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钱大昕的音义考据理论

2013-11-30 04:51李福言
四川文理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正音考据古音

李福言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试析钱大昕的音义考据理论

李福言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钱大昕音义考据理论包括正音转音理论和音随义转理论。正音指形体和偏旁相从的读音,转音指与别的形体相假借的读音。正音转音理论丰富了对叶韵以及六书理论的认识。音随义转理论建立在转音理论的基础上,指出古书多以音见义,音近义通。这一理论深化了对汉代“读若”“读为”等训诂方式的理解。最后指出了钱大昕音义考据理论的价值与局限。

钱大昕;音义考据;正音转音;音随义转

钱大昕(1728-1804),字晓征,江苏嘉定(今上海嘉定)人,乾隆十六年召试举人,历任内阁中书、翰林院庶吉士、广东学政等,嘉庆七年卒,年七十七。他博学会通,经史子集、小学、天算、金石、典章制度都有确见。著述丰富,以考史为主,兼及年谱、金石、小学、文集等。王昶在《钱大昕墓志铭》中说:“(钱大昕)谓古人属辞不外双声叠韵,而其秘实具于三百篇中,双声即字母所由始,初不传自西域,皆说经家所未尝发者。”[1]钱大昕音义考据理论主要来自对双声叠韵以及经传、诸子、骚赋韵字的深刻认识。在此基础上,以声为纲,将形体和意义贯穿,解决了不少音义问题,开创了对古声类的研究,推动了乾嘉音义考据理论的发展,对后代文字、音韵、训诂研究很有启发。具体讲,钱大昕音义考据理论主要包括正音转音理论、音随义转理论等。

一、正音转音理论

钱大昕的正音转音理论源于六书中的谐声,“声音本于文字,文相从者谓之正音,声相借者谓之转音,正音一而已,转音则字或数音”“文字偏旁相谐,谓之正音;语言清浊相近,谓之转音”。从发生学的角度讲,语言在先,文字在后。但文字一旦产生,音和义就附于其中。着眼于造字象征,汉字是表意的;着眼于区别事物,汉字又是表音的。后者主要是后代占绝对数量的谐声(形声)字。钱大昕认为形体和偏旁相从的读音是正音,与别的形体相假借的是转音。正音只有一个,转音则字或数音。正音一般是同发音部位的,而转音必须清浊舒敛同位同等。

声音本于文字,文相从者谓之正音,声相借者谓之转音,正音一而已,转音则字或数音。正音如宗族昭穆,虽远而实出一本,则引而同之,故喉、舌、唇、齿音不同,而合为一部。转音如婚姻,夫之与妇,至亲也,而妇之族不可以混夫之族,故音之转必清浊舒敛同位同等,乃可假借。其它同部之字,仍风马牛不相及也……

钱大昕认为双声与叠韵判然不同。声近,未必韵可通。有正音,有转音。“声近义通”中的“声”是有原则的,音转必同位同等,若仅同部之字,则不能相转。

声同位,皆可转,声可转而韵不与之俱转。钱大昕不同意段玉裁“通韵”之说,他在《与段若膺书》中说:[2]567-568

足下又谓声音之理,分之为十七部,合之则十七部无不相通,盖以《三百篇》间有歧出之音,故为此通韵之说,以弥缝之。愚窃未敢以为然也。古有双声,有叠韵,“参差”为双声,“窈窕”为叠韵。喉、腭、舌、齿、唇之声同位者,皆可相转,“宗”之为“尊”,“桓”之为“和”是也。声转而韵不与之俱转,一纵一横,各指所之,故无不可转之声,而有必不可通之韵,不得以“炰烋”之转“彭亨”而通“庚”于“豪”,“无俚”之转“无聊”而通“之”于“萧”,“宁母”之转“泥母”而通“齐”于“青”也……

