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摔跤运动的人文精神

2013-12-06 03:54何明辉
体育学刊 2013年4期
关键词:古希腊人文精神暴力

何明辉

(南昌大学 教育学院 体育系,江西 南昌 330031)

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几乎所有地域的文明里都出现摔跤活动,在这些文明里摔跤也都意味着锻炼、自卫和搏斗,虽然各自传递着不同的文化信息,但在组织形式、动作方式等方面还是存在着一些相似之处。然而摔跤最早成为一项真正的体育运动,在正式的赛场竞技,正式被统治者接受并被赋予宗教意义,还是在古希腊[1]61。作为各种赛会的比赛项目,摔跤在古希腊拥有很高的地位,人们将奥林匹克赛会的摔跤胜利者视为英雄,许多神话及文学作品中描写的人物都与摔跤有关,这些人物大都是摔跤场上的高手。男孩在没有成人前便参加摔跤训练,如同美国男孩每天参加橄榄球及篮球运动一样[2]44。史料记载,到公元前5世纪,几乎所有的希腊城邦都有被称为Palestra(角力场),专门为练习摔跤而建的体育馆,没有专门场馆的城邦也会在现有场馆里专辟一块场地进行摔跤活动[3]。

摔跤之所以在古希腊有着极高普及度,受到人们的喜爱,一方面是由于其激烈的对抗、精湛的技艺,另一方面是因为其丰富的人文精神。摔跤既是一项人们喜爱的体育运动,更是一种深入人们生活的文化形式,体现了古希腊人的宗教观、哲学观、政治观、审美观以及身体观等。丰富的人文精神凸显了古希腊摔跤运动的现实意义,为此本文就古希腊摔跤运动的人文精神进行分析,力图为现代摔跤运动及现代体育的发展提供参考。

1 古希腊摔跤运动的人文特征

人文精神是人类文化的最根本的精神取向,体现着人类对真、善、美的追求,其目的是提高人的素质和提升人的精神境界。人文精神就是关心人,尤其是关心人的精神生活,尊重人的价值,尤其是尊重人作为精神存在的价值。因此,人文精神的基本涵义就是,尊重人的价值,尊重精神的价值[4]。

古希腊摔跤运动,作为一种特殊的身体活动具有深厚的人文特质,强调公平竞争与规则优先,使人们理性、合理释放本能,关注身心的体育使人们实现了全面和谐的发展,而体育传递出的健康美、责任感、正义感、使命感和荣誉感更是其人文精神的表现。

古希腊摔跤运动的人文精神主要有以下特征:

一是针对性与全面性。技术、动作、训练手法、训练目的有着很强的针对性,在训练中有针对各项技术及技能的专门训练方式,而这些技术、动作又是针对锻炼和保护不同的身体机能及身体部位而专门设计的,例如,既有专门针对技术战术的训练,又有关于体能力量的训练,还有关于自我保护和防护方面的训练。而在规则方面这一特征更为明显,为了确保比赛的精彩、保证选手的比赛连贯性、充分展示人类的力量和美,规则规定裁判不得轻易终止比赛,并可以适当远离比赛场地,但为了保护运动员的身体,又规定了严格的犯规与处罚规则。而这些针对性总结起来就体现了对人关怀的全面性。

二是象征性与普适性。“宗教精神”是现代奥运会继承古代奥运会的一个重要方面[5],事实上摔跤运动与古代奥运会一样,用对民族的忠诚和热爱取代宗教崇拜,用力量与竞技的美的仪式代替宗教仪式,并以体育艺术和美的教育取代了宗教洗礼。它是用一种象征的手法表达对个体、民族与国家的热爱,折射出人类的崇高美好的人文理想。古希腊摔跤运动呈现出人类追求的共同人文价值取向:身心和谐、美和尊严、和平和自由、公正和民主等。这是不同社会、不同地域、不同民族普遍认同和需要的,是全人类的普遍价值,因此具有强大的普适性和感召力。

