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丽平
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历史,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文化,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姿态。占尽了自然山川社会经济的古城扬州,不但创造了历史上的几度繁华,成就了一段举世共羡的财富神话,而且孕育出闻名遐迩的扬州美女,演绎着陶醉千秋的风流佳话。古往今来,只要一提到扬州美女,人们就会想到西湖的瘦、杨柳的柔、芍药的腴、琼花的艳、月华的恬、水性的智、书画的雅、琴弦的幽,从而不能不对钟灵毓秀的江淮名都扬州,顿生出无限的遐想与神往。
郁达夫有句品评扬州的名言:“扬州两个字,在声调上,在历史意义上真是如何地艳丽,如何地使人魂销而魄荡!”
何为“如此艳丽”?何为“魂销而魄荡”?这可追溯到那个众人皆知的华丽故事——自古扬州出美女,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被演绎成一个更为炫目的话题——天下美女出扬州。于是“美女扬州”就成为一个古今同好的热门话题,一个声色世界里的玫瑰色的梦,一个令人神往的永远的诱惑。
最先发现扬州美女并为之树碑立传的人是南朝鲍照。他在凭吊汉代扬州的名篇《芜城赋》中,用“东都妙姬,南国丽人,惠心纨质,玉貌绛唇”来描绘扬州女子的美,尽管诗人笔下的美人已经“埋魂幽石,委骨穷尘”,却给世人留下一分刻骨铭心的记忆和咀嚼不尽的念想。“扬州美女”,也从此浮出历史水面,定格在人们的文化视野中。
到了唐代,“扬州胜地多丽人”(徐铉),“花作婵娟玉作妆”(刘禹锡)。扬州美女以数量庞大、姿容群整的群体魅力,构成大唐帝国繁华盛世一道极具冲击力的红尘丽景,吸引着一代声势煊赫的名公巨子、才情傲世的诗人才子,熙熙攘攘“烟花三月下扬州”,徜徉流连“春风十里扬州路”,如痴如醉“二十四桥明月夜”。青衿红颜,激情碰撞,留下说不完的锦句华章。
明清之际,士大夫们不仅继续做着一觉扬州梦,大量小说中也出现了外地才子骚客到扬州寻美女得美女的情节,把扬州美女的名声继续炒得沸沸扬扬。明清常熟人支如增为扬州美女冯小青写传,记中有“江东固佳丽地也,或主闺彦云集,茗战手语,众偶纷然”,生动地描述了扬州地方美女云集的景况:清代词人纳兰性德更在《梦江南》词中神情咏叹:
江南好,佳丽属维扬。
自是琼花偏得月,
那应金粉不兼香。
谁与话凄凉?
不仅古人喜爱,近现代以来,众多文坛名家如龚自珍、辛汉清、易君左、洪为法、郁达夫等,也纷纷为之倾心动容,咏叹描摹,写出大量情词兼丽的咏美之作。自称“我是扬州人”的朱自清在几篇文章中谈及“扬州出美女”。田汉在《镇扬日记》里,说他从镇江坐船到扬州去,看到船舱里面“坐着几位‘扬州佳丽’”。
这些就是从古至今文人墨客对扬州美女的歌咏与传播。
怎样的女人才能称作美女其实从来没有明确的标准。按中国传统看法,美女总是“手如柔荑,服如凝脂”,“施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对于“扬州美女”这个词,应该有两种诠释法:一是从字面上去理解,美女即美丽的女人;二是从字面以外去认识,美女实际上就是商女。
扬州历来多商女。杜牧《泊秦淮》诗中的名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大约是最早提到“商女”一词的。商女是凭出售色艺为生的女子。到了明清时期,扬州的商女不仅出售自己的色艺,她们自己也为人所出售。明代的扬州是当时最大的人口市场,不幸的女性被精心包装后从扬州销往全国。李渔《闲情偶记》卷三中说:“向在维扬,代一贵人相妾,靓妆而至者不一。”说的正是在扬州人口市场挑选商女的情形。
扬州美女有一个很特别的名称,叫“扬州瘦马”。“瘦马”是指从小加以调教,长大后被卖作妾的少女。充当瘦马的女孩,容貌必须标致,举止必须伶俐,要学会梳妆打扮、琴棋书画、察言观色、妩媚风骚等等本领。陈森在《品花宝鉴》第五十回写道一个扬州瘦马玉天仙时是这样描述的:“这玉天仙本是扬州瘦马,到京来颇有声名,但年纪已二十七岁,比聘才大了两年,相貌极为标致,看着还像二十来岁人,更兼弹唱皆精,与聘才甚为合意,故成了夫妻。”玉天仙长得标致,精于弹唱,擅长打扮,善解人意,都使得她在各处都名压群芳。从玉天仙身上不难找到扬州美女享有盛名的全部原因。
所以,关于“扬州瘦马”表示的“美女”有两层涵义:第一层是从字面上去理解,它只是指美丽的女人;第二层涵义却应当从实质上去理解,它同古代所称的“燕赵佳人”、“吴越娇娃”一样,实质上专指歌妓、舞妓等操特殊职业的女性。
从古至今,人们总在比拟、咏叹着女儿花,女儿如花。清代著名戏曲家李渔更是铿锵断言:“名花美女,气味相同,有国色者必有天香。”