明正音,可以很好地理解叶韵问题。“叶韵实由古今异音而作,而吾谓言叶韵不如言古音。盖叶韵者以今韵为宗,而强古人以合之,不知古人自有正音也。古人因文字而定声音,因声音而得训诂,其理一以贯之。汉魏以降,方俗递变,而声音与文字见不相应,赖有《三百篇》及群经传记、诸子、骚赋具在,学者读其文,可以得其最初之音,此顾氏讲求古音,其识高出于毛奇龄辈万倍,而大有功于艺林者也。”[2] 226-228钱氏很有共时和历时的观念,他认为叶韵是由古今语音差异造成,叶韵以今韵为宗,强古人以合今人,所以言叶韵不如言古音。一定意义上说,明正音就是明古音。

古人有正音,有转音。一字异读,多与转音有关。转音有两种,一种是以声转,一种是以义转。钱大昕说:[2] 226-228

古人亦有一字而异读者。文字偏旁相谐,谓之正音;语言清浊相近,谓之转音。音之正有定,而音之转无方。正音可以分别部居,转音则只就一字相近,假借互用,而不通于它字。……古人有韵之文,正音多而转音少,则谓转音为协,固无不可;如以正音为协,则颠倒甚矣。顾氏谓一字止有一音,于古人异读者,辄指为方音,固未免千虑之一失,而于古音之正者,斟酌允当。其论入声,尤中肯綮,后有作者,总莫出其范围。若毛奇龄辈不知而作,哓哓謷謷,置勿与辩可也。

金安区土壤养分状况差异较大,且土壤养分状况与自然地力关系较深,是一个可以表征土壤肥力、耕地质量等级的物理指标,经专家组论证,地形部位与土壤养分状况是重要的自然因素,对耕地级别有着一定的影响,应作为备选因子添加进金安区定级因素因子体系当中。

古代正音多,转音少,叶韵以转音为主。顾炎武认为一字只有一音,将异读看成方音,不确。钱大昕进而批评顾炎武只求正音,不明转音,将《周易》真谆和耕清混用现象看成是受方音影响这一错误做法:[2]229-230

夫士女之讴吟,词旨浅近;圣贤之制作,义理闳深。深则难晓,浅则易知。《七月》末章,已有岐音;《清庙》一什,半疑无韵。非无韵也,古音久而失其传耳。夫依形寻声,虽常人可以推求;转注假借,非达人不能通变。如但以偏旁求音,则将谓《国风》之谐畅,胜于《雅》《颂》之聱牙,而周公亦囿于方音矣,有是理乎!……《豫象》以“凶”与“正”韵,“中”“正”本双声字(古无知照二母之分,医书有“怔忡”,亦取双声)《艮象》“以中正也”,亦与“躬”“终”为韵,则“正”与“凶”亦可韵也。《象传》无不韵之句,独此三卦顾氏所不能通,而并删其文,殊失阙疑求是之旨。今以双声通之,则涣然释矣。古人之立言也,声成文而为音,有正音以定形声之准,有转音以通文字之穷。转音之例,以少从多,不以多从少。顾氏知正音而不知转音,有扞格而不相入者,则诿之于方音,甚不然也。五方言语不通,知其一而不知其它,是之谓拘于方。如“实”,神质切,亦读如“满”;“久”读如“九”,亦读如“几”,《易传》皆兼用之,此正圣人不拘方音之证。“民”“平”“天”“渊”。亦犹是耳。顾可以轻议圣人哉!

钱大昕认为顾氏之失,在于“知正音而不知转音,有扞格而不相入者,则诿之于方音”。他说:“古人之立言也,声成文而为音,有正音以定形声之准,有转音以通文字之穷。转音之例,以少从多,不以多从少。”“正音”定形声,“转音”通文字。转音就是转注假借,“依形寻声,虽常人可以推求;转注假借,非达人不能通变”。

二、音随义转理论

钱大昕对六书特别是形声、转注、假借三者有深刻的认识,他注意到形声字的形体和偏旁之间的复杂关系,引申触类,得出了不少成果。他在音转的种类中指出,音转有两种,一以音转,一以义转。后者逐渐发展为音随义转理论,构成了训诂学的重要理论,对经传解释帮助很大。

