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伟:我初到美院的时候是读研究生,毕业留在这里任教,前后整整14年的时间。虽然本科是在山东艺术学院,但是从小就对中央美院很向往,下定决心一定要到中央美院来。
SHMJ:你在山东艺术学院所学的是壁画专业,而我却只看过你一些油画作品。
王晓伟:我一直还在从事壁画创作,一般是针对全国的美术展览或是工程项目。我认为,如果壁画作为独立的创作不依附于环境、建筑,它的发挥空间就会相当受限制,而油画是绘画中的绘画,它的普及性很强,学术地位也很高。平时人们提到画家,不是“油画家”就是“国画家”,我现在凭着对于壁画的热爱和对于油画的偏爱,希望在油画领域里名列前茅,在壁画领域里独占鳌头。
SHMJ:油画与壁画在你身上没有了界限,你做到了在二者之间灵活的转换。
王晓伟:绘画艺术有相通之处,油画与壁画二者相比较,壁画更讲究平面性,材料性,形式感,它针对特殊的环境在构图形式上会有特定的要求,壁画中还广泛使用如浮雕、石雕、木雕、陶瓷、漆等材料,这就凸显了它的材料性特征;油画更具有自身的随意性、主观性、生动性,艺术家可发挥的空间比较大。其实好多的油画家同时也是壁画家。
SHMJ:没错,在艺术史中一些油画家同时也从事主题壁画的创作。
王晓伟:有壁画任务的时候我就去完成壁画创作,没有壁画任务的时候我就在画室里画油画写生,收集素材,其实也是为了壁画做前期做铺垫。
SHMJ:在壁画方面你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能否谈一谈你在壁画创作上的工作方式与心得?
王晓伟:一般的壁画创作中作为原创作者必须负责草稿的构思,草图的绘制,到了实施阶段由于工作周期的时间限制,必须建立一个工作团队,团队成员有的负责起稿,有的负责画细节刻画,画人、画物、画景都有分工。团队前期要做一些磨合工作,主创者首先要传达出自己的创作目的、风格、要求,把所有人拧成一个人的风格相互协作。原创作者就像“导演”一样,其余的人都是“演员”,每个“演员”卖力表演都是为这部“电影”服务的。这期间也不太允许画师发挥自己的个性,需要的只是团队协作,非常像是一个剧组,同时原创者还肩负着壁画关键部分的绘制工作。
SHMJ:你的作品主题都在反映少数民族的历史题材,创作的时候会融入自己对于历史的观点吗,还是直接采用既定的历史结论?
王晓伟:我的少数民族历史题材创作有几方面,一是协助孙景波老师完成了主题性创作《成吉思汗》,这幅画的主要构思、构图以孙景波老师为主。在开始之前我们集体接受了历史课程的培训,包括历史背景、历史人物、历史事件,还阅读了关于蒙古帝国的史料和成吉思汗的传记。画家不是历史学家,在目前的历史结论里成吉思汗是一个正面人物,是个英雄。虽然历史上宋朝被蒙古所吞并,但是在文化层面上他们却被中华文化所同化了,最终导致这段历史成为了中华历史的一段延续。从一个侧面也能窥见出文化潜隐默化的强大力量。这幅作品的创作过程中孙景波老师给我们限定了整体的风格,也有研究蒙古史的专家到现场作指导,人物的服饰、道具、战争背景,大的方向画家不能有个人发挥的余地,至于人物形象方面,因为现在并不确定当时人物的具体长相,所以画家们倒是可以发挥一下的。
我个人独立完成的历史绘画《学藏文》,是为了庆祝西藏和平解放60周年所创作的。当年解放军入藏以后要与当地藏民保持友善的沟通,藏民们也非常愿意帮助解放军来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虽然历史上有一些争论,有的说是占领西藏,有的说是和平解放西藏……然而从学习藏文这个细节上却能传达出我想要传达的祥和气氛。此类主题的绘画也挺多的,要么是进军西藏,要么太过于直白显得杀气腾腾,要么就简单的画点藏民的肖像……我在构思过程中希望强化主题性创作里的“创作性”,通过巧妙构思传达出自己对于西藏风土人情多年来的总结和积累。
SHMJ:创作这幅作品的时候你也要进藏区采风实地考察吗?
