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理睬”义动词的历时演变和地域分布

2013-12-04 06:58刘宝霞
合肥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2期
关键词:官话用例现代汉语

刘宝霞

(清华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北京100084)

表示“理睬”一义,上古汉语主要借用视觉动词“视”、“顾”,中古时始用“理”,唐代“采(採、睬)”兴起,宋元时期“理会”、“理论”开始用于表达该义,明代“理”多见,沿用至现代汉语。孟琮指出,“理”多用于否定句,其后接名词宾语(表对象),也可与“上”、“起来”组成动趋式用于疑问句。[1]236现代汉语方言中,“理”主要用于北方官话区,“睬”则主要见于江淮官话、吴语以及闽语、粤语的部分方言点中。本节将追溯“理”、“采”表“理睬”的时代,并结合现代汉语方言的实际情况,考察唐代以来二词的分布特点。

一、“理”、“采(倸、採、睬)”表“理睬”义的产生及发展

1.理

《说文·玉部》:“理,治玉也。”后引申为“治理”、“处理”等义,并广泛应用于上古汉语中。“理”的“理睬”义产生较晚。《汉语大词典》首例引《汉书·淮南厉王刘长传》:

(1)贯高等谋反事觉,并逮治王……厉王母亦系,告吏曰:“日得幸上,有子。”吏以闻,上方怒赵,未及理厉王母。

此例《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中已见:

(2)及贯高等谋反柏人事发觉,并逮治王,尽收捕王母兄弟美人,系之河内。厉王母亦系,告吏曰:“得幸上,有身。”吏以闻上,上方怒赵王,未理厉王母。

例(1)、(2)中的“理”虽可理解为“理睬”,但结合“理”的词义发展情况,此处似理解为“处理”更妥。

中古时期,出现了两例疑似“理睬”义的“理”,如下:

(3)建稽首曰:“臣窃闻天下之论,皆谓邓艾见枉,陛下知而不理,此岂冯唐之所谓‘虽得颇、牧而不能用’者乎!”(《三国志》卷35)

(4)时于公为狱吏,曰:“此妇养姑十余年,以孝闻彻,必不杀也。”太守不听。于公争不得理,抱其狱词哭于府而去。(《搜神记》卷11)

但此两例中的“理”也可理解为“处理”、“审理”。

我们认为,“理”的“理睬”义应是由“治理”、“处理”等义发展而来。《汉语大词典》还举一例,可以作为“理”表“理睬”的早期用例:

(5)虽见指笑,余亦不理也。(晋葛洪《抱朴子·讥惑》)

除此例外,我们调查的宋以前的文献中,没有见到“理”表达“理睬”义的确切用例。

宋代开始,“理会”除表示“知晓”,也用来表示“理睬”,但用例不多,均出现在疑问句中。如:

(6)臣评答云:“学士们在河东时只争闲事,几时曾理会地界?”(《乙卯入国奏请》)

(7)头巾带。谁理会。三千贯赏钱,新行条例。不得向后长垂。(《全宋词》)

元代,“理会”表“理睬”的用例有所增加,用于否定句和疑问句。《宋元语言词典》、《元语言词典》中均举《前汉书平话》卷中:“张石庆见三大王大怒,急避之,来见惠帝,惠帝不理会。”我们检索的宋元时期的文献中,不见“理”单用表“理睬”的用例。

明代前期,表达“理睬”义仍多见“理会”,“理”单用表“理睬”义的在《西游记》中用例相对多见,二者都用于否定句和疑问句中。如:

(8)那端王且不理玉玩器下落,却先问高俅道:“你原来会踢气球?你唤做甚么?”(《水浒传》第1回)

(9)林冲也不理会,只顾和智深说着话走。(《水浒传》第6回)

(10)那大圣正与七十二洞妖王,并四健将分饮仙酒,一闻此报,公然不理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门前是与非!”(《西游记》第5回)

(11)长老莫管他,莫问他,也莫理他、说他。请安置,明早走路。(《西游记》第78回)

明末开始,“理”的数量增加,清代,“理”逐渐成为表达“理睬”义的主导词,并沿用至现代汉语中。

2.采(倸、採、睬)

《说文·木部》:“采,捋取也。”可知,“采”的本义为“摘取”,引申表“搜集”,如《汉书·艺文志》:“故古有采诗之官。”后引申出“择取”义,进一步引申为“采纳”、“采用”。如:

(1)其犹《诗》也,冀望见采,而云有过。《论衡·政务》

(2)君求田问舍,言无可采。(《三国志·魏志·陈登传》)

“理睬”的“采”当是由此义引申而来。唐代开始,“采”开始表达“理睬”义,多用于否定式,如:

(3)是非都不采,名利混然休。(张白《武陵春色》,引自《汉语大词典》)

(4)未胜渔父闲垂钓,独背斜阳不采人。(杜荀鹤《登灵山水阁贻钓者》)

(5)阳坡展脚卧,不采世间事。(王梵志诗)此义的“采”常写作“採”。如:

(6)见人造恶处强攒头,闻道说经则佯不採。(《敦煌变文校注》卷七,三身押座文)

(7)罗汉度伊都不採,声闻说法不瞻相。(《敦煌变文校注》卷五,妙法莲华经讲经文)

偶尔也写作“睬”。《汉语大词典》“睬”首例引唐张氲《醉吟》之二:

(8)下调无人睬,高心又被瞋。

《全唐诗》中,还有另外一例写作“睬”:

(9)胸中别有安边计,谁睬髭须白似银。(曹唐《羽林贾中丞》)

这两例可看作“睬”这一书写形式的早期用例。

唐五代文献中,双音形式“采顾”、“採括”也可表“理睬”义。如:

(10)李翱相公来见和尚,和尚看经次,殊不采顾。(《祖堂集·药山和尚》)

(11)耶娘不採括,专心听妇语。①此例张锡厚《王梵志诗校辑》(中华书局,1983年)卷二《你孝我亦孝》作“睬聒”,项楚《王梵志诗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卷二《只见母怜儿》改为“採括”。(王梵志诗)

(12)子胥狂语,何足可观;风里野言,不须採括!②此处“括”,原卷作“拾”,当是形近而误。据黄征《敦煌变文校注》卷一《伍子胥变文》注[五六],P22。(《敦煌变文校注》卷一,伍子胥变文)

《唐五代词典》“睬聒”条例引敦煌词《十二时·普教四众依教修行》:

(13)热油浇,沸汤泼,号诉求他谁睬聒。

张锡厚《王梵志诗校辑》卷二《你孝我亦孝》注[三]也引此例。黄征认为,这两处原卷作“採括”,改为“睬聒”,不妥。按:“睬”,后起字。[2]22清吴任臣《字汇补》始载“睬”:“睬,俗言偢睬,填词家多用此字。”张美兰指出,凡“理睬”义唐宋多作“采”、“採”、“倸”、“彩”字。[3]133我们调查的文献中,字形“睬”仅见于上文所列例(7)、(8),余皆作“采”、“採”。

宋代,表“理睬”义多用“采”、“倸”,用于否定句和疑问句中,用例有所增加,如:

(14)不为八风所牵。亦无精进懈怠。任性浮沈若颠。散诞纵横自在。遮莫刀剑临头。我自安然不采。(《景德传灯录》)

(15)重来惊鬓霜。怅绿阴、青子成双。说著前欢佯不倸,飏莲子、打鸳鸯。(尹焕苹《唐多令·苕溪有牧之之感》)

(16)子母间别十二载,道你呆着人见他佯不采。(《刘知远诸宫调·知远投三娘与洪义厮打》)

(17)在古庙五六春,有谁人采您!(《张协状元》第四十五出)

(18)胡铨上书言秦桧,桧怒甚,问范:“如何行遣?”范曰:“只莫采,半年便冷了。若重行遣,成孺子之名。”(《朱子语类》卷131)

双音形式“偢倸”也用于“理睬”义,也写作“偢采”、“秋采”。

(19)骋无赖,傍人劝他又谁偢倸。(《西厢记诸宫调》卷一)

(20)丝鞭刺起选英贤,苦不肯秋采,今朝奈何都来。(《张协状元》第五十出)

(21)这两卦各自是一个物,不相秋采。(《朱子语类》卷73)

元明杂剧中,“采(採、睬)”广泛使用,成为表达“理睬”义的主导词。元杂剧中,“采(採、睬)”已可用于舞台说明,多用字形“采”、“採”,“睬”少见。

(22)我这里劝着,道着,他那不睬①徐沁君《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中华书局,1980年)第236页注:“睬”,原作“採”,今改。分毫,别人的首级他强要。(《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马丹阳三度任风子》第四折)