2 古希腊摔跤运动人文精神的表现

2.1 人性的释放与理性的约束

古希腊摔跤运动从来就不回避暴力。在英语词汇里,暴力一词有力量、生命力等含义,古希腊人视暴力为生命,在他们崇敬的神灵中,很多就是战争的胜利者。事实上作为动物的人,其本性中就有暴力诉求,只是这种诉求在社会规范与伦理道德的束缚下被限制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范围,这就是人类文明的重要体现,但这一诉求在一定程度上需要宣泄与释放。参与摔跤比赛的选手必须经过多年的训练,他们必须拥有强健的体魄与顽强的意志,只有这样才能在艰苦的比赛中获得胜利,同时也只有这样才能为观众提供暴力、刺激的比赛;观看摔跤比赛的观众也被暴力与血腥所渲染,他们根本无法稳坐于座位之上,叫喊、欢呼、雀跃,在这一场域里人们的暴力诉求得以满足,其不良情绪也得到了宣泄,聪明的古希腊人用赛会及摔跤等形式为提供了宣泄暴力的机会,不仅实现了人类对暴力的诉求,也使人类生命冲动与本能得到释放。

在追求暴力、释放人性的同时,古希腊摔跤运动又体现了理性的束缚。注重理性的古希腊社会用完善的规则实现了暴力的理性释放。古希腊摔跤有两种形式:站立式和旋转式。站立式摔跤是人们最喜欢的类型,其目的就是摔倒对手,比赛通常有5局,为了获胜要将对手摔倒3次,因此“第3次被摔倒”在古希腊也成了失败的代名词,柏拉图也将辩论的关键时刻比作摔跤的决胜局[6]。在旋转式摔跤中,比赛以站姿开始,但是摔倒后可继续,它以一方认输而终止。如果双方同时摔倒,比赛终止,重新以摔倒前的姿势继续。这两种姿势的摔跤还有更为细致的规定,如比赛中决不允许击打下体、咬或是抓打对方等。由于相对完备的规则,为了实现比赛的精彩与连续,裁判只需站在较远的地方监督比赛,因为获胜标准很简单——摔倒或认输。

与目前繁杂的摔跤比赛规则相比,古时规则显得十分简单,但与同一时期的混斗、拳击相比,这些规则却体现了理性的束缚。古希腊拳击和混斗同样有很多拥护者,但由于没有规则的限制,不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在混斗或拳击比赛中都会带来永久的脑损伤及下体的损伤,使得这些项目的拥护者越来越少,而摔跤的目的不是杀死对手,只是打败对手,因此不存在这样的问题[1]62。弗洛伊德认为:“压抑是文明的必要代价,如果文明驯服不了横冲直撞的欲望,社会的基本秩序将走向失序。”古希腊摔跤运动在人性的解放与文明的束缚中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结合点,在人性得到解放的同时,又加入了理性的束缚,理性战胜了欲望,文明战胜了野蛮。

2.2 主体的关怀与身心的和谐

罗马人同样喜欢对抗类运动,但他们喜欢的并不是摔跤而是拳击和角斗,这主要是由于罗马的文化中缺少理性的成分,关注的只是血腥的感官刺激,缺乏对人类的关怀[2]43。古希腊的摔跤运动是暴力与理性的完美结合,它既体现了人性的释放与理性的束缚,更体现了人类对身体与心灵的关怀。

古希腊摔跤运动对身体的关怀主要体现在健康,摔跤运动要求的是健壮的身体。古希腊喜剧家阿里斯托芬将希腊人在马拉松战役中的胜利归功于摔跤,他认为正是摔跤运动造就了希腊人强健的体魄,使得他们在战争中取得胜利,并且批评那些不进入体育馆和角力学校的人。由于摔跤比赛的暴力成分,毕达哥拉斯十分讨厌摔跤运动,但在遇到最著名摔跤手米罗后改变了他的想法,因为在一次论坛辩论时突发地震,米罗将包括毕达哥拉斯在内的许多人从一个要倒塌的房子里救了出来,此后他一直推崇摔跤运动,认为摔跤运动能给人们以强健的体魄。

在关注强健体魄的同时,摔跤运动更加关注身体的健康。摔跤比赛的规则,不仅仅是限制人类的暴力诉求,同时关注对人们健康的保护,与混斗、拳击留下的身体残疾相比,摔跤带给人们的是身体的健康。正是因为其促进健康的作用,使其成为古希腊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个有成就的男人既要学会阅读、辩论,还要学会摔跤,因为摔跤能够带给人们健康与愉悦[2]44。为了规范地学习摔跤通常要到专门的摔跤学校进行学习,这一方面是由于摔跤运动自身对技术的较高要求,另一方面也是人们为了身体的保护,在专门教练的指导下身体健康才有保证。古希腊对体育的审美取向也体现了健康第一的价值观,他们认为摔跤运动员的身体是人类最美的身体,身体比例恰到好处,肌肉线条优美,是强壮与健康结合,因此也是最美的。

