究》中也提到,光自、宾组王卜辞中“子某”名称就有一百一十余个,常见的达三十余个。
“子某”称谓中的“子”做何解,朱凤翔先生的《商周家族形态研究》对商周时期的一些家族进行了深入研究,“殷墟甲骨刻辞中多次出现有关‘族’的记载”。“在卜辞中最常见者,是将‘子’冠于某一名号前,称‘子某’,据笔者统计,主要存在于武丁时期的自、宾组王卜辞中出现的‘子某’,即将近一百一十名,其中较习见者约三十余名。从卜辞看,‘子某’有时亦可称作‘某’。……此外,殷墟妇好墓中出土的‘子束泉’器,有的铭作‘束泉’,也是‘子某’可径称‘某’之例。由此可见‘子某’之‘某’是其名号,是其称谓的基本成分,表示身份的‘子’有时可以不用。”据朱先生的研究,“子某”之“子”是指“王子”,类似于周代王之子称“王子某”。“综上所述,可以对‘子族’得出这样两点认识:1.子族是王族以外的与王有近亲关系的同姓家族;2.‘子族’之‘子’是指一种特定的身份,‘子族’之称在语法上类同于‘王族’,是指‘子’之族。”
把“子某”之“子”理解为“王子”存在一些问题,卜辞里的“子族”不在“王族”之内。历代卜辞中有一条讲“王族爰(援)多子族”(《南北》明224),即是指卜王族是否要在战事中支援多子族,“可见‘子族’不在‘王族’内。”如果“子”是反映“王子”,有的甚至是时王之子,而王子却不属于王族,显然是说不通的。
朱书提到两个现象:一是“‘子某’与不称‘子某’的同姓贵族在身份上有某种区别。”岛邦男在《殷墟卜辞研究》中实已提到这一点。这种差异,可以理解为王室成员内部的亲疏或等级不同,但我们认为,也可以理解为不同家族之间的亲疏和等级不同。二是“子某”在祭祀对象上存在的差异。朱先生特别说明:“有关‘子某’的殷王室祭祀比起侯伯将臣来数量上要多出许多,而且为‘子某’乞求禁御患害与疾病的御祭也很多。所以他认为卜辞中的‘子某’与商王室有一种特殊亲密的关系。这是正确的。但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子某’与王室关系之近,不仅表现在与其有关系的王室祭祀活动的数量上,而且更主要地是表现在涉及‘子某’的祭祀之祭祀对象上。”这里说的是“子某”与非“子某”在祭祀上存在差别,意在说明“子某”与商王的关系。但是,我们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即“子某”是一个较为特殊的家族。“卜辞中只见到一部分‘子某’与王室祭祀活动发生关系,并不是所有的‘子某’。”这说明同是“子某”结构类型称谓者,与王室的关系存在差异,这种差异,既可能是亲疏不同,也可能是祭祀对象不同。朱先生把这种差异归之于称“子某”者,不都是时王之子,而可能还包括历代商王之子。但我们认为,“子某”中确定有一部分是商王之子,“子”是表“王子”身份,但也可能某些“子某”并不是王子,“子”另有所指。
商代社会已经出现家族应该是肯定,何景成先生在《商周青铜器族氏铭文研究》一书里,对商周时期的一些族氏进行了研究,其中就有诸好戈族、史族、息族等。那么,如果我们说殷商有一个独立的“子族”家族,是否具有了一定的合理性呢?即“子某”类型的称谓包括两种人,一种是诸“王子”,一种是“子族”人。把同是“子某”类型称谓中的一部分从“王子”中分离出来,独立为“子族”,也许上面的一些问题就很好解释了。卜辞中不属于“王族”的“子族”实际上就是殷商时期的独立“子族”家族;“子族”祭祀自己的祖先,因此有相对独立而集中的祭祀对象。
1976年在河南安阳殷墟发现了一座殷商王室成员大墓,大墓的主人叫“妇好”,这座墓的发现,震惊了考古界,也使一位湮灭了三千多年的女政治家和军事家重新展示在世人面前。墓主人妇好是商王武丁60多位妻子中的一位,据说是武丁的第一任王后,也是祖己的母亲。死后庙号“辛”,生活于公元前12世纪前半叶武丁重整商王朝时期。妇好可谓我国最早的女政治家和军事家,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有据可查的女英雄。从其墓的发掘推断,她的名字应该是叫“好”,“妇”则是一种亲属称谓。在现存的甲骨文献中,妇好的名字频频出现,仅在安阳殷墟出土的1万余片甲骨中,提及的就有200多次,可见妇好不仅是真实地存在,而且是武丁时期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也就是说,国家大事,除了祭祀与占卜之外,就是保卫边防、开拓疆土和掳掠奴隶的征战了。