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万达 刘祖云
(1.南京农业大学公共管理博士后流动站,南京 210095;2.江苏省社会主义学院科研处,南京 210007)
中共十八大提出:“把生态文明建设放在突出地位,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各方面和全过程,努力建设美丽中国,实现中华民族永续发展。”充分说明执政党已经认识到生态文明建设绝不是“单打一”的建设,而是要结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其余四个方面进行。尤其是要把生态建设融入经济建设之中这篇文章做好,因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兴国之要,发展仍是解决我国所有问题的关键,只有推动经济持续健康发展,才能筑牢国家繁荣富强、人民幸福安康、社会和谐稳定的物质基础。所以十八大提出:“在当代中国,坚持发展是硬道理的本质要求就是坚持科学发展。以科学发展为主题,以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为主线,是关系我国发展全局的战略抉择。”
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之所以是关系我国发展全局的战略抉择,是因为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无论是理论上还是实践中,普遍存在把“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理解为以单纯的经济增长为中心,把“发展是硬道理”理解为GDP增长是硬道理,把发展是“第一要务”理解为只有发展经济才是第一要务等等;把发展等同于经济发展,把经济发展等同于经济增长、等同于工业化与现代化的进程、等同于可持续发展,导致发展手段和发展目的的双重迷失,造成我国国民生产总值的高速增长建立在高能耗、高投入基础之上,经济增长的资源环境代价过大。粗放型的增长不仅使发展难以为继,而且给生态环境带来了巨大压力。
2006年,国家环保总局和国家统计局向媒体联合发布的 《中国绿色国民经济核算研究报告2004》显示,2004年全国因环境污染造成的经济损失为5118亿元,占当年GDP的3.05%。由于基础数据和技术水平的限制,此次核算没有包含自然资源耗减成本和环境退化成本中的生态破坏成本,只计算了环境污染损失,环境污染损失成本仅核算了其中的10项,且存在低估和缺项。
时任国家环保总局局长解振华在2005年4月23日举行的首届环境与发展中国论坛上透露的数据更为惊人。他指出,我国流经城市的90%的河段受到严重污染,75%的湖泊出现富营养化;沿海赤潮年发生次数比上世纪80年代增加了3倍;1/3的城市空气污染严重;酸雨影响面积占国土面积的1/3,近年强度有加重趋势;工业危险废物每年产生1100多万吨,处理、处置率为68%;城市垃圾年清运量1.49亿吨,无害化处理不足20%。全国水土流失面积356万平方公里,每年新增1.5万平方公里;沙化土地174万平方公里,每年新增3436平方公里;森林资源总量不足,生态功能退化;90%以上的天然草原退化,每年增加退化草地200万公顷;一些北方河流水资源开发利用率超过国际生态警戒线(30%~40%),流域生态功能严重失调。据世界银行测算,1995年中国空气和水污染造成的损失占当年GDP的8%;专家们测算,2003年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造成的损失占GDP的15%;环保总局2001年生态状况调查表明,西部9省区生态破坏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占当地GDP的13%,相当于甘肃和青海两省当年 GDP 之和。
笔者引用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全国历年环境污染治理投资情况(2000—2010年)的数据制成表1,从中可以看出,国家每年都为环境污染治理投入巨额资金,且占GDP的比重逐年增高,到2010年我国环境污染治理投资占GDP比重已达1.66%,达6654.2亿元,是2002年的近5倍。但是相比因粗放型增长所带来的环境污染造成的动辄占GDP比重3%~10%的经济损失来说,用这些投资来完成历年环境污染治理的欠账无疑是相当紧张的。