音随义转理论建立在转音理论的基础上。钱大昕发现古人多用双声取义,多取同位或相近部位之声:[2]78-79

问:《敬之》篇“佛时仔肩”,毛训“佛”为“大”。《正义》谓“其义未闻”,愿闻其审。

“训诂之学通乎声音,声音之变无穷,要自有条不紊,”这是训诂学中一条重要原则。王念孙在《广雅疏证序》中发展了这一思想:“训诂之旨,本于声音,故有声同字异,声近义同,虽或类聚群分,实亦同条共贯。”[3]1段玉裁也在《广雅疏证》中丰富了这一思想:“小学有形有音有义,三者互相求,举一可以得其二;有古形有今形,有古音有今音,有古义有今义,六者互相求,举一可以得其五。古今者,不定之名也,三代为古,则汉为今,汉魏晋为古,则唐宋以下为今。圣人制字,有义而后有音,有音而后有形,学者之考字,因形以得其音,因音以得其义,治经莫重于得义,得义莫切于得音。《周官》六书,指事、象形、形声、会意四者,形也;转注、假借二者,驭形者也,音与义也。”[3]2

钱大昕在具体解释经传词句时多次说,“古书皆以音见义”“古人音与义协”“音本相近,义亦可通”“古者声随义转,声相近者,义亦相借”等,可见他对音义关系的深刻理解与运用。如在论及“舋”与“釁”字的关系时,强调“同训必同音”:[2]43-44

问:《易》《诗》“斖”,崔灵恩改从“娓”,是已。然此字之讹,必非无因,疑即“釁”字。釁,分声,古“文”“微”相转,或声即今“娓”。《周礼》“釁”,郑司农多读为“徽”,为有文饰之义。“徽”音亦近“娓”,此岂“斐”之假借而后人字误作“斖”?案《晋书》及沈约《宋书》,凡嫌釁字俱已作“舋”也。

曰:“舋”即“釁”字,其从文者,后人妄增。开成石经及宋板《易》《诗》绝无作“斖”者。《广韵》“亹”下重出“斖”字,注云俗,此其证也。先郑读“釁”为“徽”,徽从微省,“微”与“尾”古文通用,《周官》之“媺”,即《说文》之“娓”。《诗》“谁侜予美”,韩诗作“娓”,“娓”即“媺”也。“娓”读若“媚”,与今人读异。“釁”“媺”古今字,“徽”训美,同训亦必同音,后人读“徽”许归切,因转“釁”为许觐切,失先郑之音矣。

在音近义通理论的指导下,他对汉人“读若”“读与”有独特的理解。认为“读若”“读与”是古书假借之例,假其音并借其义,音同而义亦随之,不像后世譬况,只是单纯的拟音。这主要见于《古同音假借说》一文中,如:[2]43-44

钱大昕“读若”说,与段玉裁不同,后者认为“读若”是拟音,而钱大昕将其与六书中的假借结合,“假其音并假其义,音同而义亦随之”。钱氏所论,较全面切实。

三、钱大昕音义考据理论之价值及历史局限性

钱大昕音义考据理论对汉语音形义关系有深刻的认识,对汉语本质有一定的了解,价值大,影响深。但由于主客观条件限制,又有一定局限性。

(一)价值

对于钱大昕音义考据理论的价值,王力在评价清儒语言研究的价值时说:“(清儒二等语言研究)重视有声语言与概念的直接关系。王念孙提出了‘就古音以求古义,引申触类,不限形体’的合理主张。这样就不再为字形所束缚,实际上是纠正了文字直接表示概念的错误观念。这是训诂学的精华所在,对后代产生很大的影响。”[4]钱大昕音义考据同样重视有声语言与概念的直接关系,对经史小学错讹现象重新加以解释,使清代训诂学上升到一个新层次。清代学者多受此影响,如王念孙“声近义同”说、段玉裁“音随义转”说、俞樾的“以双声字代本字”说等。而且,这一理论对后代学者也有很大影响,如杨树达曾说:“盖字各一音,不相杂越,此约定俗成以后乃能如是。若其初起,同义之字往往同音,字音之界限不严,彼此可以互用。”可知杨氏已对音近义通说有所发展。

