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文
叶问英雄形象的塑造和近现代中国人的崇拜心理
李浩文
随着电影《叶问》的热播,民间重燃起对叶问的英雄崇拜。叶问是时代塑造出来的英雄,叶问艺术化的虚造的英雄形象彰显了近现代中国人对身体救国的绝对崇拜,以及虚造性的、依赖性的、落后性的英雄崇拜心理。
《叶问》 精神安慰 身体救国
叶问生前只不过是咏春拳的一代宗师,死后却因民间轶事和电影艺术的介入而成了家喻户晓的民族英雄。叶问是时代塑造出来的英雄,对叶问的崇拜是近现代中国人绝望中的精神安慰。叶问英雄形象的塑造彰显了近现代中国人对身体救国的绝对崇拜。
历史上的叶问生于1892年,病逝于1972年,也就是说,叶问的一生恰恰是记载了中国一段多灾多难的屈辱史。自天朝上国的美梦破碎之后,西方国家用坚船利炮炸毁了中国紧闭千年的国门,再加上军阀混战,混乱的时代导致合理的社会秩序无法得以建立。而当社会整个的愿望无法得以实现时,就只能靠心理来补偿。于是社会公众就常常崇拜并神化英雄,借助精神上的想象来抗击外敌、铲除恶霸,以维护个人安危和民族尊严,获得安全感和情绪上的平衡稳定。
叶问是一个中国传统意义上的“侠”形象,符合“鼓吹武德,提振侠风”[1]、“演任侠好义,忠群爱国之旨”[2]的侠义宗旨,而且现实中的叶问的侠义精神是与当时的民族危难紧密结合的,如:
(1)叶问为了民族正义,跳起一脚把“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牌踢了个粉碎,为中国人争一口气。
(2)看见七八个外国海员当街欺辱妇女,一向喜欢打抱不平的叶问上前制止,与七八个外国大汉战在一处。
(3)抱守民族正义的叶问拒绝担任宪兵队的中国武术教练。
(4)七十岁的叶问常在夜间四处巡视维护地区治安,惩治流氓劫匪。
叶问的 “侠”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救一两人的“侠”概念,上升到了整个民族的生存和灭亡问题。这也就导致了切于人世的、具有侠气的叶问成了近现代中国人被拯救愿望的客体。“苟强种不除,暴政不戢,富人不死,侠其得群黎百姓之心乎。”[3]中国的黎民百姓自古以来受到的压迫无非来自官府和恶霸,对于社会各种恶行对自身的侵犯,他们是无力反抗的,而侠客的仗义施行就是拯救他们的唯一方式。这也就必然地决定了社会公众对侠客的崇拜心理。叶问的侠客形象符合近现代中国人鼓舞民族士气、为自己的屈辱和不平出口气的欲望,于是对叶问的英雄崇拜成了历史的必然。
近现代中国人对叶问的英雄崇拜跟当时深重的民族危机、混乱的社会状态和整个民族的心理需要紧密相关。叶问的英雄形象被民间崇拜后,就成为一种超越肉体的不灭的精神形象。叶问的英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中国人的民族尊严和民族自信心,给救国救民的仁人志士提供了精神上的动力。但值得注意的是,对叶问的英雄崇拜只是近现代中国人的精神安慰,以不可能的幻想来宽慰自己无希望的反抗心理,建立在一种虚妄的思维方式上。如果整个社会过于沉沦于这种非理性的思维方式,也就很可能只关注于自身的精神胜利,只会逃避残酷的社会现实和深重的民族危机。另外,因为侠客是倡导个人英雄主义的英雄,对叶问的英雄崇拜也就很容易导致一个悉尼·胡悉所说的“逃避责任”,[4]即“民众的独立人格没有很好的健全,存在着过多的依赖心理”。[5]近现代中国人通过建立一个英雄形象来推卸每一个个体为自身和民族命运而抗争的责任,自觉地把自己置身于社会弱者、被奴役者和被拯救者的地位,而把个人和民族的希望都寄托在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的侠身上。但无论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的侠客有多大的能力,也是不可能实现整个民族独立和富强的。救国救民从来就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如果每个个体没有一种自我意识的觉醒,一个民族即使是有英雄,也必然会沦落到被蹂躏的可悲地步。
