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电视访谈话轮比较研究

陈 锋

(嘉兴学院 外国语学院, 嘉兴 314001)

电视访谈节目作为一种特殊的媒体话语,许多学者多从新闻学和传播学角度对其进行研究,而语言学家也包括社会语言学家的研究主要采用三种方法: 社会学、会话分析和语用分析。德鲁(Drew)和赫里蒂奇(Heritage)研究的是电视访谈中权力的分配并指出权力在主持人、嘉宾和其他出席者中的分配是对称的[1]; 邓肯(Ducan)分析了发话者和听话者之间互动的组成[2]; 王群、曹可凡研究了电视访谈节目的宏观和微观结构,指出了主持人应该遵守四个语用原则[3-4]。

会话分析可被看成是话语分析的一个分支领域[5],其分析研究的重要内容是探讨人们在日常会话交际中如何进行话轮转换。本文对中法电视访谈节目从话语分析的角度出发,描述其互动话语中有规律的形式特征和区别,主要分析中法电视访谈节目局部结构中的话轮构成、话轮转换形式及其转换过程中的规律、特点和技巧。

会话是一种对话性质的话语,从社会语言学观点出发开拓话轮转换研究先河的萨克斯(Sacks)、谢格洛夫(Schegloff)和杰弗森(Jefferson)利用民俗方法论的研究方法提出了话轮分配理论[注]Conversational turn-allocation proceeds in an orderly manner.。它强调的是在会话交际中 “某一参与者不可能无休止地占据发话者的地位,而是由各会话参与者交替发话”[6]。

话轮(turn)是萨克斯等提出的理论概念,但并未对它下过完整的定义。因此,会话分析研究者们在界定话轮时发生了一些分歧,本文在此不作展开讨论。话轮实质上是在会话过程中说话者在任意时间内说出的连贯语义序列,说话者对话轮的放弃或者听话者对话轮的索求即双方行将发生言语角色转换,标志着它的结尾。这种认识与刘虹对话轮定义的阐述有较高的匹配度,因此本文采用刘虹对话轮的定义,即话轮是在会话的过程中,说话者在任意时间内连续说出的具有和发挥了某种交际功能的一番话,其结尾以说话者和听话者的角色互换或双方的沉默等放弃话轮信号为标志[7]。

话轮构成规则是萨克斯等人提出的话轮转换模式的两大规则之一。诺夫辛格(Nofsinger)提出话轮可由任意四种不同长度的话语单位构成,即独立的单词、不包含主谓结构的短语、非完整分句以及完整的句子[8]。词和短语一旦进入交际中必定带有一定的语气、语调而成为句子,在此我们认为充当话轮的单位应该是句子(单句[注]是由短语或单个的词构成的句子，不可再分析出分句的句子。和复句[注]复句由两个或两个以上意义相关，结构上互不作句子成分的分句组成。)和句群[注]又叫句组，是几个在意义和结构上有密切联系的各自独立的句子组成的言语交际单位。即: 由前后连贯共同表示一个中心意思的几个句子组成。(单句和复句的组合形式)。

萨克斯等人的话轮替换系统包括话轮构造部分、话轮分配部分以及话轮替换规则[9]。在会话过程中的话轮转换通常是指发话人的变更,或者指当前发话人结束发话并由受话人开始发话[10]。根据该规则,对于任何话轮的第一个话轮构成单位的第一个转换关联位置如下。

(1) 如果在这个话轮中,当前说话者选择了下一个说话者,那么被选定的说话者有权而且必须接下去说话,话轮转换就发生在选定说话者时的第一个转换关联位置。

(2) 如果当前说话者没有选定下一个说话者,其他会话参与者可以自选(但不是必须自选),第一个自选者获得下一个话轮,话轮转换就发生在这个转换关联位置。

(3) 如果当前说话者没有选定下一个说话者,其他会话参与者也未自选,那么当前说话者可以继续(但并非必须)说下去,直至有人自选为止。

会话中的重叠现象是指会话中会话参与者同时说话形成话语的重叠,此时会话就失去了 “每次至少有一方,但又不多于一方在说话” 的平衡状态。黄衍先生将日常会话中的重叠现象(overlap)分为以下几种情况[11]: 1) 同时开始; 2) 简单打断; 3) 插入打断。他认为 “形成日常会话重叠现象的原因可以从两方面考察,即听话人错误判断说话人话语结束处以及争夺话轮而引起重叠” 。首先,因为构成话轮的不同语言单位是可大可小的,因此处于动态之中的话轮的大小会随着语言单位的增减而变化。听话者常会把某个语言单位的结束误认为是该话轮的终止,从而开始进行自选。其次,自选本身是一种竞争,第一个自选者成为下一个说话者。因此,以 “争夺” 下一个话轮为目的而开始的现象在日常会话中也很常见。