令人担忧的是,我国经济发展中影响生态环境的能源高消耗等趋势并未得到有效遏制。联合国统计月报数据库、联合国FAO数据库的数据显示:我国2010年粗钢、煤、原油、发电量、水泥等的产量分别是世界的第1、1、4、1、1位。 国际能源机构 《2011年能源统计年鉴》的数据显示,2009年,全世界能源消费总量为835277万吨标准油,中国为143299万吨标准油,占世界能源消费总量的17.16%。所以十八大提出在十六大、十七大确立的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目标的基础上努力实现新的要求时,首先提出一个前提,即在“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取得重大进展,在发展平衡性、协调性、可持续性明显增强的基础上”,“实现国内生产总值和城乡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否则仅能源的约束就将使得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目标难以实现。
表1 2000—2010年环境污染治理投资总额及占GDP比重和国内生产总值情况
转变发展方式之所以困难重重,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归根到底是没有将生态系统和经济系统作为一个有机整体来看待。这种不尊重自然规律,不认识自然规律和经济规律的统一性,其理论根源何在?斯大林在《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中阐述了经济规律和自然规律的根本区别,但却忽视了两者之间的内在联系,这就将自然和社会之间本来存在着的许多有机联系人为割断了。由于受斯大林这种观点的影响,社会主义阵营的经济学家研究经济理论时,就否认了自然规律和经济规律的统一性,把两者截然分裂开来,甚至对立起来,使不尊重自然规律就成为主流经济学的理论框架内一个特征。同时,这种观点在从亚当·斯密到后世的西方传统经济学家中也具有代表性,一般都是将自然生态环境排斥在市场经济体系和经济学理论框架和劳动生产力构成要素之外,只是当作人类物质生产实践活动的外部条件即外部环境,是社会经济运行与发展的外在因素。
在东西方主流经济学把自然规律和经济规律割裂开来的理论指导之下,我国的经济建设也难以例外。这种不尊重自然规律,不把自然生态环境当作是劳动本身的要素,一味地向自然界进行索取的做法,必然导致自然界对我们的无情惩罚。这个问题,直到今天在我国工业化、现代化建设的实践中还没有真正完全解决。
马克思在创立劳动价值学说和剩余价值学说的过程中,致力于对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批判和资本论研究时,不仅把自然生态环境作为人类社会经济实践活动的外部环境即外部因素,而且更主要的是作为人类物质生产实践活动的内在要素来对待。因为只有确立了自然生态环境是人类物质生产实践活动的内在要素的观念,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生态文明建设的地位问题。自然生态环境不仅对人、社会具有优先地位,而且是作为一种内在要素存在于人类社会经济之中。
1.自然生态环境和劳动都是物质财富的源泉。马克思主义认为,任何经济社会形态的存在与发展,都要以自然界作为它的自然基础,因而,在任何现实的生产方式下,人总是把自然界纳入社会生产的劳动过程之中,成为人类劳动活动的构成要素。因此,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首先肯定了自然界是一种“普通的自然要素”,是“劳动本身的要素”。也就是说马克思把自然和劳动看作是生产的原始因素。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此进一步指出:“正像生产的第一天一样,形成产品的原始要素,从而也就是形成资本物质成分的要素,即人和自然,是同时起作用的。”进一步论证了劳动力和自然资源是“形成财富的两个原始要素”。马克思还同时把自然界称作是人类劳动的 “原始食物仓”、“原始的劳动资料库”,以此论证进入劳动过程的自然物就是劳动本身的要素。
