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田野调查初探*

2013-11-27 05:15罗栋
旅游研究与实践 2013年2期
关键词:人类学田野旅游

罗栋

(1.湘潭大学旅游管理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2.武汉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一、人类学视野中的田野调查

田野调查是人类学研究领域的最古老的研究方式,也是人类学最基本、最重要的研究方法。田野调查源自于西方的“fieldwork”,也可翻译为“田野调查”、“田野作业”、“田野研究”、“野外工作”等。田野调查,是指研究者深入某一地区,通过直接观察、访谈、居住体验等参与方式,进行长期、细致的考察,从而获取直接的第一手研究资料的过程。具体来说,就是“参与当地人的生活,在一个有严格定义的空间和时间的范围内,体验人们的日常生活与思想境界,通过记录人的生活的方方面面,来展示不同文化如何满足人的普遍的基本需求、社会如何构成”[1]。

关于田野调查之于人类学研究的重要性,研究者们从来不吝赞美之词。人类学家塞里格曼(G.G.Seligman)宣称,“田野调查对人类学的重要性就像殉教者的鲜血对教会的重要性一样”[2]。拉德克利夫·布朗在《社会人类学方法》中写到:“只有通过实地研究,人类学才能前进,从而成为一门真正的和重要的科学”。[3]张光直在《考古人类学随笔》中强调,深入的田野调查“所获得的有关人文社会的新知识,一方面能够深入个性,一方面又照顾了世界性;一方面尊重文化的相对性,一方面确认文化的一般性。这种做法,这种知识,是别的学科所不及的,因而造成了人类学在若干社会科学领域的优越性”[4]。离开了田野调查的基础,人类学的研究也就失去了意义和生命力。

田野调查与人类学理论相互促进,田野调查推动着人类学理论与方法的发展;同时,人类学理论与方法的发展又反过来促进了田野调查方法的更新。了解人类学史的人都知道,人类学是靠田野调查起家的,国内外人类学界的大师们有价值的著作、有影响的理论,基本上都是对田野调查成果的提炼、概括和升华[5]。早期的“摇椅上的人类学家”,如泰勒、摩尔根、弗雷泽等,是根据阅读文本、史料来从事人类学研究的,并不从事实地调查研究。博厄斯((Franz Boas)19世纪末在爱斯基摩腹地的巴芬岛(Baffin Land)完成了美国传统上第一次田野调查,他认为进入、参与由习惯和语言构成的社会环境是人类学研究的主要研究方法,他也因此被称为“美国人类学之父”。现代人类学的奠基人是马林诺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和布朗(A.R.Radcliffe-Brown)。所谓“马林诺斯基革命”是指马林诺斯基在20世纪60年代末开创的“参与观察”式田野调查方法的创新,奠定了现代田野调查研究的基石,是人类学研究历史上的一次飞跃。20世纪七八十年代兴起的“参与式发展”为核心的当代人类学田野调查方法,至今也渐趋于成熟。

田野调查是人类学者获取第一手资料的最基本方法。这种研究方法与一般的社会调查研究既有共同之处,又有自身鲜明的特色,表现为社会性和多元性、文化性和生活性、历史性和现实性、实践性和探索性以及艰苦性和变化性等特征上[6]。随着社会的变迁和人类学理论与方法的发展,田野调查也经历了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如今,田野调查方法的应用早已超出了人类学的领域,被广泛应用于社会学、考古学、生物学、环境科学、语言学、艺术学等自然或社会科学领域。

二、旅游田野调查的含义

旅游是一种复杂的经济、文化和社会活动和现象,从多角度、多学科、多手段来研究旅游的本质、性质、影响等是十分必要的。田野调查应用于旅游研究,既是田野调查作为一种研究方法的优势的体现,更为重要的是,田野调查能促进对旅游的认识和研究进一步发展、深化。“旅游田野调查”就是,田野调查方法在旅游研究中,尤其是旅游实地调查研究的全面应用。

(一)田野调查与旅游活动有着密切的联系

国际上普遍接受的关于“旅游”的定义被称为“艾斯特定义”,是1942年由瑞士学者亨泽克尔(Walter Hunziker)和克雷夫(Kurt Krapf)合著的《普通旅游学纲要》中提出来的,他们认为“旅游是非定居者的旅行和暂时居留而引起的现象和各种关系的总和。这些人不会长期定居,并且不从事任何赚钱活动”。从本质上来说,田野调查,就可以看做是一种松散而长时间的旅游活动,就是一种“非定居者的旅行”,研究者离开家庭和熟悉的社会环境,到一个“异地”去工作和生活,适应和学习当地的文化,观察和参与当地的社会生活,不长期定居,也不从事赚钱活动。然而,田野调查又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旅游,研究者与旅游者有着明显的区别,其旅游的目的和内容也是有所区别的。旅游的目的不外乎是观光、游览、度假、商务、会议、文化交流、宗教朝拜、探亲访友、修学等,其目的是多种多样的,其方式和内容也是丰富多彩的,但其本质是休闲而非学术,是一种娱乐而非研究。田野调查的目的是为了做研究而收集资料,是学术性质的、工作性质的,其调查内容也就是围绕研究的目的而展开,其体验和收获都是围绕研究而得来的,旅游只是研究者“不得已而为之”的必需过程。但是,不管怎样,田野调查和旅游活动之间这种天然的紧密联系,有意无意地都促使了研究者关注和思考旅游,从而促进了旅游研究的发展。