一、 研究方法和语料

国际化发展趋势使中法两国间的交流从简单的语言层次扩展到了经济、文化、电视传媒等各个方面。至目前,对中法电视访谈节目话轮的比较研究无论在中国还是法国都还处于萌芽阶段,因为从话语分析角度进行的对比研究,对研究者的法语、中文水平和其对话语分析理论的掌握有较高的要求。谈话节目语料的采集是可实现的,为增强话语分析的有效性,本文所采用的是由笔者于2008年从CCTV2《对话》和法国TV5monde中GrandRendez-vous和Surparole节目中选择并转录时长分别是183分钟(5篇法文)❶和187分钟(3篇中文)❷的语料,并根据科学方法对此进行了转写❸(见文后附注)。

二、 中法电视访谈话轮比较

(一) 话轮

我们对掌握的谈话类节目语料(语料6: 汉语访谈55分14秒; 语料1: 法语访谈52分钟)分析见表1。

在总话轮数相近情况下,汉语访谈中句群的比例远高于单句和复句,因为其多是以宣传、教育为主,只起着控制话轮和引导话题作用的主持人表达多是单句,主要说话人是多以陈述观点为主的嘉宾,其话轮一般都由句群组成,如语料6中国嘉宾独占最长的话轮——句群居然长达3分33秒。这一特点符合人们在表达自己观点时,倾向于成段表达而需要用多而长的句群的语言交际情况。法国嘉宾表达的句群总体相对较短。法语访谈的首要目标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向观众提供其最感兴趣及最有价值的信息,为了更好地控制进展和引导会话,法国主持人从不让喜欢宣扬团队成就的能言善辩的对手 “垄断话语”[12],双方你来我往交流互动的增加使得单方独占话轮的几率变小,故法语电视访谈话轮组成中单句和句群平分秋色,单句的使用频率比中文高出了14.7%,而句群却低了16.6%。

表1 中法访谈话轮统计Tab.1 Statistics of turn-talking of Chineseand French TV talk show

(二) 话轮分配

谈话类节目在话轮转换上具有自己的特点: 享有最大话轮控制权的主持人能自由地获得话轮,也可分配话轮,根据会话目的决定谁拥有比较多的话轮; 嘉宾之间可争夺话轮(多人会谈),说话者语言表达能力决定其占有话轮的多少,当谈话内容在中心话题范围内,且说话者言语得体,主持人可暂时保持沉默。

经分析(见例1、例2),出现在中法电视访谈中话轮转换的方式有三种情况。

(1) 主持人通过点名指定下一说话人,如: 207 “左女士” ; 209 “陈准先生” ; 224 “吴总” ; 18J “et marc payet” 。

(2) 主持人没有指定下一说话人时,会话参与者自选,首先讲话的人获得下一个话轮,如: 211; 11R; 13R。

(3) 在无人说话的情况下,主持人自选为下一说话人继续说话,防止冷场的出现,如224; 14J。

例1(语料7)

207陈伟鸿: ……我们的左女士有话要说噢/

208左小蕾: 我觉得这个刚才这个卢主任说的这个问题啊/……

209陈伟鸿: =陈淮先生是不是有/不同意的看法/

210陈 淮: 呃大家千万可别以为石油价格是刚性的/…… /谢谢(3.0)

211谢伏瞻: 我想啊刚才我这老同事/卢中原先生讲的/……

222陈伟鸿: =嗯=

223谢伏瞻: =你不能强买强卖/

224陈伟鸿: 其实说到食品价格的上涨啊/…… /呃是来自物美的吴总噢/也许在你们的工作环节当中/……

225吴坚忠: 呃我想也补充一下对谢局长的观点/……

例2(语料2)

8J: =emartiche disait à dominique souche ce matin sur europe il faut faire rappel de ce jugement et patrick de virgent /lui a recommandé pour évoquer parquet général vous dites non /

9R: je dis∥e je redis/…

10J: =et sur égalité en femme/

12X: un mot semble qu’on a évoqué du marie parle d’une annulation portant sur le mensonge on n’accepte pas ce cesubterfuge

13R:nonnon/…

14J: =et et e: est-ce qu’il faut protéger les jeunes femmes/

15R: … /essentielle substentielle/…

16J:qualité essentielle/…

17R: =exactement/…

18J: =et marc payet/

19M: et en tant que ministre de la santé…/est-ce que vous avez des retours*

20R: non non/…

较之日常谈话,话轮转换在谈话类节目中是非常有规则的,对节目有控制权的主持人可分配话轮,指定其他会话参与者发言。对汉语访谈(语料7)和法语访谈(语料1)中除主持人和嘉宾正常双人对话外其他嘉宾发言的统计,见表2。