马克思针对拉萨尔的“劳动是一切财富的源泉”的观点指出:“劳动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和劳动一样也是使用价值(而物质财富就是由使用价值构成的)的源泉,劳动本身不过是一种自然力,即人的劳动力的表现……只有一个人一开始就以所有者的身份来对待自然界这个一切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的第一源泉,把自然界当作属于他的东西来处置,他的劳动才成为使用价值的源泉,因而也成为财富的源泉。”只有把自然界纳入劳动过程,在生产过程中使劳动和自然界一切共同发挥作用,劳动才成为财富的源泉。所以要看到劳动所受的“自然制约性”,不能把劳动看成是一种超自然的创造力。恩格斯也指出:“政治经济学家说:劳动是一切财富的源泉。其实劳动和自然界一起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为劳动提供材料,劳动把材料变为财富。”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一百多年前所揭示的劳动和自然界是物质财富的两个源泉的光辉思想至今仍然具有很强的现实性和时代感。
2.自然生态环境是人类物质生产实践活动的内在要素。马克思把自然环境作为人类社会的经济实践活动的构成要素,即是使自然生态环境具有人类社会物质生产实践活动内部要素的意义。
马克思把人类的劳动过程的一切因素归纳为三个基本要素,“劳动过程的简单要素是: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在这些简单要素中,我们首先看到的自然生态环境要素。这是因为,无论是劳动对象,还是劳动资料,都无不包含有自然因素,它们都是天然自然物或人工自然物,而劳动能力本身也是以人的自身的自然进入劳动过程,是人的活的劳动和消耗,也是人的自身的自然的耗费,它是以生产劳动活动中的一种自然因素的消耗,构成劳动过程的一个要素。因此,进入作为劳动过程的生产过程的自然环境与生态基础构成的物质生产的自然生态要素,不仅是指人的身外的自然,还包括人的自身的自然,二者都是人类生产劳动活动的内在要素。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具体分析了资本主义大工业时代,包括风力、水力、蒸汽、电力等在内的各种自然力作为劳动的要素,是属于资本而被无偿地利用于生产过程,会使劳动具有更高的生产能力,从而带来超额利润。这是因为,自然力是能够“作为要素加入生产但不需要代价的自然要素……也就是,作为劳动的无偿的自然生产力加入生产的”。而“大工业把巨大的自然力和自然科学并入生产过程,必然大大提高劳动生产率,这一点是一目了然的”。“撇开自然物质不说,各种不费分文的自然力,也可以作为要素,以或大或小的效能并入生产过程。”不管社会经济制度如何,自然力作为生产要素进入生产过程,总是成为社会生产发展的构成要素,这是所有社会生产方式所共有的,这具有超越具体社会经济制度的特点。
3.自然生态环境决定着社会经济运行与发展的结果实现。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和《资本论》中反复论证了自然条件的优劣对劳动生产力的决定作用,他谈到采掘工业情况时指出:“同一劳动在开采不同金属时提供的采掘量有大有小,这要看这些金属在地壳中蕴藏多少而定。同一劳动在丰收年可以物化为两蒲式耳小麦,在歉收年或许只物化为一蒲式耳小麦。在这里,因为自然条件的贫瘠还是富饶决定着受自然条件限制的特殊实在劳动的生产力,于是似乎是自然条件决定着商品的交换价值。”在这种情况下,劳动生产力就由诸种自然条件所决定。
他在《资本论》中肯定了剩余劳动是“随着劳动的自然条件”而变化的,“劳动的不同的自然条件使同一劳动量在不同的国家可以满足不同的需要量”。因此,“在劳动的自然条件最有利,因而,尤其是土地最肥沃的地方,资本的生产力最大,也就是说,剩余劳动时间最多,因而剩余价值最多”。因此,劳动所处的自然生态环境的差别,极大影响直至决定着劳动生产力实现结果的差别,这就成为社会生产增长快慢的重要因素。这里表现出的劳动生产力的差别,实际上是生产力的自然要素的差别,这在农业生产中表现得尤其突出。因此,马克思特别用农业生产来说明这种差别性。他说:“农业劳动的生产率是和自然条件联系在一起的,并且由于自然条件的生产率不同,同量劳动会体现为较多或较少的产品或使用价值。”
就人类物质生产活动而言,在劳动过程和价值形成过程中的结果实现,最终表现为商品,它的本质是用于交换的劳动产品,是使用价值与价值的统一体,正像马克思所说:“种种商品体,是自然物质和劳动这两种要素的结合。如果包含的各种不同的有用劳动的总和除外,总还剩有一种不借人力而天然存在的物质基质。人在生产中只能像自然本身那样发挥作用,就是说,只能改变物质的形态。不仅如此,他在这种改变形态的劳动中还要经常依靠自然力的帮助。因此,劳动并不是它所生产的使用价值即物质财富的唯一源泉。正像威廉·配第所说,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
