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葡萄干》是美国戏剧史上第一部由黑人女剧作家创作并获得纽约剧评家奖的戏剧。有学者从剧中的黑人儿子的男子气概的重生作为切入点,[1]有学者从沃尔特一家面对黑色美国梦的思考与抉择来解读剧本,[2]但大多数学者都从女性意识的复苏和男权社会的压制来解读杰西的自杀,认为杰西的死是为了反抗无意义的生存,死是她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唯一选择和机会。[4]
在笔者看来,这种自杀的决定体现得更多的是无奈和绝望,而非勇敢和胜利。两剧中的女儿处境看似不同,一生一死,一希望一绝望;然而两者皮肤之下是姐妹:都在寻找自我,试图掌握自己的命运,能够有选择自己身份的自由,而不是接受别人的安排。
两剧中看似不同的两个女儿有着极为相似的家庭背景:霸道自私的母亲,冷漠的哥哥。而两个女儿在家中就像是个另类,家人无从理解,更无从给予支持。
在《阳光下的葡萄干》中,母亲蕾娜在丈夫死后成了一家之主,她想用丈夫的身故保险金实现自己的梦想:买一处属于自己的带有小花园的房子。母亲是霸道的,她希望女儿能沿袭她的教育,沿着作为女人应走的路子走下去。她希望女儿是传统的,所以当女儿毕丽莎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时,母亲惊呆了。
毕丽莎: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讨厌听到人们总是提到上帝,上帝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能帮我付学费吗?
毕丽莎:为什么我就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毕丽莎:妈妈,你不会理解,我不信上帝,我不会因为不信仰上帝就犯罪,但我只是不喜欢人们把任何通过自己努力获得的成就都归功于上帝。没有上帝,只有人,是人创造了奇迹。(第一幕第一场)
女儿的叛逆遭到了母亲的训斥甚至拳头,她不断重申道:“只要在我家,必须信上帝;只要在我家,有些想法绝对不可以有。”在这个家里女儿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更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像 《阳光下的葡萄干》中的母亲一样,《晚安,妈妈》中的母亲也是霸道、专制的。母亲是家中的主宰,因为这是她的家。她对待成年的女儿杰西就像对待3岁的孩子。她安排着杰西的一切,“我认为你是我的”。她向杰西隐瞒了她的病情,让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失误导致了自己的疾病,从而让她一直生活在愧疚中。
剧中的母亲又是自私的,她让杰西时刻忙碌着,美其名曰是为了让她充实,从而没有时间想自己的痛苦;她向杰西隐瞒病情,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很明显她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她认为女儿和她是一体的,却从来都不理解杰西。简言之,女儿和母亲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亲密的陌生人。两人对于生存的理解迥然不同。对于母亲,生存是一种惯性,无需思考,只要继续就可以了。当杰西意识到自己生活的空虚时和自我实现的缺失时,她看不到希望,更看不到未来。
在这个家中,她甚至没有什么人格和隐私可言。甚至作为异性的哥哥也可以随意践踏她的尊严。在这个家,成年的杰西似乎是透明的,无人格和尊严可言。
作为女性,毕丽莎和杰西似乎都面临着婚姻的抉择。当毕丽莎的身边出现了有钱的乔治时,母亲和哥哥都感到很高兴。他们都试图说服毕丽莎和他结婚。在他们看来,这是毕丽莎最好的机会了。所以当毕丽莎反驳说乔治很肤浅,家人的反应是,那又怎样,他很有钱。就像嫂嫂露丝说的:“他很富有,你还需要他有什么。”再看乔治,当毕丽莎要和他交流思想时,乔治说道:“你长得好,这就够了,我需要一个可爱的,简单的女孩,但不要诗人。”(第二幕第二场)乔治看中的是毕丽莎的外表而非她的头脑。