汉语访谈中嘉宾的自选率为55.5%,被主持人点名开始的话轮比例为44.5%; 在法语访谈中,自 选的比例占到了91.5%,由主持人分配的话轮仅为8.5%。可见在多人访谈中,容易出现冷场危险的第二种自选方式还是高于第一种点名方式。电视访谈是一个半开放的交流平台,嘉宾主观上意识到需要通过积极地表达观点和互动才能更好地推进节目主题的上升和实现观赏价值,而被动的点名式分配话轮会使得节目显得僵硬化、步骤化和缺乏活力。中国嘉宾谦虚礼让的态度及谨慎的交流方式使得引言中陈述的第三种话轮分配方式在汉语访谈中会经常出现,而在法语访谈中,主持人和嘉宾熟练的语言技巧和对讨论主题背景良好的熟悉度以及善于表现自我的个性使得这种情况出现概率极少。此外,分析语料发现,中文电视访谈中的主持人出于礼貌和维护对方面子的需要,以直呼嘉宾名字来分配话轮的情况不多,主要采取的是职务称呼、社交称呼等方式,如: “左女士” 、 “陈准先生” 、 “吴总” 等; 法语语料1中出现的四次点名都是直呼其名,甚至还会直接使用肢体语言来分配话轮。

表2 中法访谈话轮转换统计Tab.2 Statistics of turn-talking system ofChinese and French TV talk show

(三) 重叠

萨克斯把在一段时间里出现的两人或两人以上同时说话的现象称为重叠(overlap)现象。上述黄衍先生理论解释了中法电视访谈中重叠出现的原因。主持人不仅要使谈话的内容始终围绕节目的中心话题展开,还要避免冷场的出现,故电视访谈节目中的重叠现象大多发生在主持人和嘉宾之间。例3中 “哪个部分” 明显是问句,在语义上也处于结束,观众认为主持人已结束话语提出问题故开始话轮作答,而此时主持人却给出了补充性话语引导观众回答,于是产生了重叠。例4中,主持人为保证谈话的延续和避免冷场,插入问句引导嘉宾增加细节性的描述而产生重叠。

例3(语料6)

面那个/

例4(语料8)

74杨元庆: 这是我给他们的要求/这是我给他们的要求/

/

分析发现,电视访谈中重叠现象的产生不止黄衍先生说的两种,有时谈话双方初次见面互致问候时的问候语通常是重叠的; 有时听话者插入与说话者话语重叠的话是对当前说话者的话语起补充说明、提醒、评论等作用。如例5是属于合作表达性重叠,即当前说话者对某些话语表达不清时,听话者帮助其表达,双方以合作的方式共同完成这些话语而产生的自然重叠[注]匡小荣把这类重叠归为非争夺性重叠。。

例5(语料6)

223李长江: =哎/外包装上/我们国内的这些食品我们都有QS标志/……/这是经过/

重叠在法语访谈中是十分常见的,其原因显得更为复杂。从例6～9可见,其部分原因与出现在以上讨论的汉语访谈中的重叠类似: 1)例6中,听话人23B错误判断说话人22J话语的结束; 2)例7中,主持人36J和另一位嘉宾37H想争夺话轮而同时说话; 3)例8、例9中,主持人61J和64H是对对方话语的评价和补充而非争夺话轮。

例6(语料1)

22J: =et et quelquefois avec la médiation…∥ils recevaient tour de rle ou ils étaient séparés en fort bas/

on demandeXxx

23B:cette fois je ne sais pasnon plus/parce que je n’étais pas là mais en tout cas c’est vrai …

例7(语料1)

36J:e nicolas sarkozy

37H:vous avez/…

例8(语料1)

60B: je crois pas/…/qu’il y ait des problèmes: /et qu’il y aitbeaucoup de questions/…

61J:il y a que ça(rire)

例9(语料1)

63B: écoutez/à la fin/ça doit être une décision: unanime de TOUS ces états

qui aujourd’hui font partie/

64H:43 Etats/

争夺话轮的地方一般都在听话者认为的一个语义结束处,如此会显得比较自然和有技巧,如果打断说话者话语中语法句的完整性会显得没有礼貌。但是我们注意到,在法语访谈中听话者常会在说话者话语结束前即开始新的话轮。控制节目节奏的法国主持人判断嘉宾话题偏离观众的兴趣点和节目目的时会直接打断对方话轮,在非语义结束处即开始下一个话题的提问,于是重叠出现[注]这是匡小荣提出的争夺性重叠中的一种表现。,如例10中嘉宾围绕解决方法转圈辩解时主持人开始了下一个 问题。

例10(语料1)