王晓伟:之前去过几次藏区,当然不是带着《学藏文》的创作任务去的,我所接触到的藏民们都非常友好,对当地留有很好的印象。《学藏文》里面的人物和场景都是之前我在藏区写生搜集下来的素材,画中的道具,服装都进行了严谨的考证,参考了史料与图片。我认为不能简单的和西藏搭个边儿就算了,《学藏文》从主题上一目了然。“画面意识”也很强很美,这对画家来说是个挑战。
SHMJ:除了历史题材的创作,你还完成了许多民族风情作品,这已经成为你多年以来一贯坚持的主题了。
王晓伟:我很关注这个题材,从研究生刚入学就跟随我的导师去大西北采风,当时文化部有一个活动项目——“大西北纪实”,首先去了甘肃,接着宁夏,青海,西藏,新疆……到了西部以后感触非常深,因为老先生们在西北都有过生活工作的经历,对于西部很有感情,见到藏民就像见到亲人一样,他们投入的感情把我们这些学生也带动了。另一方面,少数民族也是祖国大家庭中的成员,更应该关心他们生活的各个方面。通过我们不断的采风,让他们了解汉族同胞对于他们的关注,我们到了当地并不是单纯的索取,而是一种支持与帮助。
SHMJ:当地同胞会不会对你们写生的作品提出意见,或是讲出他们自己的看法?
王晓伟:我们写生的作品比较直观,基本上是“写实”的,当地同胞会关注我们画的像不像啊,漂亮不漂亮啊……我们通过写生采风对他们的生活状态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对于秀美的河山有了更进一步的体会。记得有一次我在写生的时候几位藏民过来围观,他们说我画中的场景是“天堂”,我说你们恰恰正是生活在“天堂”之中呢!除了去西部采风之外我们也经常邀请那边的画师来中央美院作交流,他们会给学生们介绍唐卡的文化,演示唐卡的绘制过程。其实都是文化上、民族间的交流,等我们再去藏区写生的时候他们会叫上朋友为我们当模特。每次去一呆就是半个月、二十天,住在村子里和他们同吃同住,彻底融入到藏民生活中去。部队也给我们提供了许多方便,我曾经去过最边远的边防哨所——吉隆沟。它与尼泊尔接壤,当时我们带着创作任务去部队基层搜集素材,画了一批战士们的写生,回来后组织了展览宣传战士们的事迹,还出版了画集。
SHMJ:你作为七零新生代的教师和画家,自身具备了哪些新鲜的素质?
王晓伟:首先我们这代人继承了优秀的传统,中央美院以往有着革命的传统:关注生活,关注社会,艺术为国家、社会、人民服务。第一,强调美化的功能性,第二,它还有教化的功能性。我的作品崇尚积极的精神价值,用它去鼓舞人,去激励人,希望整个社会更加和谐,让未来充满希望。当代艺术我并不排斥,当然其中很多不是很适合我,我遵行学院派的规矩,崇尚厚重的文化底蕴,扎扎实实的基本功,巧妙的构思安排,不辞辛劳的去采集、去吸收、去观察。基于当下时代的感受,我在画大西北的时候也是从当今的视角出发,表现当代西北少数民族同胞的生活,与老先生们50年代、60年代画的也不一样。时代性在画作当中一定得有所体现,现在我们这代教师视野更加开阔,对于信息的吸收、选择更为重视了。中国人特别聪明学什么都快,很容易把精髓学到手,譬如我们现在画的风景画随便拿出一张虽然比不上印象派的原创,但是能力一点都不差。我们更关注城市,新农村,当下人物和事件,用最传统的手法表现当下的内容也是新的东西。
SHMJ:作品中反应着你对于某种审美的诉求,对于美你是否有着自己的理解?
王晓伟:靳尚谊先生说过,中央美术学院有两个方面是全国院校之中特有的,一是绘画的“整体性”,二是绘画的“生动性”。我在后期的绘画创作里体会颇深,如果能达到这两点就是一幅很完美的画作。“整体性”就是构图、气息、构成,“生动性”就仿佛一个生命活了起来,“精、气、神”三者都有,我非常注重作品的“生动性”。“画人”更要“画神”,不能仅存于外表,要挖掘内在的精神。
SHMJ:我个人理解的“生动性”是某种高度或者说境界,它直击人的内心,不方便用语言来诠释。
王晓伟:就拿画模特举例子,一要对模特气质把握好,二是绘画技法本身的生动性。把模特的长相画出来很容易,另一个问题是画家如何利用技法去表现,古人在观赏绘画的时候常常赞叹:“妙”……其实这也是从一个侧面来描述什么是“生动性”。当然绘画创作还牵扯其他的因素:题材的把握,视角的选取,主题的理解,个人的才气等等。
SHMJ:身处在学院环境之中,你对于中国当代的艺术是如何理解的?
王晓伟:我对当代艺术关注的不是很多,我个人将它理解成一种文化现象,值得去肯定。它是世界当代文化的组成部分,学院的教学在当代文化语境下也开设了新学科和研究方向,展开探索并且效果明显。从今年毕业生的作品展上可以看出当代艺术确实影响的一大批的年轻人,而让我有点失望的是扎扎实实的传统东西少了一些,更多的看到了一些跨界艺术,它们注重视觉力量,注重观念构思,专业与专业之间的界限比较模糊,没有了特点……社会中的广大群众是不是需求这类艺术?