“千家有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走进历史上的扬州城,我们看到一个将栽花当做种田的城市,一个万紫千红的花花世界。爱美懂美追求美的扬州人似乎怀有一个信念:女孩多的地方,花也要多;出美女的地方,不能没有名花。于是他们一边将自己的城市家园装扮得花团锦簇,一边更以一分栽花、护花、赏花、惜花的态度,来养育调教自家的女孩。拥有了芍药冠天下和琼花世无双的花都名城,在它回波荡漾四时馥郁的花俗氛围中,又源源不断地生长出国色天香的绝世美女,成就了一道艳极古今的红尘丽景。
扬州水土适合养美女,也适合栽培名花。只要提起扬州,除了美女之外,人们想到的就是琼花了。这不仅因为世传琼花唯扬州所有的“一枝独秀”,也不仅因为琼花的美若仙葩“天下无双”,更因为那个几乎演绎成为历史的家喻户晓的民间传说:隋炀帝为到扬州看琼花而开运河、因迷恋琼花而亡国。自古就有红颜祸水之说,原来佳花也是祸水,可见美女与名花的魔力是何等了得!而琼花在人们心中也就有了美女的属性,引发了诗人才子的想象和激情。前人留下了众多诗词歌咏琼花,如“一炷清香十万家”、“天地中间第一花”。韩琦《望江南》的词更是直抒胸臆:
维扬好,灵宇有琼花。
千点珍珠擎素蕊,一杯明月破香葩。
芳艳信难加。
如果说扬州琼花得自女道士埋玉而生的机缘,那么扬州芍药就是扬州人种花水平的铁证了。
在宋代,扬州芍药就已经闻名天下了,“洛阳牡丹,扬州芍药”并举成为民间熟语,韩琦、欧阳修、苏轼先后做扬州太守,全都被扬州芍药深深陶醉,赞歌不已。韩琦说“广陵芍药真奇美,名与洛花相上下”,欧阳修说“琼花芍药世无伦,偶不题诗便怨人”,苏轼说“扬州芍药为天下冠”。
琼花芍药,一个是灵宇仙英,一个是红粉佳人,一个冠压群芳,一个举世无双,领衔装扮着扬州历史上摇曳多姿的广陵春。
以种花为业的老扬州们,赏花是其生活方式之一。扬州是把看花、赏花活动当成节日盛会的。每年春天正是这个城市万民同乐的狂欢时刻。诗人这样来描述当时的空前盛况:
每到花期上好天,逐花顽处枕花眠。
春光九十今将半,过得清明又一年。——《广陵古竹枝词》
十里春风,千家绮陌,万人空巷,美女如云。或在云淡风轻的日子傍花随柳,或在微风细雨的日子插花冶游,或在月明星稀的夜晚枕花而眠。扬州人恣意享受着大自然的这种馈赠,酿造着芬芳甜蜜的家常生活。
人们常说 “墙里开花墙外香”,扬州城的缤纷花事,也吸引着外地的人们闻香而来。李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孟浩然也赶在烟花三月前来,杜甫作出“老夫乘兴欲东游”的打算,白居易“半月悠悠在广陵”,姚合则说扬州“满郭是春光,街衢土亦香”,魏源甚至想到“人生只合扬州死”。
毋庸置疑,“花”是扬州的瑰丽心曲,它点化灵园秀水,摇曳一城芳菲。
扬州人种花种出万千气象,万种风情。人们不但喜欢种花、看花,而且喜欢买花、卖花、佩花、簪花。置身清代扬州城中,会看到形形色色的花园、花市、花会遍布大街小巷。李斗《扬州画舫录》记载:“画舫有市有会。春为梅花、桃花二市,夏为牡丹、芍药、荷花三市,秋为桂花、芙蓉二市。”
万紫千红芍药田,徐凝门外暮春天。
担头挑向城中卖,一握花枝值百钱。
扬州女子喜欢簪花。四时花开,兴随时移,可以是栀子——“朱兰栀子美人妆”,可以是白兰——“白兰襟上一枝枝”,也可以是带刺的玫瑰——“倚门人戴紫玫瑰”,还可以是细碎的迎春——“各带迎春花鬓侧”。总之,不管是什么花,只要经扬州女孩信手撷来,即如神点化。
茉莉花蕊若圆珠,香气袭人,更是扬州女子首选的花饰。早在宋朝时,我国民间妇女就喜欢用细丝将茉莉花串成花球或花串,配挂在衣襟、床边、头发上作为装饰,花面交映。明清时期,扬州女子几乎人人头上簪茉莉、袖中笼茉莉,连睡觉都要把茉莉搁在枕边,伴着阵阵清香入眠。清代诗人为我们描绘了一幅艳丽之极的东方美女入眠花图,以之形容扬州女性的生活最为贴切:
冰雪为容玉作胎,柔情合傍锁窗隈。
香从清梦回时觉,花向美人头上开。——王士禄《咏茉莉》
“鲜花虽好还需美人戴”,扬州八怪画家黄慎有诗咏道:
人生只爱扬州往,夹岸垂杨香气薰。
自摘园花闲打扮,池边绿映水红裙。
今天的扬州历史悠久、文化丰厚、风景如画、美食如林,是一座交织着古韵新风的旅游名城。尽管时下扬州已经拥有太多的佳妙之处,但凡到扬州旅游的人,第一念头仍会想到那个千古不释的情结:看美女。这注定是一座与美女结缘的城市,更何况在这个尽情放飞美丽与才情的时代。与“扬州美女”相关的人和事将成为这座城市活力与魅力的永久构成。
[1]金子.扬州美女[M].江苏:广陵书社,2008.
[2]韦明铧.扬州瘦马[M].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1998.
[3]潘宝明.扬州风物[M].江苏: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