(二)旅游田野调查是田野调查自身的发展与创新

世界正在经历复杂、快速的社会变革,由此引起的各种现象与规律都值得我们进行广泛而深入的研究。在这个时空日益被媒体和交通浓缩的世界上,所谓的“田野”更像是一种怀旧,一种对文化杂糅的遮掩[7]。随着田野调查进入不同的研究领域,反思和创新传统田野调查方法也是很有必要的。

传统田野调查的发展是时代变化的要求,也是研究领域拓展的要求。田野调查进入旅游研究领域正提供了这样的可能和机会。无论我们身处何方,从事何种职业,旅游至少已成为我们感知世界的一条途径[8]。旅游业的产生和发展带来了各种社会的、文化的碰撞,引起了社会文化制度变迁。田野调查研究应用于对旅游者、旅游客源地、旅游目的地的研究,田野调查研究增添了新的内容,其模式、方法也相应调整,尤其是对旅游者的关注上。旅游者具有“流动性”的特点,使传统的相对固定的“田野”不能满足研究的需要,“无固定田野点”或“多田野点”无疑对田野调查的发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三)深入的田野调查促进旅游研究的深入发展

面对与社会现象同样复杂、广阔的旅游现象,任何单一学科的视角都是狭隘的,任何单一的研究方法也是不够的,它必然是一门多学科、多方法参与的工作。经过长期发展,田野调查形成了相对完整的规范和模式,被证明是一种有效的、可靠的研究方法。田野调查搜集的第一手资料是极为珍贵的,是有价值的,不仅是旅游规划和旅游开发的基础,也是旅游研究分析和理论提炼的基础。田野调查坚持的文化平等原则、文化比较方法,有利于旅游地和旅游的全面可持续发展。

当前,我国的旅游研究中,仍存在着严重的重经济数据、轻人文记录的“重物轻人”的倾向,仍存在着学术浮躁、急躁的气氛。本应倍受关注的旅游目的地和旅游客源地的经济状况、社会生活、风俗习惯等数据,往往被区域经济发展的数据所覆盖,更谈不上进行理论探讨与分析。部分研究者缺乏深入实践、深入基层的精神,缺乏安心学术、扎根研究的精神,旅游研究成果脱离实践,缺乏长期性和连续性;部分研究者在做实践调查时也是浅尝辄止,仅仅做做问卷调查而已,未深入其中。深入的田野研究引入旅游研究,可弥补现有旅游研究的不足,更加关注旅游的本质、旅游带来的社会、文化影响,引导旅游研究进入深层次发展。

三、旅游田野调查的开展

田野调查方法应用于旅游研究的实践,最初是从旅游人类学的角度开展的。旅游人类学在西方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其标志是1963年美国人类学家努涅斯(Theron Nunez)发表《一个墨西哥山村开展周末旅游带来的影响》。瓦伦·史密斯(Valene L.Smith)的《东道主与游客——旅游人类学研究》是旅游人类学的集大成作品。我国的旅游人类学研究从引进西方的研究成果开始,逐渐形成了较为稳定的研究队伍,成为我国旅游研究中的一个重要分支。田野调查作为人类学研究的最重要、最主要的研究手段,一开始就应用到了旅游人类学的研究过程中。应注意的是,田野调查这种方法不应当只是旅游人类学的专属,而且也应该应用于旅游研究的其他分支。田野调查作为一种科学有效的研究方法,应以恰当的方式进入旅游研究的各个方面。

旅游田野调查的开展,应在吸收传统田野调查的优势和经验的基础上,创造性开展工作,应特别强调坚持理论指导、平等科学原则、“旅游”特色内容和创新发展。

(一)旅游学理论指导旅游田野调查的开展

没有理论指导的田野调查,是为调查而调查,也是盲目的调查。理论是拓深调查成果的必要手段;如果缺乏理论的知会与提炼,实证资料的简单堆积将是一件危险的事情[9]。旅游学理论的发展是旅游田野调查取得成功的前提,同时,旅游田野调查也可检验旅游学相关理论的可行性,为旅游理论的创新提供素材。而我国目前的现状是“旅游研究理论的匮乏,不仅如此,大量旅游研究的概念与理论方法尚未得到严格检验,而不断累积的田野研究也缺乏明确的理论导向,亦因此对理论构建毫无贡献”[8]。总之,旅游学研究自身理论的发展才是旅游田野调查的发展的根本,只有旅游学理论发展了,旅游研究中的田野调查方法创新才有“源头活水”。坚持旅游学理论的指导,正是为了旅游田野调查更有的放矢,不偏离、不背离旅游田野调查的初衷。