SHMJ:你在创作的时候会设想自己作品的受众是那些人群吗?
王晓伟:我的作品还是希望被大部分的人群所认可。首先是领域内的专家得认可你,其次老百姓看的就是画面内容和效果,美不美,对于环境有没有美化提升的功能。真正“大家”的作品谁看都喜欢,首先是一幅画,然后是画面的叙事内容,“美术”的两个功能:装饰功能,教化功能。
SHMJ:从整个艺术史的角度来讲,你最向往的艺术时期是什么时期?
王晓伟:文艺复兴时期。感觉那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山巅”,无可逾越。米开朗基罗的《创世纪》壁画一直伴随着我的整个学习过程,后来学习解剖了解到米开朗基罗对于解剖的认识,达·芬奇也是我的主要学习范本,巨匠们的精神在鼓舞着我。通过阅读他们的传记知道了他们是多么的勤奋,对事业的投入非常巨大,对于艺术的追求不是简单用物质可以衡量的。只要生存着,他们就能把事情做完,做好!
SHMJ:你认为写实主义绘画在当下文化语境中,它的意义在于那些方面?
王晓伟:我坚持将绘画与图像区别开来,你可以借助图像辅助完成作品,但是最终得有“画意”在作品里面,融入艺术家个人的情感表达。画家画的再工细也比不过相机,但是“绘画性”也是图像所达不到的。你的笔触,主观性的处理,物质材料性……都不能相提并论。绘画还是要与图像拉开距离,我比较喜欢委拉斯贵兹的绘画,他的画“疏可跑马,密不透风”,工细的地方不知道是怎么画出来的,松的地方寥寥几笔带过,所以说艺术家主观性的处理是目前技术不能代替的。我的创作总是来源于真实,并要高于真实,保持写实的风格但不是照片。一些艺术家为了节约时间把投影、喷绘都用上,本质上却与写实绘画距离越来越远了。
SHMJ:刚才你谈到了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对于你学习的影响,那么中国传统文化对于你的创作是否也有所促进呢?
王晓伟:当然会有,我的毕业创作《塔吉克早市》是一幅漆壁画,材料是中国的传统矿物质颜料和漆,形式上则借鉴了西方的写实造型,色彩搭配与线的运用我参考了“永乐宫壁画”和“敦煌壁画”。如果我用油画材料去完成那幅壁画可能不打动人,而用中国的材料与西方形式美相结合去完成它就能给人以新鲜感。我的导师们格外青睐这幅作品,他们评价说这幅画像是一个“开创”。
SHMJ:作为艺术家同时也是一名老师,你能否与我分享一下在教学领域中的体会?
王晓伟:央美附中的教育体系是讲究传承的,强调传统,严谨,写实的基本功训练。学生们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刚进来的时候在风格上我们不去严格的限定他们,会通过之后的教学再潜隐默化的施加影响。在没有扎实基本功的前提下谈不上个人风格的形成,不管以后他们选择什么样的个人风格,都必须从学院的训练中历练过来,拥有一定的文化底蕴和绘画技巧。附中的孩子们是从全国招生中优中选优,淘汰率是8:1的比例。十几岁的孩子能画到目前这个程度不容易!
SHMJ:相信通过4年的附中学习,对于他们以后的人生有着长远的意义。
王晓伟:首先孩子们的起点非常高,能在同龄人中树立自己的信心,在入学考试中脱颖而出首先证明了他们具备这种能力。而且,央美附中有强大的教师团队,严谨的治学理念,负责任的管理态度,对于孩子是很好的学习保障。其实美院和附中的师资都是通着的,就等于大学的老师教高中,能把学生的眼界拔的很高,周围的老师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高中老师,而是大学老师、著名画家。
最近国家拨款并开设壁画保护与传承的课题,我们要在附中成立实验室,带学生出去考察,临摹,复制……这些资源都是普通高中生所享受不到的。
SHMJ:几年级的孩子能够参与进此次课题项目?
王晓伟:我们是从全校范围内进行筛选,不一定局限在某个年级当中,2015年附中新的教学楼要建成,到时候硬件设施会比现在好得多,设有功能齐全的展厅,图书馆,工作室,实验室……我们的壁画项目也将在2016结束,到时候会有比较大的汇报展览,学生们能参与此类活动是成长中的宝贵财富,所以说,央美附中提供给学生们的不仅仅是普通意义上的中等教育,更是实践经历和人生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