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文
视觉诗是一种用文字形式创造出的视觉诗歌形式,是文字与主题相关的图形相结合而形成的一种特殊文学现象。[1]美国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一生执著于对诗歌形式的不断探索和创新,他的许多诗都很容易唤起鲜明的视觉画面,其中小诗“The Red Wheelbarrow”作为其视觉诗中的典型代表,一直吸引着学者们的注意。但长期以来人们对该诗的研究集中在以下几个角度:意象派诗歌的创作原则、传统的文体学角度(词汇特征、语法特征、语音特征、结构特征)、诗歌美学思想、威廉斯的创作主张,却忽略了这首诗取得诗学效果的内在认知机制。本文尝试在认知诗学的理论框架下,综合运用图式—背景理论、象似性理论和概念整合理论来对该诗进行认知解读,意在帮助读者理解该诗产生美感和主旨表达的认知理据。
图形—背景理论(Figure-Ground Theory)原由丹麦心理学家爱德加·鲁宾(Edgar Rubin)提出,他通过研究经典的“面孔/花瓶图”发现:“人的知觉场始终被分为图形和背景两部分,图形部分更容易被知觉者所注意,背景部分的细节则比较模糊。”[2]认知语言学家泰尔米(Talmy)意识到,人们的语言表述习惯和认知习惯,有符合图形—背景理论的特点,于是将其引入语言研究领域,成为以凸显原则为基础的一种认知语言学理论,“图形”是指某一认知概念或感知中突出的部分,“背景”则是为突出图形而衬托的部分。
下面我们就来看看《红色手推车》中的图形和背景。这首诗共分为四个诗节,在一、二小节所勾勒的画面中,图形和背景清晰分明:相比放在其上的很多的东西,手推车是渺小的,渺小承载着巨大,通过这种小与大的鲜明对比,把读者的注意力吸引到手推车上。所以手推车是图形,很多但又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是背景,从图形—背景的认知理论上来说,这样的组合能帮助读者提炼出清晰的图形——手推车,以促使读者将更多的关注和思考放在手推车上。为了更凸显手推车,诗人还特意在“手推车”前面加了个“红色的”,通过运用这样强烈色彩的词,更容易将读者的注意力集中到红色手推车上。“so much”用来修饰不可数名词,这暗示了东西之多,然而,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们无从得知,因为诗中并没有什么先行词,对此,我们可以如是理解:诗人为了使图形红色手推车被读者更直接地感知,特意模糊了具体的“很多东西”,这种模糊化、简单化的背景,可以使读者的专注点更加集中。
第二、三小节共同描绘了一幅红色手推车经过雨水的沐浴后晶莹发光的画面。在这两句诗中,手推车仍然是作为图形存在的,而刚停歇的滂沱大雨则充当了背景。不难想象,骤雨初歇,阳光乍出,被雨水充分滤过的手推车上闪烁着晶莹的雨滴,那红色更加光艳照人。最后一小节必须结合第二小节来理解,因为这两句诗共同为读者完整地呈现出一群小鸡聚在手推车旁,充分地沐浴着阳光,或在啄土或在嬉戏的生动画面。该画面中,红色手推车转变成了背景,而图形则由旁边的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一群白色的小鸡充当。相比较而言,手推车是大的、是静态的,而小鸡是小的、是动态的,这种大与小、静与动的鲜明对比,会轻松地把读者的注意力吸引到小鸡的身上。同样,诗人使用了另一种强烈的色彩“白色”来形容小鸡,与前面的“红色”手推车形成鲜明的映衬,给整幅画面增添了色彩感。
象似性理论最早是由皮尔斯(C.S.Peirce)于19世纪末提出的,其“主要观点是:语言符号在音、形或结构上与其所指之间存在映照性相似的现象。”[3]其后许多语言学家一直致力于发展语言符号的象似性。特别是进入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认知语言学的不断发展,人们对语言符号的象似性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其中Haiman是象似性研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他把语言符号的象似性分为成分象似(isomorphism)和关系象似(motivation),其中关系象似在语言结构中最为普遍,“迄今为止,语言学界所归纳出来的关系象似原则主要有:距离象似原则、数量象似原则、顺序象似原则、独立象似原则、范畴化象似原则等。”[4]其中距离象似性,指“概念间的距离对应于语言成分之间的距离,即在功能、概念以及认知方式方面越靠得近的实体,在语码层次上(如时空上)就越靠得近。与此同时,如果出现的成分位置如越接近,合在一起解释的意义就越强”。[4]此外,Peter Halter提到形状象似性,“是指篇章在整体(指整首诗)或局部(指段落或诗节)上模仿真实世界中物体的形状。一般不出现在词汇和句法层面,而多见于篇章层面”。[5]故下面,将探讨距离象似性和形状象似性在该诗中的体现。
从距离象似性角度来看,显然该诗的第三小节“glazed with rain water” 要比第四小节 “beside the white chickens”在时空上更接近第二小节“a red wheel barrow”。与此同时,从认知的角度对这三小节进行解释,正是在大雨过后且阳光尚未蒸发掉残留在手推车上面的雨滴时,诗人便见到了这辆手推车,而且一群白色的小鸡也从避雨处走出来,闲庭信步般走到手推车旁,所以相比附着在手推车上的雨滴,鸡群与手推车之间是有一段距离的。同理,诗人把体积较大、红色的、引人注目的“red wheel barrow”放在了靠近“depends upon”的地方,因为它是用来供其他东西依靠的;而把体积较小、白色的、不太起眼的“white chickens”放在了诗篇的末尾,因为它们只是装点了画面。这些例子充分体现了语言单位之间的距离,再现了现实世界中事物之间的距离的原则。