224B: et moi/je suis confiante qu’on va trouver aussi une solution/peut-être même les propres irlandais: vont trouver une solution comment traiter/leurs questions/…/qu’on étudie bien les choses avant deprendre des décisions/

225P:mais vous êtes commissaireaux affaires extérieures: est-ce que ce ce sommet pour la méditerranée c’est la FIN de tous leur agissement et notamment/

吴永琴指出: “重叠表示一种急于表达的渴望,是发话者对受话者施压。”[13]在法国电视访谈中常会见到在中文谈话中极少出现的主持人和嘉宾激烈 “火爆” 的对话,随着双方情绪的升化和语速的加快,重叠不断出现,如例11中讨论巴罗佐(Barrozo)先生是否出席北京奥运会时,急于得到答案的主持人通过制造话轮重叠给嘉宾一种紧迫感,减少嘉宾的思考时间 “逼” 出最真实的答案,而想掩饰真相的嘉宾在主持人 “猛攻” 下给出的解释却显得混乱和苍白。

例11(语料1)

156B: parce que: il avait DEJA pris sa décision: même avant

d’être invité

157J:et pourquoi/pourquoi∥

158B: écoutez/ce sont des

raisons personnelles/

159J:ils étaient en Chine il y a quelques mois/

160B: oui j’étais avec lui

absolument Xxx

161J:alors justement vous étiezavec lui/

et alors e: ils sont fréquentables un certain moment

pas fréquentables un autre∥pourquoi pas/pourquoi

162B:non non je crois c’est ça rien à voir/je crois

il y a des vacances/il y

a d’autres raisons personnelles c’est l’été/

alors c’est

c’est à lui aussi de e disposer*

personnelles de la famillebarroso

164B:non écoutez/je ne sais pas:

对语料1和语料6进行统计,语料1中252个话轮有120个重叠,在语料6的280个话轮中只出现了5个重叠。为什么在法语访谈中会出现如此多的重叠呢？首先,法国人口语语速较快,并且喜欢 “不断打断他人话语,喜欢抢着说话”[12]。在法语访谈中,如果主持人不打断对方可能会失去对会话的控制权,尤其是政治人物类的嘉宾。其次,强调面子观念的中国人较看重社会的认可和社会成员间相互的依存,感觉打断他人的话语意味着侵略对方的领地并威胁他的 “面子” ; 在法国国家格言中自由平等是排在前两位的,法国人眼中的 “面子” 观念重视的是个人的希望和需求、个人领域的自由维持和交际社会的个人中心,他们认为每个人都有权利自由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三、 结束语

话轮转换研究是揭示会话结构的规律,各种不同形式会话由于其性质、目的和环境的不同会体现出不同的特征。话轮转换的形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会话的走向和话型,了解会话中话轮转换的特点和运作技巧,有助于参与交际的各方在交际过程中选择适当的方式进行交际,从而使其交际恰当、得体、顺利,并达到预期的交际目的。本文依据会话分析理论对中法电视访谈节目语料进行微观分析,系统解析了两者话轮构成、话轮转换模式和重叠话语的异同及原因。希望此研究能在理论上有助于对话轮转换规律的新认识,为观众欣赏中法电视访谈提供一定的运用价值,同时也为话语分析领域的扩展做些探索性的尝试。

附注:

❶ corpus No.1: un entretien avec Madame Bénita Ferrero-Waldner—émission Grand Rendez-vous

corpusNo.2: un entretien avec Madame Roselyne Bachelot-Narquin—émission Grand Rendez-vous

corpus No.3: un Entretien avec Monsieur Bernard Kouchner et Monsieur Miguelangel Moratino—Emission Sur parole

corpus No.4: un Entretien avec Monsieur Bronislaw Geremek et Monsieur Michel Barnier—Emission Sur parole

corpus No.5: un Entretien avec Monsieur Jack Lang—Emission Grand Rendez-vous

❷语料6: 《相信中国制造》——《对话》

语料7: 《解读中国宏观经济形势》——《对话》

语料8: 《从都灵到北京的联想》——《对话》

❸ 文中出现转写符号说明:

: : : : : : 表示符号前语音的延长

/ 表示0.2秒以内的瞬时停顿

(0.0) 表示以秒为单位的计时停顿或沉默

…… 为减少版面省略部分转写内容

[] 表示话语重叠

∥∥∥ 停顿,/的数量表示停顿时间的长短

= 表示等号下面的话轮与等号上面的话轮中间没有停顿

e 表示犹豫,相当于 “嗯”

: 音节的延长

(rire) 评论,说话者态度的描述

____ 重叠

Xxx 因听不清楚而没有转写的语句

* 由于对话者打断而没有完成的语句

ABC 强调的词或者音节

… 为减少版面,省略部分转写内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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