古希腊摔跤运动在关注人类身体健康的同时也关注人类的心灵与精神,这体现了身心和谐的观念。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十分喜爱摔跤运动,他经常参与摔跤运动,甚至还参加过正规的比赛(Isthmian Games),他认为:“摔跤是最为复杂的奥林匹克赛会的项目,它要求参与者具有良好的智慧。”[1]63为了使参与者拥有智慧,专门的摔跤学校既是传授摔跤知识和技能的场所,也是一个重要的教育园地,年轻人在得到身体锻炼的同时也得到相应的文化、道德等方面的教育。这些教育既是为了提高训练者的摔跤水平,带来强健的体魄,更对其心智的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体现了身心和谐的理念。根据史料记载,摔跤比赛中通常有笛子的伴奏,这一伴奏不是为了娱乐,而是为了运动员心理需求,运动员需要音乐来达到某种心境以便于更好地比赛[1]63。从这一点上我们可以发现,古希腊的摔跤运动是十分注重身心和谐的,这与中国传统体育有一定相似之处。

古希腊摔跤运动所蕴含的人文精神不仅仅体现在上述几个方面,其比赛过程中还包含着一些更为显现的人文精神。赛前在宙斯庙前为了确保公平比赛的宣誓,体现了人们追求平等的愿望;比赛中不轻易认输、坚持到最后一刻的拼搏与坚韧;选手对胜利的渴求以及人们对获胜者的崇拜,体现了人们对荣誉的渴求,这些也都是古希腊摔跤运动所包含的人文精神。

3 古希腊摔跤运动人文精神的现实意义

3.1 对现代摔跤运动发展的启示

国际摔跤联合会是负责在全世界推广普及摔跤运动、组织各类摔跤比赛的体育组织,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体育组织,其原因在于几乎每个国家的文化中都有摔跤运动,有着良好的文化传统,同时摔跤也是一个很好的教育手段,使人们的身体及心理方面都能得到很好的教育。但是目前摔跤运动的影响力有所下降,正面临着退出奥运会的危机。

收视率降低主要是因为项目的普及问题,似乎人文精神不能解决这一问题,但通过进一步的分析可以发现,造成普及度降低的很多因素都与人文精神的缺失有关。首先,由于规则的反复修改。国际摔跤联合会总是在奥运会后改变规则,这使得摔跤成为奥运会历史上规则变化最频繁的项目。规则的反复修改使人们根本无法分辨出胜负,也就是说人们甚至看不懂摔跤比赛了。其次,什么是有质量的摔跤,人们无法达成共识。由于摔跤运动存在于多个文化体系中,因此人们对精彩的摔跤认知也存在着差异,对比赛中技战术的运用也存在着不同的认识,而缺乏统一的标准也使得人们对摔跤认识存在差异。第三,训练及比赛中的伤病问题。由于价值取向的偏离,规则的修改、过度训练、缺乏必要的运动医学知识,使得摔跤运动员的伤病情况十分严重,这一问题也使参与该项运动的人数不断减少。

事实上,规则通俗易懂、比赛场面激烈的摔跤是人们的期望,而古希腊摔跤运动的规则恰恰符合了人们的要求,在此我们并不是要求现代摔跤运动的规则回到原始,我们的期望是在制定与修改规则时要更多地考虑运动员的需求以及观众的需求,而不仅仅是满足技术官员、教练裁判及电视转播的需要。而发挥摔跤运动的教育作用更有助于该项目的推广和普及。从大众传播的角度看,摔跤运动与篮球、足球等项目相比有着自身的不足,因此在项目的普及与推广过程中,在运用大众传媒的同时可以更多地关注其教育功能,通过其教育功能促进该项目的推广与普及。

