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华
梅特林克被誉为比利时的莎士比亚,创作了一系列象征主义戏剧,于191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盲人》这部独幕剧创作于1890年,被视为“静态戏剧”的典范,展示了戏剧艺术的真谛,让戏剧重新回归到了审视人类自身处境的归途当中。
《盲人》这部剧讲述海岛收容所的老教士带领着盲人们在入冬前最后一次到户外看沐浴在阳光下的海岛,而教士的生命却已走向了终点,盲人们苦苦等待教士的归来,最后却在狗的引领下发现身体已经僵硬了的教士。剧中人物既无太多的动作,也没过多的台词,大部分时间人物都处于静止的等待状态,但这部剧作并非没有动作。“在戏剧中,任何身体或内心的活动的幻象都统称为‘动作’,而由动作组成的总体结构就是以戏剧动作的形式展示出来的虚幻的历史”。[1]355剧中无边无际的黑暗背景下,那些充满隐喻和象征的动作,荒凉的孤岛、森林,浪涛拍岸、风吹枯叶等听觉意象,都参与戏剧氛围的营造,构成一幅荒凉、茫然的自然图景,渲染出神秘的戏剧氛围和盲人们生存的“幻象”,即盲人们茫然无助的生存境遇,展示出一种人类孤立无助的命运模式。
作为一部象征主义戏剧,它是作家个人哲学思想的一种表达手段,剧情的简单化并不影响主题表达的深刻性,剧中的人物形象、自然景物和各种声响都具有象征意义,于细微处呈现出更真实的生存境况,作家的目的是要渲染气氛,暗示神秘的未知世界。剧作着力描写在等待的过程中,盲人们语无伦次的话语中一点点呈现出的他们内心的波澜,以及他们“虚幻”的生存图景:他们怎么来到岛上,怎么生活,残存的关于光明的记忆,心怀的希望,等等。那些看似闲聊的对话中呈现出了盲人们危机四伏的生存境况。“医生死后,他(教士)心里就害怕。”“他临走前还握过我的手。他的手直哆嗦,像是心里充满了恐惧。”[2]113也许,教士自己已经意识到他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但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担起他的职责,这些细微处的描写增强了“虚幻”戏剧图景的真实感。剧中盲人们等不到教士归来,听到触碰到的都是关于危险的信号。就在他们已经确信是教士死了时,仍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盲人乙说:“试试看……他也许还能把我们领回收容所去呢……”[2]131这种心理不正像是现实生活中人们在面临重大灾难时,不愿相信灾难已成事实的心理吗?剧终时,年岁最大的盲老妪喊出“可怜可怜我们吧”。[2]137由剧情中零星的对话中了解到的盲人们关于 “希望”的对话到此时绝望无助地哭喊,形成强烈的对比。剧中教士死了,这一事件对盲人们的心理造成的影响不亚于那个时代尼采喊出的“上帝死了”对当时人类的影响,剧中无助、无力、自欺的盲人们和那个时代患上“世纪末疾病”的人类有着极大的相似性,因而我们说《盲人》这部剧整体上象征了当时人类的生存境遇。
现代戏剧大师尤金·奥尼尔指出,戏剧的主题永远应该是“人与他的命运的冲突。往常是与神的冲突,但现在则是与他自己、与他所寻找‘归属’的企图的冲突”。[3]250在这部剧中,看似静态的戏剧下隐藏着巨大的内心情感暗流,剧中人物失去庇护没有归属的那种充满无助感的情绪、各种象征意象呈现的戏剧图景,留给观众想象的空间去思考剧中的哲理和内涵。在梅特林克的剧中,戏剧的形式和意义进一步走向心理化,当剧作呈现的某种氛围和具体的行为活动相联系、与观众的感情参与吻合时,戏剧演出中表现的场面便能唤起观众相似的情绪体验,这时就极大地加强了戏剧的戏剧性特征。
《盲人》这部剧中呈现的人类生存图景,无力无助的生存状态影射了那个时代人类普遍的生存境遇,戏剧所表现的事件在舞台上转化为现在时间的戏剧行动,这客观上意味着在戏剧表演时,演员的创作与观众的欣赏容易成为共时性的体验,作为一种触发集体心理体验的机缘,呼唤着观众主动性的情感投入,共同领悟自身的生存境况,从而共同进入到一种集体的心理体验。当人类不可能再从上帝的恩赐中寻求生命的归宿之后,拯救人类的责任就注定只有人类自己来承担。在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人在绝境中引领我们思考,给予我们希望,梅特林克就是这样一位思想与精神的引导者。通过对人的日常生活中悲剧的“陌生化”描绘,来唤起人对自己、对世界深刻的悲剧感。
[1](美)苏珊·朗格.情感与形式[M].刘大基,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
[2]莫里斯·梅特林克.玛兰公主[M].管震湖,李胥森,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
[3]外国现代剧作家论剧作[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