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女性的幸与不幸——张洁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分析

一、钟雨的秘密——《爱，是不能忘记的》

《爱，是不能忘记的》写了两代女性对于爱情的执著和憧憬：母亲为一份不能实现的爱情而生活在精神的折磨中，女儿因为没有爱而一直不谈婚论嫁，作者发自内心地感叹：“如果我们能够互相等待，而不糊里糊涂地结婚，我们会免去多少这样的悲剧啊！”作者着重探讨了理想爱情与婚姻和传统爱情婚姻的冲突与矛盾，而这一切是通过钟雨的心理表现出来的。

钟雨首先作为一个女性她有着女性特有的细腻心理与柔情，她也渴望爱与被爱，因丈夫去世得早，她独自抚养女儿实属不易，为了女儿，她甚至牺牲了自己应有的那份爱情，这份真挚感情也随着她的香消玉殒而渐渐浮现在我们眼前，当女儿翻开她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本日记时，才发现母亲的情感世界的秘密，所有一切未解的谜团都因此解开。当我们跟随女儿读完这篇日记的时候被钟雨与老干部的那份纯洁而又真挚的感情所打动，钟雨一直在心里保守着这个秘密，它包含了钟雨太多的隐忍与痛苦，太多的辛酸与泪水。

其次，钟雨作为一个知识女性，受过高等教育，接受过男女平等的思想影响，但是她毕竟生活在一个女性意识尚未苏醒的社会，而且社会上的各种因素也束缚着女性的身心，所以钟雨的爱情也只能处在一种地下阶段，隐藏在彼此的心里，默默地忍受着这份爱带来的快乐与苦痛。因此当我们看待这份爱情的时候就不免为男女主人公的苦涩之恋而痛心。

同时,钟雨对于理想爱情婚姻的追求也值得我们深思,她追求自己渴望的爱情婚姻而非传统的包办式的媒妁之言，体现了当代女性意识觉醒的初级阶段，钟雨的感情是天然的，不带任何政治与经济色彩的，是一种彼此心灵相通的真正的爱，恩格斯说：“只有根据爱情结合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1]只有这种爱才是我们时代婚姻的道德基础，这也正是张洁意志所要探寻的理想婚恋之路，憧憬的爱情的极致。

二、三个女人的战争——《方舟》

如果说《爱，是不能忘记的》表现的是张洁对女性的初期启蒙，那接下来发表的《方舟》则对女性意识进行了更深层次的探究，钟雨对理想爱情婚姻的向往固然让我们感动，但是当女性进入到理想的爱情婚姻之后呢？《方舟》中的三个女性都是知识分子，都曾经有自己幸福的爱情与婚姻，但最终还是被迫离开了家庭，组成了三人“寡妇俱乐部”，渐渐“雄化”，是什么使她们变成这样的呢？

《方舟》中的三个女性都是知识女性，曹荆华研究马列主义哲学，柳泉是一家进出口公司的翻译，梁倩是一位导演，她们曾是中学同学，在走过了坎坷的人生道路之后共同住进了三人的“方舟”，她们都曾对理想的爱情婚姻有过向往，本身也是具有个性的新时代女性，但是由于时代对女性的定义使她们走在时代和社会的边缘，成了异化的产物，她们敢于反抗无爱的婚姻，毅然走出了家庭，去追求自己的理想生活方式。这说明这一时期的张洁已经意识到了女性进入婚姻之后所面临的残酷现实，女性已从对婚姻的向往走向了进入婚姻后的失望与无奈，这又面临一个特别艰难的抉择：是维持现状还是出走？张洁最后选择了后者，只有让女性从不幸福的爱情婚姻中解脱出来，女性才能真正获得幸福。但是紧接着张洁又陷入了两难，女性走出家庭后是不是真的幸福？她们事业固然很成功，但是她们的感情生活是空虚的，不管是已经离异的荆华、柳泉，还是欲离而不能的梁倩，都遭受到一些居心不良的男性的觊觎和骚扰；在事业和工作上，她们又不同程度地被社会习惯势力推至传统的竞争规范中，而更难于摆脱的桎梏，则是她们内心的羁绊和作为女性的先天特性，在实现自我和担负起妻子和母亲的责任之间的选择终归是一种两难，[2]这样，她们的奋斗之路就注定变得十分艰难、坎坷，这三位女性在事业上的成功和她们所付出的代价足以令人悲哀、扼腕，因此，在实现女性价值的奋斗中，她们又无可奈何地陷入了新的异化状态，即使她们在各自的岗位上依靠自己艰苦不懈的奋斗，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但同时又出现一种新的压抑，即为了实现新的人生观念价值目标，她们不得不压抑自我天性中的一部分自由，包括作为女性的自然欲望的需求，这样她们“一个个都显得那样孤独、雄化，甚至都不同程度地体现出某种变态心理”。[3]这是时代带给那一时期女性的新的课题，鲁迅曾说过：“娜拉出走之后只有两种结局，回来或堕落。”[4]在女性没有独立的经济地位的时候，离开就意味着女性人生的巨大不幸，必须独自忍受社会的歧视和各种流言蜚语，正如张洁在《方舟》的卷首语中所说的一样：“你将格外的不幸，因为你是女人。”[3]

