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是北宋小令词作家晏殊的幼子,是北宋词坛著名的小令大家,《小山词》是其代表作。晏几道在北宋词兴盛的时候固守小令的阵地,他常以婉曲之笔抒发内心之情,抒写爱情的悲欢离合,其小令“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哀婉动人,感情真挚。下面我们通过对《小山词》部分作品的分析来感受蕴藏其中的那份温柔缱绻的感情。
《小山词》最触动人心的是蕴藏其中的真挚的感情,陈廷焯曾以“其情长,其味永,其为言也哀以思,其感人也深以婉”。[1]他的痴流淌在血液深处,贯穿在生命的始终。黄庭坚曾谓叔原有“四痴”:“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而不肯一作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饥寒,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移其欺己,此又一痴也。”[2]痴与真是词人的品性,也是这部词集千百年来令无数人为之嗟叹的根由,这里我们看他追歌女小蘋的词:《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酒后梦中醒来:楼台高锁,伊人不在,帘幕低垂,把酒言欢,举杯消愁愁更愁。去年的忧愁连同今年的烦忧再一次袭来,在蒙蒙细雨中燕子成双,翩翩飞舞。而在繁花前,却是一人独立,佳音难寻。此二句化用五代诗人翁宏《春残》中的句子,却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被谭献评为:“千古名句,不能有二。”[3]因此,今年的楼台就更显得凄寂可怕了。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愁思是因何而生呢?
下阕则是明确地说了出来:“记得小蘋初见……”原来作者怀念的是歌女小蘋。作者没有描写她的相貌、声音等,而是别具匠心地写她的衣服:两重心字罗衣,因衣着美而展现的人的美好。下句“人不语,弦解语”,相思之情不是直接诉说,而是在琴弦上汩汩流出。最后一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彩云,指的是小蘋。李白的《宫中行乐词》:“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曲终阑珊,彩云易散,曾经的歌舞如彩云一般飘散人间,不留踪迹,只剩下痴情之人的空自怀想……
以梦境的方式寄寓情思的诗歌较为常见。世事如梦,往昔欢聚时光一去不复返,小晏“陆沉下位”,往日的繁华与如今的窘迫产生巨大的差距感,让他生出如幻如电的虚幻感,只有在梦中才能长久地定格那些欢娱、那些万古情深的美好回忆。且看一阙《鹧鸪天》: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这是一首怀念宴会上偶遇女子的词,词的点睛之笔在尾句。“梦魂”能够无拘无束,没有现实的种种烦忧,以梦魂的无拘检反衬生活中的世事阻隔。而且“又”字则表明这种探访并非一次。“踏杨花过谢桥”这是一幅美丽缥缈的图景,不仅景色凄美,而且还散发着一份梦游人任情率性的激情和如痴如狂的爱恋,整首词因此句而妙。宋代的著名理学家程颐非常欣赏此句,认为这样的诗句只有有鬼才能写得出来。“闻诵晏叔原‘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长短句,笑曰:‘鬼语也!吾亦赏之。’”
无拘检的魂梦依然追寻不到伊人的足迹,现实中的千山阻隔此生难以再相见,当词人离别太多、思念无果时常常发出许多痴语、怨语,例如: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长相思》)
用民歌的口吻叠宕开来,首句诗人就开始了情感抒发,“长相思,长相思”,接着的“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这是一种自问自答式的絮语,像一个陷入爱情漩涡的人,苦苦等待与爱人的相见,词人的痴语一气溢出,情感直白,不加修饰。好一片痴语、痴心!
下阕又一次重复“长相思,长相思”,这既是词人相思之苦的又一次诉说,又是对相思的一种轻微的怀疑。“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即便是把相思之情说了出来,浅情的人始终是不能体会。此语暗含对心上人的责备、埋怨,认为心上人对自己的感情不如自己的深厚,否则怎么会“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 (《阮郎归》);“别来双燕又西飞,无端不寄相思字” (《踏莎行》);“落英红尽,唯有相逢信” (《清平乐》);“香在去年衣,鱼笺音信稀”(《菩萨蛮》)[4]……浅情的人辜负了深情的自己,他依然不恨不疑,只是暗自伤神。多么痴情的“人百负之而不恨”的小山!
叶嘉莹在 《灵溪词说》中这样评价晏几道的词:“《小山词》却是在回流的嗣响中,为歌筵酒席的艳词开拓出了一片绿波容与、花草缤纷的美丽天地。这片美丽的天地中,这些动人的词句,飘荡在理想与现实、梦境与大地之间,承载了晏几道太多的痴情、真情、柔情、真情、恋情……鲁迅先生也曾说:“有至情之人才能写出至情之文。”[5]情之所至,熏神染骨。
多情的小晏用自己特有的细腻情感,向我们展示了人世的悲欢离合,爱情的哀婉缠绵,思念的刻骨铭心,梦境与现实的千山阻隔,显示了难以割舍的情真意重。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痴情让人感动,同时也让我们感慨这种无奈,佩服这种执著。他的痴情流淌在血液深处,贯穿于生命始终,在千百年后的今天我们在重读这部作品时,依然可以感受到小晏那份浓浓的痴与真。
[1]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三卷[M].北京:中国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90.
[3]谭献.复堂词话[A]//唐圭璋.词话丛编[C].北京:中华书局,1986.
[4]唐红卫.二晏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0:147.
[5]鲁迅.守常全集题记[A]//南腔北调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6]叶嘉莹.论晏几道在词史中之地位[A]//灵溪词说[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