(23)济困的众街坊,您是救苦的观自在。谁肯与半抄粗米一根柴?街坊每歹!没个把俺睬②徐沁君《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中华书局,1980年)第377页注:“睬”,原作“采”,覆本“采”又误作“来”。据臧本改。赵本作“採”。!(《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公孙汗衫记》第三折)

(24)虽无归去路,好把画图看。(外末做不睬正末科。)(《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陈季卿悟道竹叶舟》第一折)

(25)你依吾将令听我差,休睬这个言那个语,我交你手里不要赢,则要输。(《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诸葛亮博望烧屯》第二折)

(26)他中状元做官六七载,撇父母抛妻不采。(高明《蔡伯喈琵琶记》第三十七出)

(27)(扬州奴云)我自过去。(见科,云)哥,唱喏咱。(胡子传不采科)(秦简夫《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28)铜斗儿家缘家计,恋花柳尽行消费;我劝你全然不采,则信他两个至契。(秦简夫《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30)你待要沙暖睡鸳鸯,我则会岁寒知松柏,你将我这逆耳良言不采。(郑廷玉《崔府君断冤家债主》)

(31)旧人物不采分毫,新女婿直恁风骚。(周文质《越调·寨儿令》)

(32)夜深时独绣罗鞋,不言语倒在人怀,做意儿将人不采。(吕止庵《天净沙·为董针姑作》)

除“偢采”、“秋采”、“偢倸”,“瞅采”、“揪采”、“采揪”等异写形式也见于这一时期的口语文献中。如:

(33)冬寒天色,冷落窑中又没根柴。冻死尸骸,无人偢倸,谁肯着杴土埋,少不的撇在荒郊外!(《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公孙汗衫记》第三折)

(34)我欲待诉说个冤仇,我欲待诉说个冤仇,待说来谁人采揪?(刘唐卿《白兔记》第二十二出)

(35)回首孤坟,空教我望孤影。他那里谁秋采?俺这里将谁投奔?(高明《蔡伯喈琵琶记》第三十一出)

(36)思和爱,知何在?情默默,有谁瞅采?妾心未改君先改,奈好事多成败!(《清平山堂话本·风月相思记》)

(37)见吴忠来珠泪满腮,想我当日间豪迈,今日悄似一个乞丐。穿着一领破衣裳,拖一双破鞋,何日得苦尽甘来?我在破窑中,冷冷地谁揪采?(《杀狗记》第十六出)

元代朝鲜汉语教材《老乞大》中,只有1例,写作“偢倸”。四版本对比如下:

(38)身上穿的也没,口里吃的也没,那帮闲的男女,更没一个肯偢倸的。

身上穿的也没,口里吃的也没,帮闲的那厮们,更没一个肯偢倸的。

身上穿的也没有,口里吃的也没有,帮闲的那厮们也没一个肯偢倸他了。

身上穿的也没有,口里吃的也没有,帮闲的那厮们也没一个肯偢倸他了。

明代小说中,“采”、“睬”成为表达“理睬”义的常用字形。如:

(39)赵云沿江赶叫:“任从夫人去。只有一句话拜禀。”周善不睬,只催船速进。(《三国演义》第61回)

(40)李虞候便骂道:“村驴,贵人在此,全无忌惮!”那水手那里睬他,只顾唱歌。(《水浒传》第75回)

(41)他欠起身来,把一个金击子,瞒窗眼儿,丢进他道房里,竟不睬他。(《西游记》第24回)

(42)那迎儿见妇人这等说,怎敢与武大一点汤水吃。武大几遍只是气得发昏,又没人来采问。(《金瓶梅词话》第5回)

(43)看那骷髅,一似佯佯不采。似此告了他五七番,陪了七八个大喏。这人从又不见一个人林子来,骷髅只是不采。(《警世通言》第19卷)

(44)王六儿道:“还有大似他的,睬这杀才做甚么?”(《金瓶梅词话》第99回)

(45)你闪人,人闪你,(好似)六月债,人闪你恼不恼,便知你闪人该不该,识破你闪人的心肠也,(只怕)睬也没人睬。(明民歌《桂枝儿》)明代朝鲜汉语教材《朴通事谚解》用“倸”,出现5例。如:

(46)这厮们打的轻,他不倸,好生打!