从形状象似性角度来看,该诗共16个词,分为四小节,结构大致相同,每个诗节都是第一行为三个字,第二行仅一个字,“形成错落有致的锯齿形结构”。[6]结合认知的角度,我们能体会出来,诗人想要通过这种前长后短的结构,表达红色手推车上负有很多重物,所以上面总比下面的重。此外,也可理解为是诗人可以采用“重叠的‘之’字型图案”[7]来模拟推车人上下坡的情形,“长的诗行如推车上坡,举步维艰,短的诗行如下坡直行,快步如飞”,[7]在这里,诗歌的形式已不单单是形式了,它似乎可以刺激到人的耳、目,使人切实感受到推车人生活的艰辛。
概念整合理论是20世纪90年代以Fauconnier为代表的一批认知语言学家基于心理空间理论建立起来的一个新理论。另一位集概念整合理论于大成的认知语言学家Turner曾言,“整合作为一种普遍的认知操作,也能够应用于文学作品,尤其是诗歌的赏析”。[8]众所周知,“诗歌就是诗人依其感情的强力推动,凭借想象去寻觅、熔铸、定型、组合意象的过程,而在欣赏中,读者首先受到意象的刺激,把诗歌中的一个个意象加以还原、补充,再造为自己头脑中的意象,再把意象组合为诗歌的形象或意境”。[9]
概念整合理论也称为合成空间理论,在此理论框架中,两个输入空间相互映射时,同时会出现类属空间和合成空间。类属空间反映概念网络中输入空间所共有的一些抽象结构与组织,并决定跨空间映射的核心内容。合成空间是概念整合的结果,需要借助背景框架知识、认知和文化模式将结构从输入空间投射到合成空间,但该投射是部分的、选择性的,并非所有的输入空间里的元素都会被投射到合成空间里。下面将拟从概念整合的角度探讨该诗中的意象是如何被用来构建诗歌意义的。
不难看出,该诗中共有三个突出的意象,即红色的手推车、雨水和白色的小鸡。红色的手推车属于人类的产品,象征着人类,而另外两个意象属于自然的东西,组合象征着自然。所以这首诗的主题应该是关于人与自然之关系的,那么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如何体现的呢?
这两组意象涉及两个输入空间,输入空间I以“artifact”为框架,输入框架 II以“living creature”为框架。空间I涉及的实体是“means of transport”,在诗中的表征方式是“wheel barrow”。根据我们的背景知识,可以想到“wheel barrow”具有一些特征,如体型较小、能移动、能负重等。空间II涉及的实体是“animal”,在诗中的表征方式是“chicken”,其特征除了体型较小、活动的之外,还有天真、纯洁、有顽强的生命力等。因此,输入空间I和输入空间II中相似的特征融合成抽象的结构被投射到类属空间与合成空间。然而,一些仅存在于某一空间的其他元素也同样会被投射到合成空间,这时合成空间中就会产生一个符合逻辑性的特有的层创结构。如输入空间II中的其他特征如“天真、纯洁”也被投入到了合成空间,两个空间经过整合之后的概念就具有了类似生物的特征,即经历苦难之后的人类仍能积极、欢乐地面对生活。
此外,关于人类和自然界的概念能够激活两个不同的组织性框架,即人类的框架和自然的框架。根据背景和文化知识,我们可知,人类总是在历经千辛万苦之后,通过新老交替不断向前的。同理,大自然中的一切元素看似不变,实则也在按照“老一代不断逝去,新一代不断降生”的自然规律运转着。这样,两个空间通过这种抽象的共同特征被投射到类属空间和合成空间。这样整首诗使人联想到人与自然、劳苦和安逸、生命与回归、紧张与舒缓的自然对应关系。
“认知诗学是一种具有认知维度的解释学理论”,[10]“Stockwell(2007)认为认知诗学来源于认知语言学、心理学和文体学,最好把认知诗学看成是文体学演变和发展的最新成果”。“从认知角度进行诗歌研究,能够融合来自其他理论的见解,走完其未竟的路。”[10]本文主要运用图形—背景、象似性和概念整合三个重要的认知语言学理论对“The Red Wheelbarrow”进行认知诗学解读,发现该诗的图形/背景是变化的,但手推车作为图形占据了绝大部分诗篇,因而纵观全诗手推车是被凸显的。同时,通过对该诗的象似性解读,发现其诗形、诗意及现实世界之间存在着密切联系,其语言形式既模仿了现实世界中的具体事物,又模仿了诗人的经验和思想感情。本文还以概念整合理论为框架,从意象的角度分析该诗是个意义构建的认知过程,发现诗人是通过整合各种意象、压缩各种重要关系来构建诗歌的深远意境的。
[1]董崇选.视觉诗的道理[A]//第五届通俗文学与雅正文学全国学术研讨会论文集[C].台北:中兴大学中文系,2004.
[2]Ungerer F,Schmid H J.An Introduction to Cognitive Linguistics[M].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1996.
[3]王寅.象似性:取得文体特征的重要手段[J].四川外国语学报,2000(4).
[4]文旭.论语言符号的距离拟象性[J].外语学刊,2000(2).
[5]Peter Halter.Iconic Rendering of Motion and Process in the Poetry of William Carlos Williams[A]..Form Miming Meaning:Iconicity in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Amsterdam/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1999.
[6]刘守兰.英美名诗解读[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
[7]曹丽.《红色手推车》——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的创作宣言[J].安徽文学,2009(1).
[8]Turner,M.Literary Mind[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
[9]吴胜军.诗歌:认知整合意象的结果[J].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5).
[10]苏晓军.国外认知诗学研究概况[J].外国语文,20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