(二)平等、客观原则是旅游田野调查的基本原则

在旅游田野调查中,研究者和旅游者、旅游目的地居民之间都是平等的,其代表的文化也是平等的,没有优劣之分。田野调查作为一种“进入”,无论是“参与”还是“观察”,研究者应该秉承客观的态度,尽量避免“打扰”和“干扰”,尽量避免“自我文化中心”的偏见和价值判断,“不因爱而溢其美,不因厌而憎其恶”,记录客观、真实、全面的数据,而非研究者的自我想象和自我选择。通过旅游,带来了不同文化之间的碰撞与交融,不同文化群体的旅游体验也有所区别,旅游田野研究者应用科学的精神贯穿旅游田野调查的始终,如实记录这些数据,科学分析,凝炼理论。

(三)旅游田野调查应调查“旅游”内容

田野调查应用于旅游学研究的特殊性,其根本就在于调查内容的特殊性。传统的田野调查强调5个W:谁(Who)、何时(When)、何地(Where)、什么(What)、为什么(Why);瓦伦·史密斯(Valene L.Smith)则把旅游田野调查的主要内容概括为4个H:旅游景区与景致(Habitat)、历史(History)、遗产(Heritage)、工艺品(Handicraft)。暂且不论这种分类是否完全符合旅游田野调查的实际,但却是值得学习和借鉴的。旅游田野调查,就应当把“旅游”作为调查的对象进行研究。具体来说,就时间而言,旅游田野调查应包括旅游前、旅游中、旅游后3个阶段的调研;就地点而言,应包括旅游目的地、客源地、旅游体验过程;就人物而言,应包括旅游者、旅游地居民、旅游业从业者等。这些特色的“旅游”内容是旅游田野调查的核心。

(四)旅游田野调查应注重创新

田野调查是一门技术性很强的研究方法,本身具有一套严格的方法论和具体的操作程序,同时,也极具艺术性和技巧性。仅仅“依样画葫芦”的照抄照搬田野调查的套路是远远不够的,无法适应现代旅游现象的调查和研究。旅游田野调查应强调在传统基础上的发展和创新,不仅是思维上的,也是实践层次上的、技术上的。在调查过程中,应创造性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尤其是旅游研究中独有的问题;在调查手段上,应强调先进的调查科学仪器的使用;在调查资料的分析上,应强调先进的数据分析软件的使用等。如针对由旅游特点决定的“多田野”或“流动田野”而尝试性采取新的模式和方法,如“追踪”等。

四、旅游田野调查应处理好两大关系

田野调查应用于中国旅游研究,应处理好两个关系:一是要处理好传统田野调查与旅游田野调查的关系,二是借鉴西方旅游研究的成果与发展适合中国国情的旅游田野调查方法的关系。

旅游田野调查是田野调查的创新与发展。传统的田野调查也是处于不断发展的动态过程中的,在这个发展过程中,田野调查形成了严格的方法论和具体的操作程序,被证明是有效和可靠的研究方法。旅游田野调查就是在遵循着传统田野调查的一定的视角和规范下开展起来的。但是,旅游田野调查也具有其独特的特点,区别于传统田野调查。旅游田野调查应在继承和发展的基础上寻求平衡,创造有旅游特色的田野调查研究方法。

中国旅游田野调查的本土化应学习借鉴西方研究经验。西方较早地把田野调查应用于旅游研究,形成了较为丰富的研究成果,取得了不少成功的经验。借鉴西方学界的成功经验对于我国的旅游田野调查,是非常必要的。但是,更为重要的是,要努力探索建立适合中国国情的、与中国文化相融合的中国旅游田野调查理论和方法。中国旅游田野调查应特别注意考虑我国特殊的国情,尤其区别于西方人类社会和传统的思维和行为模式带来的旅游发展过程中的特殊问题,尝试开创具有中国特色的旅游田野调查方法。客观地说,中国旅游田野调查的本土化工作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可喜的是,目前我国部分专家已经在这方面进行了尝试性的工作,也取得了一定的进展。我们期待着,旅游田野调查的广泛和深入运用,能更好地服务于旅游研究和旅游发展,促进旅游研究的创新。

[1]王铭铭.人类学是什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35.

[2](美)威廉·A·哈维兰.当代人类学[M].王铭铭,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21.

[3](英)拉德克利夫·布朗.社会人类学方法[M].夏建中,译.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8:63.

[4]张光直.考古人类学随笔[M].台北:联经出版,1995:56.

[5]徐杰舜.本土化:人类学的大趋势[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1:107.

[6]庄孔韶.人类学通论[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2:250-253.

[7]潘蛟.田野调查:修辞与问题[J].民族研究,2002(5):51-53.

[8]Adrian Franklin,Mike Grang.Tourist studies[M].London:Sage Publications,2001,1(1):5-8.

[9]Dennison Nash.Tourism as an anthropological subject[J].Current Anthropology,1981,22(5):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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