(47)哥,你说甚么话!他如今气象大起来,粧腰大模样,只把我这旧日弟兄伴当们根底,半点也不倸。

(48)他要变时谁倸他?他敬我五分剌,我也敬他十分;他敬我一分时,我敬他五分。这般时,是人伦弟兄之意。

清代,“睬(采)”单用表“理睬”的用例减少,常与“瞅(揪)”连用,对比其他文献,《海上花列传》中,“睬”的用例相对多见。如:

(49)俺到看体面,不好竟进去的。你到不瞅不睬的,把我们半日不理,丢在外边!(《醒世姻缘传》第16卷)

(50)谭绍闻实实也听不见,王中毫不睬他,一路搀回家去。(《歧路灯》第31回)

(51)那位金姨太太面罩重霜的不发一言,任凭这边赔尽小心,那边只是不理不睬。(《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78回)

(52)和尚的意思,原想说出几个山东省里的阔人,可以打动王道台,岂知王道台听了,只是不睬他,由他说。(《官场现形记》第11回)

(53)安公子“哼”了一声,他也不睬,便用手

中尖刀穿到绳套儿里,哧溜的只一挑,那绳子就齐齐的断了。(《儿女英雄传》第6回)

现代汉语中,“睬”已经不能单用,仅保留在哈尔滨、万荣、南京、扬州、南通以及苏州、上海、宁波等吴语区中。复合词“理睬”常用于现代汉语书面语。

二、“理”、“采(睬)”在明清文献和现代汉语各方言中的使用及其分布

1.使用频率

“采(睬)”唐代已见,宋代用例有所增加,元明时期广泛用于表达“理睬”义,明末以前,“采(睬)”是表达“理睬”义的主导词,这一特点充分体现在江淮方言作品《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中,明代的朝鲜汉语教材《老乞大谚解》、《朴通事谚解》中也只见“采(睬)”,不见“理”。“理”表“理睬”中古就已出现,但中古到近代汉语前期用例罕见,主要用于“治理”、“处理”之义。明代“理”才单独用于“理睬”义。明代前期的北方方言中,还不见“理”单用表“理睬”的用例,江淮方言作品《西游记》中,“理”与“采(睬)”的使用比例已达5∶7,明末开始,“理”的使用频率逐渐上升,山东方言作品《金瓶梅词话》中,“理”的用例已是“采(睬)”的三倍多,清代,“理”的数量在大多数文献中已占优势,成为表达“理睬”义的主导词。吴语作品《海上花列传》中,“睬”还占据一定位置,之后的《何典》中,只见“理”,不见“睬”,可见,最迟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理”便完成了对“睬”的替换。如表1:

表1 明清文献“采(睬)”、“理”使用情况表

2.地域分布

如前所述,明代开始,“理”和“睬”在表达“理睬”义上展开竞争。明末开始,“理”逐渐占主导地位,这一趋势在清代稳定下来。反映在地域上,虽然此时“睬”已不是主导词,但其使用轨迹仍有所保留,尤其在一些江淮方言作品和吴语作品中。

《红楼梦》程甲本①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冬,程伟元、高鹗在萃文书屋以木活字形式刊刻了《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本,题书名曰《新镌全部绣像红楼梦》,这是《红楼梦》第一次以木刻本出现,学界称之为“程甲本”。和程乙本②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春,程伟元、高鹗在萃文书屋刊刻了“乾隆壬子萃文书屋木活字摆印本”,与第一个刻本——程甲本相隔仅两个多月。中,表达“理睬”义用“理”和“採”。二者的使用情况如下:

表2 “理”、“採”使用情况表

无论是程甲本(下文简称“甲”)还是程乙本(下文简称“乙”),“理”的使用频率远高于“採”,前80回和后40回都是如此,可知,两个本子中,“理”均已经成为表达“理睬”义的主导词。进一步核对《红楼梦》甲乙两个版本,前80回乙本中“理”、“採”二者比例达22.5∶1,高于甲本(8∶1),可见版本间对“理”和“採”使用上的细微差异:甲本中,“採”共10处,对应乙本中“理会”2处,“理”4处,“採”4处。如:

(1)戌①此处的“戌”指的是《红楼梦》“甲戌本”。《红楼梦》“甲戌本”仅存16回。目前学术界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该本的底本年代在所发现的本子中是最早的,也最接近曹雪芹的原稿,后人妄改的成分相对较小,列于此处供参考。: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这家的混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你只以后不用採他。