3.2 对现代体育发展的启示

从人文精神的角度去思考当代体育面临的问题可以发现:体育本体价值取向发生了偏离,体育功能的无限放大以及竞技体育目标的扭曲。

所谓体育本体价值取向的偏离,主要表现在满足人类身心需求的体育逐渐偏离了这一根本价值,开始为社会的政治需求、经济需求服务。体育是一种归属于人的社会活动,其本质就是满足人类需求的身体活动,人是体育活动的主体,其本体价值取向必须关注人的需求与发展,但由于社会对体育需求的增加,加之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的影响,其价值取向主动或被动地偏离,本体价值取向被削弱或改变。虽然这一偏离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体育自身的发展,但从体育本体角度来看这一发展违背了体育自身的发展规律。体育自身的发展必须是建立在对人类本体关怀的基点上,通过各种社会资源的支撑,并按照其应有的发展轨迹发展。古希腊摔跤运动处处以人的需求为出发点,体现了对人类本体关怀的价值取向,使其成为古希腊最受欢迎的体育运动,也正是因为这一特点使得摔跤运动成为为数不多的几项从未缺席过奥运会的比赛项目之一。

对于体育功能无限放大这一问题可以这样理解,体育的最基本功能就是锻炼身体,愉悦身心,促进人的全面发展,或者说促进人们更好地改造自身及改造自然。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社会系统中的体育同样具备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功能,由于人们诉求的多元化,这些功能被无限放大,以至于影响到了体育自身的发展。以体育的经济功能为例,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们为了追求更多经济利益,体育自身在获取利益的同时也受到了消极影响。的确,丰富的物质基础可以极大地促进体育的发展,但经济效益同时也可能成为某一项目存在与消亡的决定因素,可以说经济利益已经绑架了体育,成为体育存在与发展的决定因素,显然是不利于体育自身发展的。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体育领域的假球、黑哨、兴奋剂等事件层出不穷。因此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这一问题,为现代体育注入一剂强心剂,使其重新回到应有的轨道,在关注经济利益的同时重新回到关注促进人的全面和谐发展中来,学习古希腊摔跤运动的身体与教育并重的模式。

通过研究我们可以发展,古希腊摔跤运动的主要目标就是身体和荣誉,锻炼身体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夺取胜利实现至高无上的荣誉。而目前人们从事竞技体育的目标已经不是这么简单,这主要是受到政治因素与经济因素的影响。以兴奋剂事件为例,运动员个人使用兴奋剂无非是为了获取经济利益,获得优异的比赛成绩一方面可以获取丰厚的奖金,另一方面知名度提升可以带来更为丰厚的广告收入,因此为了丰厚的经济利益运动员不惜以名誉、健康为代价铤而走险。蒙特利尔奥运会女子游泳接力东德代表队取得了冠军,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向该国官员提问:“为什么你们的队员说话声音都很粗,有些像男子?”官员的回答十分巧妙:“我们是来参加体育比赛而不是歌咏比赛的。”[8]这一例子让人发笑,但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这一问题的严重性。我们并不是在此否定体育的政治功能、经济功能,也不是否定体育比赛中的政治诉求与经济诉求,而目前要关注的是如何在问题中找到一个平衡点或是解决问题的方案,在体育的教育意义、人文精神充分发扬的同时,也能实现一定的经济与政治效益。

在古希腊,人们也赋予了摔跤运动很多诸如宗教、军事、政治等方面的内容,但其自身的存在与发展一直没有偏离其本体价值取向及根本目标,这一方面决定于这一项目的本质,另一方面也来自于组织者、管理者的有效控制。人文精神应当一直跟随着体育的存在与发展,它是体育的内核与精髓,失去人文精神的体育必将走向异化直至消亡,重视体育的人文精神对现代摔跤运动、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以及整个体育的发展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1] David Curby. Wrestling research review 2009[C].Dekalb:Northevr ILLinions University Press,2009.

[2] Don Nardo. Greek and roman sport[M]. San Diego:Lucent Books,1999.

[3] Frank George. On architecture[M]. Cambridge 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2.

[4] 曾玉山. 论体育人文精神的美育[J]. 体育科学研究,2008(4):33.

[5] 石龙. 奥林匹克的人文价值[J]. 赤峰学院学报,2008(7):112.

[6] Michael B Poloakoff. Combat sport in the ancient world[M]. 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1987:23.

[7] 康庆武. 体育现代性的批判与重构[J]. 体育文化导刊,2007(7):34.

[8] 易剑东. 百年奥运史[M]. 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8: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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