而在这两件大事上,妇好都有杰出的表现。武丁是商朝历史上有名的一代雄主,他在位59年中,频繁出征作战,先后征服了西北、东南的周边部族,极大地扩充了王朝的版图,史称他统治的时期为“武丁中兴”。在这个过程中,妇好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当时的文献里,对她参与的军事活动都有颇为详尽的记载。譬如甲骨文中有一条卜辞写道:“辛巳卜,贞:登妇好三千,登旅尤,乎伐羌。”(《库》310)意思是说,商王征发妇好所属的3000人马及其他士兵1万人,命他们去征伐商王朝的宿敌羌国。在那个时代,13000多人的队伍已经算是浩浩荡荡的大军了,这是甲骨文中所记载的商朝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战争。另有一次,“壬申卜,争贞:令妇好从止冒伐巴方,受有祐。”(《粹》1230)武丁亲征巴方,令妇好设伏兵,巴军中伏,为妇好所歼灭。“辛巳卜,争贞:今载王登人,呼妇好伐土方,受有祐?五月。”(《库》257)“贞,王令妇好从侯告伐夷。”(《乙编》2948)在妇好墓出土文物中,发现有两把“妇好”铜钺,每把重达八、九公斤,这在商朝是王权和军权的象征。据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卜辞记载,妇好曾多次主持各种类型和名目的祭祀活动,利用神权为商王朝统治服务。
在妇好墓中共出土随葬物品1928件,其中青铜器440多件,玉器590多件,骨器560多件。此外还有大量石器、象牙制品、陶器等。妇好墓出土的器物异常精美,如工艺精湛的小玉人、镶嵌绿松石的象牙杯等。这里包括4面铜镜、4件铜钺、130件青铜兵器、以一对司母辛大方鼎为首的200余件青铜礼器、十五种共156件酒器、以及来自新疆等地的玉器佩饰755件、来自台湾、海南甚至更远处的海贝7000多枚、各色宝石制品47件等等。除此之外,还有为妇好殉葬的16名殉人、6条殉狗。如此丰厚的陪葬品,或许不能仅仅从体现武丁对妻子的敬爱之情去理解,更多的可能是证明了妇好是一位拥有独立经济能力的贵族领主或类似于西周的诸侯,拥有庞大的奴隶群。
史载妇好大概在其三十多岁时不幸去世,武丁非常痛心,将她下葬在自己处理军政大事的宫室旁边。即使如此,武丁仍然觉得自己守护的力量不够,于是,他率领子孙们为妇好举行了一次又一次大规模的祭祀,并且为妇好举行了三次冥婚,将她的幽魂先后许配给了三位先商王:武丁的六世祖祖乙、十一世祖大甲、十三世祖成汤。将妇好许配给成汤之后,武丁终于放下了心,大概认为有多达三位伟大的先人共同照看,妇好在阴世里能够得到安全和关怀了。由此可以看出,妇好在武丁心中的地位绝非一般。
值得注意的是,根据甲骨文的记载,作为武丁后妃的妇好并不和武丁住在一起,而是经常呆在自己的封地里。这种现象在后来的中国历史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在当时这似乎是个普遍的现象,武丁的妻妾兼女将有好几个,甲骨文里记载除妇好外著名的还有一位妇邢,地位仅次于妇好,也曾多次率师远征,同时为武丁管理农业和内政。她被封在井方,也就是今天的河北邢台。
妇好拥有非同一般的出身和见识,当她嫁给武丁成为王妻之后,武丁给了她相当丰厚的封土和子民,她的封地以她的私名命名而叫作“好”,进而为族名,于是殷商有了一个大氏族叫“好”族。
韩江苏《殷墟妇好墓主身份辨》一文从多个角度证明妇好墓墓主即是商王武丁的法定配偶之一。“甲骨卜辞有妇光(《合集》2811)、妇周(《合集》2816)、妇喜(《合集》390臼)等,这些女子皆以方国诸侯为名,来嫁于商,商王通过婚姻关系笼络某些方国,目的在于扩大国家的统治基础。妇好应为子方之女。”曹定云《司母考》:“‘帚好’是武丁法定配偶妣辛,经笔者考证,乃‘子方’之女。”(另见《‘帚好’乃‘子方’之女》——《庆祝苏秉琦考古五十五年论文集》)朱桢在《巾帼最早属殷商——说妇好、妇井》中说:“我们发现,商王武丁的重要诸妇中,只有妇井是目前可以确定为方国的女者,其他如妇好为同族贵族之女,妇娘、妇妊等当为异姓贵族之女。”“这可能与妇好、武丁同姓(同为子姓)同族有关。‘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武丁与妇好相配属族内婚,后代体智弱而不健。”我们不清楚朱桢从何而得到结论商王与妇好是同族同姓,但这段话似乎间接地承认妇好为子族,而殷商是子姓,由此推断他们是同族同姓。但是,这个推断不是很可靠,因为殷商是否为“子”姓还不确定。