庚②此处的“庚”指的是《红楼梦》“庚辰本”。此本原本八十回,中缺六十四、六十七两回、实存七十八回,因该本有“庚辰秋月定本”字样,故称“庚辰本”。这个本子的底本是曹雪芹于庚辰年即乾隆二十五年(1760)秋天改定的本子,距离曹雪芹去世只有二三年的时间,所以这个本子很可能是作者生前最后一次改定的本子,也最接近作者手稿,列于此处供参考。: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还愿去了,尚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採他。

甲:我一有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道了,你以后只不要採他。

乙: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往庙里还愿去,尚未回来,晚上你看见就知道了你以后总不用理会他。(第3回)

(2)戌: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别採他。

庚:若这一日姊妹们合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别採他。

甲:若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了一句话,他心上一喜,便生出许多事来,所以嘱咐你别採他。

乙:若一日姐妹们和他多说了一句话,他心上一喜,便生出许多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理会他。(第3回)

(3)戌: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大爷替我请他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揪採。

庚: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大爷替我请他老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揪採。

甲: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採他。

乙: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理他。(第6回)

(4)戌:宝叔,你侄儿看小,倘或言语不防头,你千万看着我,不要理他。

庚:宝叔,你侄儿,倘或言语不防头,你千万看着我,不要理他。

甲:宝叔,你侄儿年小,倘或言语不防头,你千万看着我,不要採他。

乙:宝二叔,你侄儿年轻,倘或说话不防头,你千万看着我,别理他。(第7回)

(5)戌: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採他。

庚:宝钗素知代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採他。

甲: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採他。

乙: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理他。(第8回)

(6)庚:不想宝玉一旦夜竟不回转,自已反不得主意,直一夜没生睡得,今忽见宝玉如此,料他心意回转,便越性不採他。

甲:不想宝玉一日夜竟不回转,自巳反不得主意,一夜没好生睡,今忽见宝玉如此,料是他心意回转,便索性不採他。

乙:不想宝玉竟不回转,自巳反不得主意,直一夜没好生睡,今忽见宝玉如此,料是他心意回转,便索性不理他。(第21回)

可见,程乙本更常使用当时已经是主导词的“理”,相比较而言,程甲本对“理”的使用稍嫌保守。再对比中原官话作品《歧路灯》、江淮官话作品《儒林外史》以及之后的江淮官话作品《官场现形记》、吴语作品《海上花列传》中二者的使用情况(表1),结合清代常用词使用方面南方地区存古、北方地区趋新的特点,[4-5]可以得出程甲本在常用词使用方面倾向使用南方话,程乙本则倾向使用北方话。胡文彬指出,《红楼梦》语言的方言现象呈现出一种鲜明的时代性和强烈的地域色彩,现存各种版本中,甲本、戌本等早期抄本“去南方话”较少,从庚辰本开始,“去南方话”逐渐增多。[6]本文所举“理”、“采(睬)”不同版本的异文可以为胡文彬的论断提供一个佐证。

现代汉语方言中,“理”只见于东北、北京、冀鲁、胶辽、中原、兰银等北方官话区中,江淮官话、吴语、徽语、湘语、闽语、粤语、客家等南方方言中主要用“睬”。[7]

三、小结

1.“理”表示“理睬”是从中古开始的,但近代汉语前期,表“理睬”常用双音词“理会”,明代开始,“理”的使用频率增加,清代成为表达“理睬”义的主导词,并沿用至今。“采”表“理睬”义始于唐代,明末以前是表达该义的主导词。

2.清代开始,“理”和“睬”的分布呈现出地域特点:“理”用于北方官话,“睬”则保留在南方方言中。

3.在表“理睬”义的过程中,“采”的常用字形也在变化:唐代多用“采”、“採”,宋代也用“倸”,明代“采”、“睬”成为常用字形,清代“睬”逐渐成为表达“理睬”义的固定字形,并沿用至今。

[1]孟琮.汉语动词用法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2]黄征,张涌泉.敦煌变文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7.

[3]张美兰.祖堂集校注[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4]张美兰,李颖.清末汉语介词在南北方官话中的区别特征——以九江书局改写版《官话指南》为例[M]//陈燕,耿振生.继往开来的语言学发展之路.北京:语文出版社,2008:310-332.

[5]张美兰.清末域外汉语官话资料中的同义词及其地域分布[J].汉语史学报(第十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0:316-324.

[6]胡文彬.《红楼梦》的方言构成及其演变[J].辽东学院学报,2009,(2):99-106.

[7]李荣.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Z].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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