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里的微笑

冬撷

列车疾驰，趴在车窗处，像是能看到风在呼啸。正是游玩的时候，车内也多了些少年的身影。行行色色的人各自为着不同的目的，坐上这趟西行的列车，而那些少年，定是为了圆自己的西藏梦。显然，与一直沉默的花白头发的老人不同，他们有着年少特有的活力与不羁。好奇地望着窗外，不忍错过一丝风景。一个个像是斗志昂扬的战士，要来征服这片圣洁的土地。

看着他们惊叫、欢呼，老人报以无声地叹息。不知他是感叹这些皮孩子扰了西部的宁静，还是惋惜自己的青春岁月一去不复返，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孩子依旧只是孩子。傍晚时分，疲惫伴着夜幕来临，欢笑了一天的孩子终于沉睡了，而沉默的老人依旧不语，只是望向窗外的目光更加凝重。也许因为荒凉，也许因为辽阔，这西行的列车肆无忌惮地前行着，像是莽撞的醉汉，除了向前狂奔，没了其余印记。

深沉的夜里，车厢内昏暗的灯光下只有老人还未睡去，他已近垂暮，是什么让他踏上西行的列车，对高原反应全然不顾？窗外渐渐没了风景，重叠的峰峦、秀美的河川都一并掩映在无尽的夜色里，恰如对老人的所有好奇都止于他深沉的眼眸。

一切都充满了迷惑，不管是车内的老人，还是窗外的风景。伴着列车入藏的深入，可可西里的美丽传说渐渐揭晓。

黎明前的可可西里

沉沉的睡梦里，纯真的孩子们早已忘了来时的信誓旦旦——一睹这高原的日出。沉默的老人不知是一直未睡，还是早早就醒来。他深沉的眼神透着些许爱怜，叫醒了身边的少年。高原的日出比其他地方来得稍微晚一些，太阳被层层迷雾遮挡着，像是欲出还休的姑娘。醒来的少年恢复了昨日的精力，一边呼唤着同伴，一边拿着相机急速地按动快门，拍下这高原的美丽日出。

火车过了格尔木，地势变得开阔，远处，一座座山峦，层层叠叠，一路延伸撞击着他们的视野，放眼望去，无垠的沙砾连绵着起伏的山丘，伴着一簇簇低矮的骆驼草。少年们不再欢呼雀跃，而是换作窃窃私语，像是在感叹什么叫苍茫，什么叫荒芜，什么叫辽阔，什么叫一望无际。太阳渐渐升起，阳光洒在苍茫的大地上，成群的黑色牦牛和一群群的白色绵羊混杂在一起，悠闲地啃着青草。少年们的思想也跟着它们飘远在这辽阔的土地上。列车横穿可可西里的时候，车厢里发出了一阵阵的兴奋，原来大家都发现了在铁路边或跑、或吃东西的藏羚羊，有时是几只，有时是十几只，大家纷纷端起手中的照相机拍个不停。

而一直置身度外的老者此刻却一改之前的淡定，神情有些纠结，甚至在他的目光里竟读出了些许哀伤。莫非他看到了什么，或者是想起了什么。他眉头紧锁，腮部快速抽搐了几下，然后深呼一口气定了定神，自顾自地狠狠点了下头，像是刚刚做了一个关乎国家安危的重大决定似的，他转向身旁的少年……

于是一个近乎“藏羚羊的跪拜”的故事在少年间传播开来，原来老人曾经狩猎可可西里。“那些年，我也不知道自己猎杀了多少藏羚羊。”哀伤的眼睛浑浊开来，言语中能感受出老人深深的自责。也许，正像“藏羚羊的跪拜”中的老人，他也有苦衷呢，也许杀戮与慈善是同时而为呢。少年们没有一时意气，没有责怪老人，而是继续悉心地倾听着这个长者的故事。

老人继续道：正是因为一次感动，结束了自己的猎杀行为。为了给体弱多病的母亲治病，他加入到猎杀藏羚羊的队伍中。一场冰雪过后，他外出狩猎，巧遇一只藏羚羊，令他惊讶的是，羚羊看到他后只是本能地想掉头躲闪，却没跑几步又即刻停下，并用祈求的眼神望着他，那张消瘦的脸上竟然还有两行长泪。当时他内心为之一颤，他深知藏区流行着的老幼皆知的俗语：“天上飞的鸟，地上跑的鼠，都是通人性的。”不由得，他扣动扳机的手松了一下，但是身为一个猎人，他又即刻握紧了手中的枪，双眼一闭，扳机在手指下一动，枪声响起，那只藏羚羊便栽倒在地，一条生命就这样在瞬间完结。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又非常肯定这只羚羊一定因为什么在恳求他。当他顺着羚羊起初掉头的方向走去时发现了一只小羚羊，莫非……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只羚羊死去前的两行眼泪，他不敢往下想。他是为了母亲，而那只羚羊是为了孩子啊。从此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愧疚，羚羊眼里最后的两行泪迹时时在他脑海里浮现。