(二)历史局限性

钱大昕音义考据思想有价值,但由于主客观条件的限制,仍有一定局限性。王力在《清代古音学》中批评了钱大昕的声随义转说:“钱氏企图用声随义转之说解决古韵中的疑难问题。他说《诗·小雅·小旻》‘谋夫孔多,是用不集’,‘集’字和‘犹、咎、道’为韵,是由于‘集’训为‘就’,就读‘就’音;他不知道韩诗正作‘就’,用不着声随义转。他又说《诗·大雅·瞻卬》‘不自我先,不自我后,藐藐昊天,无不克鞏’,他以为‘后’古音‘户’,由于‘鞏’训为‘固’,就读‘固’音,他不知道‘后’字古不读‘户’音,声随义转之说就落空了。‘鞏’‘后’东侯对转,孔广森之说才是正确的。钱氏又企图用双声假借之说来解释《易经》的真耕通转。他说《屯卦》以‘民’韵‘正’,是由于‘民’读如‘冥’;《观卦》以‘平’韵‘宾、民’,是由于‘平’读如‘便’;《讼卦》‘渊’韵‘成、正’,是由于‘渊’读如‘营’;《乾卦》‘天’韵‘形、成’,是由于‘天’读如‘汀’。此说也是错误的。真耕相通,是由于元音相同(真en,耕eng),不烦改读,自然和谐。”[4]钱大昕拘执于声随义转以及双声假借,有时得出的结论不免牵强。

章太炎说:“大凡惑于音者,多谓形体可废,废则言语窒而越乡为异国矣;滞形体者,又以声音可遗,遗则形为糟粕而书契与口语益离矣。”[5]因此,在考察形音义三者关系时,最好全面,不可偏执一端。

[1] 国朝耆献类征初编:第128卷[C]//三十三种清代人物传记资料汇编:第14册.山东:齐鲁书社,2009:18.

[2] 钱大昕.潜研堂文集[C]//陈文和.钱大昕全集.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

[3] 王念孙.广雅疏证序[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4.

[4] 王 力.清代古音学[M].北京:中华书局,1992:162.

[5] 彭金祥.魏晋到隋唐西蜀方言韵部的演变[J].四川文理学院学报,2011(1):116-120.

[责任编辑邓杰]

TheStudyofFootnoteTheoryonPronunciationandMeaningbyQianDa-xin

LI Fu-yan

(Literature College of Wuhan University,Wuhan Hubei 430072,China)

The footnote theory on pronunciation and meaning by Qian Da-xin is composed of the theory on the rectification and turn and the theory on the pronunciation turn with meaning change. The rectification refers to the pronunciation in which the form of a character is accompanied with a radical and the pronunciation turn refer to the pronunciation which is borrowed from the other form. The theory on the rectification and turn has enriched the knowledge of homophonic and the six methods of Chinese character form. The theory on the pronunciation turn with meaning change is based on the theory of pronunciation turn, which points out that in ancient books the meaning of a character can be found from its pronunciation and the similarity of pronunciation implies nearly no difference of their meaning. The theory deepens the understanding of such explanations of words in ancient books as “marking a phonetic with a pronunciation of another character” and “marking a phonetic by borrowing another character”. The theory by Qian Da-xin is of great value as well as shortcoming.

Qian Da-xin; footnote on pronunciation and meaning; rectification and turn; pronunciation change with meaning change

2013-03-11

李福言(1985—),男,江苏徐州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音韵训诂研究。

H11

A

1674-5248(2013)04-01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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