三、曾令儿的爱情哲学——《祖母绿》

《祖母绿》中的曾令儿让我们看到张洁的思想的挣扎及最终的解脱。曾令儿可以说是张洁的理想式人物，她超凡脱俗，隽永而清新。

曾令儿是一位经历过大海和人身险风恶浪的渔家女大学生,她曾在”反右”的政治风雨中挺身而出；自愿地义无反顾地承担了本该落在恋人头上的 “右派”罪名，又一往情深地“用一个夜晚走完了一个女人的一生”，造就了陶陶的生命，从此一个人背负着政治歧视、非婚生子的名誉屈辱，顶替左葳坦然走向人间地狱，更为不幸的是，陶陶又淹死在村口的池塘里，命运对曾令儿太残酷了，剥夺了她做一个人、做妻子、做母亲的权利。然而，曾令儿并未被人生的险风恶浪摧折，她一个人背负着政治歧视、名誉、屈辱、丧子之痛，在凄风苦雨中独行了20年，那无穷思爱的心始终没有被冻僵在困境中，她全身心沉浸在数学研究中。当历史转了一个弯子后，劫后余生的曾令儿带着那份从容、安详、自信的微笑，那么博大、深厚的对人生、世界的挚爱走进了新的历史时期，她被恢复了名誉，得到了社会的认可与尊重，成为了一名计算机软件专家，并再在一次帮助昔日的恋人左葳渡过了难关。付出，并不是为了获取；奉献，正是生命的意义所在。是大海给了她“无穷思爱”大海，使曾令儿能够吐纳清浊人生的宽广胸怀。[5]张洁通过曾令儿表现了知识女性对于过去的幸与不幸的勇敢接受。曾令儿超越了一切苦难，使精神境界有了提升，超越了自我，净化了灵魂，人生的意义得到了实现，这才是新时期经过洗礼的女性的真实面貌。

曾令儿具有一切女性所具有的美好品质，同时她又是一个弱者，她也需要别人的疼爱与保护，她走的道路体现了一代新女性的心路历程。她敢于追求自己理想的爱情婚姻，她无条件地爱着左葳，并且把女人一生的幸福交给了他，但是这个男人是懦弱无能的，没有能保护她，反而在政治运动中为了保全自己而与她划清了界限。这让她非常痛心，但是她认为爱情是无罪的，她仍然爱着这个男人，在政治运动中她默默地承担了恋人的罪过，被下放，她接受了，没有任何怨言，当她得知左葳是为了表示感激之情而跟她结婚的时候，她断然拒绝了，她认为婚姻应该是不带有任何色彩的。同时她也因为爱在一个夜晚走完了一个女人的一生，这使她有了陶陶，她把陶陶看做上天给她的礼物，虽然由于外界的眼光，她不能像其他的女性一样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但是她心里非常高兴，但是命运又跟她开了一个玩笑，陶陶在池塘中被淹死了，这使她悲痛欲绝。但是这并没有打倒她，她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投身到为祖国作贡献的运动中，成为了一名数学家，但是命运又再一次使她与左葳相遇了，可惜左葳已经结婚了，并且娶了一位高干，这一次是卢北河出面请求她帮助左葳完成任务。她曾经帮助过左葳，这一次又将再一次遇到她牵挂了20年的恋人，曾令儿的心理是相当复杂的，但是最后她还是淡然地面对了这份感情，并且答应帮助左葳完成任务，在整个过程中曾令儿没有向左葳要求过什么，甚至包括他的爱。曾令儿的爱情哲学就是付出但不要回报，真正经历了这个过程就是幸福的。

张洁作品中的知识分子女性都经历了自己的坎坷，从钟雨到曾令儿。虽然她们所处的环境不同，但是遭遇却不尽相同，张洁正是通过自己细腻敏感的女子直觉感受到了时代所赋予女性的幸与不幸。知识女性尤其如此，在有了知识的基础上，人性的某些方面还是被压抑，无法释放，让我们看到了隐藏在女性内心深处的她们所处时代的缩影。

[1]弗洛伊德.文明与缺憾[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

[2]盛英.中国新时期女作家论[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2.

[3]于青,王芳.黑夜的潜流——女性文学新论[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

[4]王艳芳.女性写作与自我认同[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5]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第二版)[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