毕丽莎的另一个追求者阿萨盖来自尼日利亚,他看似独立,思想开放。当毕丽莎的学费被哥哥拿走并被骗之后,他甚至鼓动毕丽莎和自己结婚到非洲去。当毕丽莎说自己孩子不清楚对他的感觉的时候,他却说道:“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只要有一种情感就够了,我对你有感觉。”在他,爱情婚姻中,女人的情感根本无所谓。毕丽莎反驳道:“我知道,因为所有男人们写的小说都是这样说的,但我不想成为别人的小插曲,无论是美国还是哪个男人。”(第一幕第二场)她一心想当医生而不顾当时几乎没有黑人女医生的现实,一心想从阿萨盖那里了解非洲传统,她告诉阿萨盖“我在找我的身份”,而对于毕丽莎的对于身份的执著追寻,阿萨盖的反应是“你是个不满足于面包的人”。
无论是乔治还是阿萨盖都不是毕丽莎的同行者。前者无法理解她对自己身份的追寻;后者无法认同她对于自我价值的坚持。两者都把她作为生命的必需品,而不是具有同样话语权的人。
而在《晚安,妈妈》中,杰西的婚姻更是支离破碎。成年的杰西连决定自己如何生活的权利都没有,甚至于连自己的婚姻也是母亲给安排的。杰西的婚姻是不幸的,丈夫并不爱杰西,所以一次次地投入到别的女人的怀抱;这个不幸的婚姻带来的儿子也没有给杰西带来任何的快乐,他对于所有的一切都不满和愤怒,就如《阳光下的葡萄干》中的哥哥,充满了愤怒。但是杰西和她儿子不同的是,她无处发泄自己的不满。在男权社会中,男性可以有机会闯入社会,发泄自己的愤怒,就如杰西的儿子。而女性则只能内化自己的愤懑和不满。对于杰西来说,对于自己的身体,她无法控制;对于婚姻,她无能为力;而对于社会,她更无法介入。
在《阳光下的葡萄干》中毕丽莎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医生,这也是她生存下来的唯一信仰。她告诉阿萨盖,“我在找我的身份”,但是没有人理解她的想法,甚至她的母亲和哥哥。在男权社会中,男性可以有自己的梦想,可以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对于女性来说,有自己的梦想本身就很不可思议,更不用说让人理解。除了母亲的不理解,异性的打击和压制更是把毕丽莎推向了绝望的边缘,把她从赖以生存的理想拽向她无法面对的现实。在哥哥眼中,女人要么结婚,成为丈夫的附庸;要么做护士,成为医生的助手。女人不需要独立的人格和职业。无论是在自己的家中,还是在社会中,毕丽莎都陷入一种困境。理想无法被理解,更无法实现。当母亲的家园梦看似实现的时候,全家人的兴奋暂时遮挡住了她的困境,她的故事也草草结束了。
如果说毕丽莎是试图通过了解非洲传统和职业选择来实现自我,追求自我;那么对于杰西来说,冲出家庭和身体的牢笼才是寻找自我的出路,但这对于她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首先身体的疾病剥夺了她工作的权利。她试了几份工作,但统统以失败而告终。然而身体的缺陷绝不是她自杀的原因。在被丈夫抛弃后,又是母亲再一次安排了她的生活。她们的关系决定着杰西的自我实现和独立身份的塑造。可惜剧中的妈妈从某种意义上把本已孤立无援的杰西推上了自杀的不归路。她的自杀的决定与其说是一种自主权的获得,不如说是一种放弃,因为没有希望,所以放弃。多年的等待并没有改变什么,杰西终于意识到她为之等待的东西永远不会到来。“自我”一旦失去就没有了等待的必要。世界遗弃了她,出于无奈和绝望,她放弃了生命。
毕丽莎和杰西尽管生活在不同的家庭和社会环境中,面对着不同的生活和人生抉择,但对于身份和自我的追求而不得又使她们陷入了相同的困境。杰西的故事以自杀结局,但毕丽莎的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没有了学费的毕丽莎又该何去何从呢?或许会延续杰西的命运,等待、困惑、思考,机械习惯性地生活下去。如果心已经死了,存在和死去又有何区别呢?
[1]A Critical Introduction to Twentieth Century American Drama beyond Broadway[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5.
[2]Black Theater,compiled and introduced by L.Patersin.Dodd,Mead&Com,New York,1971.
[3]秦苏珏.走向梦想——从《阳光下的葡萄干》中男子气概的重生看美国黑人的双重意识[J].四川戏剧,2008(2).
[4]张冲.面对黑色美国梦的思考和抉择[J].外国文学评论,1995(1).
[5]陶震华.评《阳光下的葡萄干》中三位女性的“家园”梦想[J].安庆师范学院学报,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