他向少年们回忆着，那个因为利益驱使而走上猎杀藏羚羊的年代。那时对藏羚羊没有什么保护措施，在拜金的猎手面前，羚羊们除了奔跑，别无选择。然而，他们又着实跑不过枪支弹药。那个时候应该是藏羚羊生存期的黎明前的黑暗。

不言而喻，老人是来赎罪的。也许这件事并不被外人所知，但是成了老人抹不去的永久的悔，一辈子的良心债。即使在不期然间可能就会抬眼望见窗外的铁轨边正有一只或十几只悠闲觅食的藏羚羊，即使现在的可可西里草木安然，河流清澈，动物无人惊扰，老人心中总是挥不去那两行泪迹。

阳光下的圣洁岁月

也许历经岁月洗礼，可可西里已经忘却了老人，忘却了像老人一样曾经给这片圣洁的土地带来的伤痛。因为，此时的可可西里沐浴在阳光中。即使是川藏铁路的建设，也竭尽所能地保护着它。道路的畅通，也带来文明的通畅。可可西里不再充满野蛮的杀戮。

也许是被老人的故事所感染，也许是被窗外的美景所震撼，少年们不再洋洋自得地充满征服欲。他们的眼神变得柔软，似乎开始对这片土地充满崇敬。他们安静地倾听着窗外草丛、树木、牛羊群与自然的融洽之音，他们虔诚地看着这圣洁土地上的原生态风貌。有些故事已成为传说，但是这些传说却教他们如何前行。

当少年们再次看到悠闲漫步的藏羚羊时，不再雀跃，而是像藏羚羊习惯了火车的鸣叫，不慌不忙地自己溜达、吃草、安卧一样，静静的只是欣赏。有人将手伸向车窗，抚摸着玻璃，像是已经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心若宽广，哪里不是家乡。在少年们的安慰下，在旷野的包容中，老人神情慢慢放松，慢慢接受着眼前的美景。

如何能不被感染呢，可可西里已经是我国最后一块保留着原始状态的自然之地了。这里保留着许多奇特的自然景观，如冰川、雪山、石林、沼泽，还生存和繁衍着九十多种野生动物，种群数量在十万只以上。这种原生态的真实感美得令人窒息，总会让人有种灵魂被净化了的感觉。《藏地密码》里的可可西里，它的广袤让人感到这是另一个世界，这是一片净土，也是一方天堂。可可西里，和它的名字一样，具有神话色彩的美景，就这样在列车的两旁一览无余。白雪将本来枯黄的草地点缀得生机勃勃，而可可西里无人区的生灵们，除了精灵藏羚羊，还有藏野驴，它们的倩影在车窗外匆匆闪过。老人内心的自我谴责也应该于此释怀了。不顾高原反应，千辛万苦乘车进藏，看到这样和谐的一幕，看到少年们的转变，应该是宽慰了吧。

列车继续前行。夕阳西下，晚霞轻柔。一只体态轻盈的藏羚羊，悠然地在川藏铁路边觅食。不远处，还有几只藏野驴在奔跑着。夕阳的余晖洒在可可西里的土地上，宁静而贫瘠的土地仿佛又多了几分生机。此刻，藏羚羊无需担心黑洞洞的枪口，保护队员的存在让它们终于卸下时刻奔跑的警惕。如今，风雨中走过六年的可可西里从枪声中走向安宁，火车行驶在川藏铁路上就可以看见藏羚羊在蓝天白云下跳跃、嬉戏。

这里有意志坚强的骑行者，有一路虔诚的朝圣者。不管谁来自何方，不管你来时有多么狂妄，一路行至此，所有的所有都化作谦卑，化作赏析，化作赞叹，化作感恩，一切都是心灵最初的模样。这是一方净土，一方未被任何污浊沾染的圣洁之地。这里充满阳光，生物种群在此遵循着最原始的弱肉强食，人与自然也融洽地和睦相处。在这里，伸手可及湛蓝的天，抬头便是炙热坦荡的日光。可可 西里，谜一样的地方，任何语言在她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诚心相待，真心相爱，才配得上她的微笑，她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