世界各国经济发展的实践已经充分证明,良好的生态环境是人类生存和经济社会发展高度依赖的要素,并越来越显示出其“内部自然要素”的属性。自产业革命以来,世界范围内由片面的发展观导致的生态环境危机日益加剧,生态环境的状况已经成为经济社会发展能否持续的关键所在。因此,采取何种发展模式就成为决定生态环境状况的重要因素。
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认为,社会的发展、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生活需要的不断满足要依赖于社会扩大再生产。考察社会再生产,一方面要考察社会总产出 (包括社会总产品和服务)的各个部分如何从商品形式转化为货币形式,即实现价值补偿的问题;另一方面要考察社会总产出的各个部分在转化为货币形式之后,又如何再转化为所需要的物质产品和服务,即实现物质补偿的问题。社会总产品和服务的各个组成部分经过流通进入消费,在价值上得到补偿,在使用价值上得到替换,这就是社会总产出的实现。社会总产品在物质形态上,根据其最终用途区分为用于生产性消费的生产资料和用于生活消费的消费资料。相应地,马克思把社会生产划分为两大部类,第一部类(Ⅰ)是由生产生产资料的部门所构成,其产品进入生产领域;第二部类(Ⅱ)是由生产消费资料的部门所构成,其产品进入生活消费领域。社会资本的连续不断的运动,如马克思所说:“这个运动不仅是价值补偿,而且是物质补偿,因而既要受社会产品的价值组成部分相互之间的比例的制约,又要受它们的使用价值,它们的物质形式的制约。 ”
在科学技术进步并应用于生产过程的条件下,生产资料的生产快于消费资料的生产。承认生产资料生产的较快增长,并不意味着生产资料的生产可以脱离消费资料生产而片面地、孤立地增长。相反,生产资料生产的增长归根到底要受消费资料生产的制约。这是因为:首先,在第一部类生产的发展中,追加劳动力所需要的消费资料,必然要依赖第二部类生产的发展来提供;其次,制造生产资料只是提供生产的手段和条件,它本身并不就是社会生产的最终目的,第一部类生产的发展必然还要依赖第二部类的发展所提供的市场。但是长期以来,在现实的经济生活中,一些传统经济学家无视经典作家强调的“劳动所受的自然制约性”,不认识或不承认经济运行与发展所受的自然制约,忽视自然生态环境在人类物质生产实践活动中的内在作用。在这种经济理论的指导之下,在社会扩大再生产的过程中,把投资尤其是把对生产资料生产的投资当作拉动经济增长的主要手段,无节制地向自然索取,不顾第二部类的发展所提供的实际市场容量的大小,使得社会生产两大部类严重失衡,除了在社会经济生活中造成周期性的经济危机之外,还造成自然生态危机。
因为社会生产和再生产过程一方面是不断从生态系统的自然生产“取出”自然物质,“投入”经济再生产过程中加工成满足人们需要的物质产品;另一方面还不断地把它“产出”的各种废弃物“投入”自然环境之中,利用生态系统的净化机能参与自然再生产。随着生产与再生产规模不断扩大,生产废弃物也不断增加,由于传统的发展方式把自然生态环境作为人类社会物质生产活动的外在因素,废弃物不加处理与再利用就不断返回自然界,积累于自然生态环境系统之中,破坏了系统正常的生态循环,社会生产的废弃物排放量超过自然生态系统的自净能力,在自然界造成生态循环受阻、环境污染、生态失调,自然生态环境得不到修复,造成日益恶化的生态经济恶性循环。
十八大报告提出:“坚持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坚持节约优先、保护优先、自然恢复为主的方针,着力推进绿色发展、循环发展、低碳发展,形成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空间格局、产业结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从源头上扭转生态环境恶化趋势,为人民创造良好生产生活环境,为全球生态安全作出贡献。”“加快形成新的经济发展方式,把推动发展的立足点转到提高质量和效益上来……使经济发展更多依靠内需特别是消费需求拉动,更多依靠现代服务业和战略性新兴产业带动,更多依靠科技进步、劳动者素质提高、管理创新驱动,更多依靠节约资源和循环经济推动。”从十八大报告的上述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执政党已经充分认识到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实质就是尊重“劳动所受的自然制约性”,重视自然生态环境在人类物质生产实践活动中的内在作用,把脱离消费资料生产而片面地、孤立地增长的生产资料生产的发展方式转变过来,在发展中建设生态文明,在建设生态文明中促进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