在被英雄化的崇拜过程中,叶问是作为一个武功高强、以一抵百、能避弹炮的民族英雄而出现的,武功超绝几乎到了神化的地步,而《叶问》电影和民间轶事均有叶问用手将左轮手枪轻芯压曲的情形:在一次的“秋色”游行中,叶问与其表妹数人共观“秋色”游行,突有一当时的军阀排长对其表妹做出不礼貌行为,当时叶问身穿长衫,薄底礼绒鞋,甚似王孙公子打扮,而且体形并不高大,斯文一表,望似可欺负,对方便是色胆包天,上前欲对其表妹动手动脚,这时,却被叶问突然标身进步,以惯用的咏春拳手法,来个摊打齐发,即见对方当场应身倒地,一向欺压百姓的地方军阀,却突然败在一个斯文书生手下,哪肯咽下这口气,更是恶向胆边生,起身拔枪,当时的叶问,一个转马泻身来了个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握住对方的左轮手枪,并以其大拇指的力量,直压左轮手枪的转轮,竟然把左轮手枪轻芯压曲,使其不能发射。
在叶问被神化的过程当中,西洋枪炮似乎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东西,而高强的武功却是最具有实际功用的。现代先进武器成了盖世武功的衬托。纵观近现代中国民间中最有广泛影响的民族英雄,如黄飞鸿、霍元甲、陈真、李小龙,他们除了具有崇高的民族气节和爱国精神外,最重要的也就是要具有高强的武功。越是武功高强的民族英雄,就越容易被中国民众广泛接受。这也就反映了在民族英雄的崇拜上,近现代中国人对现代科技成果的轻视和身体救国的愚昧。
倡导身体观的救国主义是近现代中国民众的思想局限所决定的。在近现代科技武器发展方面,中国远远地落后于西方列强之后。中国科技发展长期停滞,所以传统中国民众的战争观念依旧是冷兵器时代大刀长矛、肉血拼搏的观念。而且华夏本位的思想传统在中国民众中根深蒂固,洋人和洋物都被中国民众当做是外夷、鬼子和妖物看待。“轮车,电邮、机械,百出夷人,亦妖术耳。”[6]出于传统的贵华夏轻夷狄的思想,中国民众是很自然地轻视近现代科技的。当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枪支弹药等近现代科技武器成果来侵略中国时,中国民众所想到的只能是用身体和拳头去对抗。在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已经用沉重的历史代价来证明了“降神附体”和“刀枪不入”民族主义身体观的荒谬,但在近现代中国人塑造自己民族英雄的时候,还是将叶问、黄飞鸿、霍元甲等人的身体进行神化,而把近现代先进武器作为陪衬,把他们塑造成不畏火枪弹炮、武功天下无敌的民族英雄。而这种英雄崇拜包含了近现代中国人封闭、愚昧、落后的思想,更多的是通过想象和幻想来神化英雄的身体获取精神的胜利。
叶问的英雄形象有可能让中国公众陷入非理性的英雄虚造和精神胜利,有可能让中国公众更容易地推卸个人的社会责任,更有可能让中国公众困于神化、落后的身体观中,从而无法顺应现代化科技发展的时代潮流。这些都是叶问英雄形象所潜藏的精神危机,是在进行民族精神教育过程中不容忽视的重要问题。
[1]新小说(第15号),1905.
[2]侠民.新新小说·序列[N].大陆报,1904.
[3]运甓.释侠[N].民报,1907.
[4]悉尼·胡克.历史中的英雄[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17-18.
[5]陈平原.千古文人侠客梦[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 2002:10.
[6]胡思敬.驴背集[A]//杨家骆.中国近代史文献汇编之一义和团文献汇编(二)[C].鼎文书局印行,中华民国六十二年:506.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