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红 孩
一
日影西斜,谁邀请秋风把河边的杨柳吹得婆娑如金?
湖底的鱼儿浮出水面,划皱农人丰收的笑脸。
一只寻家的野兔,竖起耳朵聆听母亲的呼叫。
秋风啊,你不要吹得太猛烈!
如果你把树木吹弯了腰,鸟儿将在哪里落巢?
二
走在京郊大地上,寻找稻谷的芳香。对于稻谷的渴望,是我多年的梦想。
可是,亲爱的稻谷,我已经快十年不曾看不到你金黄的模样。
我看到的,是到处崛起的楼群,它们披着城市化的戎装,向我一一亮相。
我不知道,我是在北京,还是在香港?
或许,我们就是在传说的天堂。
一群麻雀从楼顶掉在地上,它们不曾渴望飞得多高,它们只希望有一隅落脚的地方。
三
奔驰车在乡间公路急驰,忽然被新安装的红灯阻拦。一群弥漫着草香的羊群逍遥而过,它们才不管红灯还是绿灯。它们只知道这路是属于它们的。
司机焦急的鸣着喇叭,那意思你们再不闪开我就真的过去了。牧羊的大叔才不信这个邪,他悠然地抽着他的烟袋,把烟圈吐得比红灯还圆。
司机终于嚷道:快走开,快走开,我们老板有急事!
牧羊的大叔豁着他的一嘴金牙大笑:急什么急,你以为前边不是屠宰场!
四
拆成废墟的小村,迎来几个学生打扮的人。
他们对着空气中的尘灰说:我们是来寻找历史的。
寻找历史?你们要寻找谁的历史?
一条无家的黑狗在废墟间嗅寻。它是在寻找主人吗?它是在寻找爱情吗?
几棵没有了果实的柿子树在秋风中凄然而立。
几块残破的石碾在乱草中挤压在一起。
不知是谁家丢弃的一双破旧的尼龙袜子在枝丫间摇晃。
因了这摇晃的气息,归巢的雀儿在小村的上空瞬间划过。
五
楼上的饭菜喷香,楼下的装修叮当。
人与人住的像魔方一样的拥挤,彼此的内心被小小的猫眼阻挡。
这难道就是新农村的气象?
不,不,千万不要这样想,我相信明亮的东西依旧明亮,响亮的东西永远响亮。
六
村里的小芳出嫁了。十几万的嫁妆足以让娘家脸上荣光。
母亲的婚姻属于爱情,它属于父亲拥有着城里人的商品粮。不然,一个跛脚的男人怎么会娶到村花一样的姑娘?
如今,拿着拆迁款的小芳要到城里买上属于自己的商品房。
她要告诉说外语的新郎,村里的街坊:
——这就是我自己的梦想。
我没有出席小芳的婚礼,发个短信祝福今晚的新娘:
婚姻不是战场,
幸福才是故乡。
七
村东的二大妈走了,搬到新区的农人们都自发的为她送葬。
二大妈长得并不漂亮,也不是很有钱,她只是村里唯一的接生婆。
再有,是她的一双小脚和九十五岁的高龄。
唢呐,金色的唢呐,你本是民乐的一种,却有着独特的声音与意味。
我从小的记忆中,唢呐往往和死亡有关。我们把吹唢呐的人们称为吹鼓手。
一九四四年九月八日,巨人毛泽东在纪念八路军战士张思德的文章中说,今后我们的队伍里,不管死了谁,不管是炊事员,是战士,只要他是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们都要给他送葬,开追悼会。这要成为一个制度。这个方法也要介绍到老百姓那里去。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
然而,在现实的农村是不讲究开追悼会的。人们纪念故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拖家带口的吃流水席,听吹鼓手演奏。
八
记忆中的小村有九口井,有三口是甜的。一九四九年一月,东北野战军的一个团进驻小村后,小村九口井的水一夜间全都变得甘甜。
有人说,解放军是天兵,他们有神来保佑。
而我那在京城里工作的爷爷则说:新中国的脚步近了,村民们的苦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六十年后,当我重新寻找那九口井时,它们已经被尘封成一段历史。
这使我想到,纯净水再卫生,它永远是苍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