前人一般都认为妇好是子方之女,概是由其“妇子”之“子”而推断出来。从甲骨文资料看,妇好的氏族族徽原本是一个亚形中画兕形的标志,妇好也许是商王国的一个属国之首领或公主、或者是商王国周边部落的母系部族首领或公主,但妇好原先的氏族并非子族。在商王诸妇中,“妇某”之“某”固然有以方国名命名的,但也存在女子私名的现象。朱凤翔先生的《商周家族形态研究》中说:“卜辞中确实存在着一种现象,即以同一个名号来称呼族长与其族,同时也用来指称这个族的族居地。肯定了这一点,无疑对从卜辞中确认商代族组织的名号具有重要意义。因为如果卜辞中一个名号确实具有以上说的三种意义,则它即可以被理解为是一个族的名号,如果这种名号更能与同时代的商金文中的族氏铭文资料相联系,而且通过祭祀卜辞等资料进而可以了解到持有这个名号的贵族与商王的亲属关系,则我们即可以确定卜辞中这个名号属于商人族名。”我们可以如此推测,武丁的配偶“妇子(好)”得到封赐,另立宗族,其族名即以“妇子(好)”私名为族名,从而有了“子族”。在甲骨文里,人名、地名和族名三合一的情况比较普遍,但具体到某个人某个族,是由人名而地名而族名呢,还是由地名而人名而族名,就可能因人而异。对于妇好来说,既可能是“子(好)”原本是这个女子的私名,后来得到分封,其封地因而称为“子(好)”,进而衍生出子族,也可能是这个女子因功受封于“子”地,因而称为“妇子(好)”,进而衍生出子族。就妇好而言,我们更倾向于“子”原本是其私名,因其功大而得到封地,其封地以其私名而得名曰“子”,其族人也因其而称“子族”。
从甲骨文和金文资料来看,妇好为武丁留下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名叫孝己,女儿名字不详。武丁至少有过两个女儿担任过商王朝中的官员,并且像妇好那样拥有自己的封地。她们是子妥和子媚,即子妥鼎、子媚鼎的主人,其中有一个或许便是妇好的女儿。不论如何,妇好有子嗣这一点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便也就有了发展为族的条件。韩江苏在《殷墟H3卜辞主人“子”为太子再论证》一文中推断,H3卜辞主人“子”即为武丁与妇好所生之子孝己,在武丁时期的一度被称为“小王”,但在其母妇好去世之后,武丁受后妻之惑,把孝己流放到了外地,故而没有继位。但是,如果我们考虑到,武丁在继位之前,曾被其父小乙放到民间,备尝艰辛,继位之后大有作为,我们是否也可以设想,孝己流放民间本是武丁对太子的一种考验。只是由于现在不明的原因,孝己最终没有继位。孝己虽然没有即位为商王,但也许他这一脉却得到了发展,成为商王重要的一支,形成了商王朝的“子族”。商朝晚期出现大量“子某”人名,就可以得到解释了,“子某”固然不泛指王子某某,但有相当一部分是妇好所建立子族后裔,子为其族名,子启和子胥余就是子族的两个后裔。
综上所述,妇好私名叫“子”,是商武丁王的一位杰出的后妃,因其战功显赫而裂土受封,其封邑也因她而得名为“子”,其后裔衍生为氏族,即为殷商之子族,她的子孙以族名为氏而有了子氏。宋国的开国国君微子启,实乃是商王朝子族之人,因此,宋的国姓为子姓,乃是因其开国国君启为“子”族,而子族追根溯源是妇好之后裔,妇好才是子族之祖。由此,以往的两个观点需要重新探讨,一个是“子”姓因殷商的始祖契而得姓,很可能子姓与契没有什么关系;一个是历代注释家把殷商说成是“子”姓,现在看来,宋之子姓并不能代表殷商之族(国)姓。
参考文献:
[1]吴镇烽.金文人名大全[M].北京:中华书局,2006.
[2]何景成.商周青铜器族氏铭文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2009.
[3]朱凤翔.商周家族形态研究[M].天津:天津出版社,2004.
[4]林景明.用妇好墓出土器物的铭文为妇好正名[J].殷都学刊,1993(2).
[5]曹定云.司母考[J].华夏考古,1993(2).
[6]张素凤,卜师霞.也谈“妇好墓”[J].中原文物,2009(2).
[7]韩江苏.殷墟妇好墓主身份辨[J].中原文物,2010(1).
[8]朱桢.巾帼最早属殷商——说妇好、妇井[J].殷都学刊,1990(2).
[9]韩江苏.殷墟H3卜辞主人“子”为太子再论证[J].古代文明,20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