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我需要解决儿子的早餐问题。父子俩搭上村巴,准备去茶餐厅享用港式美食。
儿子从村巴的前门上,我从后门上。他在司机身后的第一排座位坐下,我站在车中央的开阔地带。这个时间段,提着篮子或袋子出去买菜的老人家太多,与其过一会儿挤挤撞撞让座,不如一开始就不坐。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儿子的举动尽入眼帘。
他在玩手机。目光专注,右手快速刷屏,动作比农村老太刨萝卜丝更娴熟,间或嘴角咧开一下,也许是某个动漫图片吸引了他,但多数时候,他的神情和手势只是机械地维持一种状态:眼睛为看而看,右手为动而动。
不久,一个穿灰色衣服的老太太坐到他身边。儿子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后来,老太太下去,那个座位坐上去一位刚刚买菜回来的老大爷。五六分钟后,大家都下车了。儿子总算把目光从那小版图上抬起。
在餐厅坐定后,儿子又掏出了手机,我决定跟他谈一谈。我问他:“刚刚在村巴上,你知道爸爸在什么位置?”“不知道。”儿子诚实地摇头。“那么,你身边坐了什么人呢?”“一个老太太,好像穿灰色衣服。”“一直是她吗?”“对啊。”他不太有把握地肯定。
我压住脾气,告诉他真相:我一直站在他斜对面。他的邻座,老太太换成了老大爷。然后我稍做引申:“最亲近的人,你视而不见;而离你最近的陌生人,你也不做任何观察和判断。假如不是在安全可靠的村巴上而是在其他环境,假如吸引你刷屏的热情一如既往,你觉得爸爸妈妈会放心你独自出门吗?”
儿子的手从手机上挪开了。他上五年级的时候,我们给他买过三星的按键手机。我问他:“你为什么更喜欢苹果手机?”“用起来更简单。”“对,科技越来越进步了,但是它的使用者是不是越来越傻瓜化了?”儿子瞪大眼睛看着我。我继续说:“也就是说,使用方便可能恰恰是以牺牲我们自己的探索欲为代价的,对吧?譬如,很多人习惯手写输入,结果很多汉语拼音都不会了。”
“可是,傻瓜化不是帮人类节约了时间吗?”看得出,儿子有点小不服气。
“可是,就以你今天在村巴上的表现为例,你节约的时间,不是反而加倍地耗费在那么简单机械的一个刷屏动作中去了吗?”
面对不吭声的儿子,我不打算继续长篇大论地交流。我说:“爸爸有个朋友的微信链接了一篇文章,大意是不怕别人比你聪明,就怕比你聪明的人还比你勤奋。我们现在常常看到却未必深思的事是,乔布斯和他的团队比我们聪明,而且比我们勤奋,在比我们聪明、比我们勤奋的同时,他们还不断推出产品,让更多像我们一样的平常人变得更懒惰,花费自己更多的钱让自己染上懒惰机械的‘毒瘾’,这算不算一种巨大的商业阴谋呢?而我们偏偏给了他们那么多歌颂!”
中午和一个喜欢组团旅行的朋友聊天,刚好说到亲子教育,我感叹说:“我真的没把握说儿子已经接受了这个道理,因为当时在餐厅里,我们父子周边的几个食客,无论50多岁的男人、20多岁的女子,还是与我儿子年纪相仿的少年,他们虽然嘴巴里塞着食物,眼睛却一直在盯着手机屏幕。”
朋友说他在飞来飞去时也经常观察,在候机大厅,坐头等舱的人多数看书,坐商务舱的人喜欢打开电脑处理文档,而坐经济舱的人最热衷的事是上微信、微博。
“坐头等舱的人一般年纪大一些,可能对科技成果不那么熟悉吧?”我提出疑问。
“不,报纸上不是说,马蔚华可能是第一个把黑莓手机引入中国的人吗?”
“那就只能有一种解释了。坐经济舱的人忙于刷屏,他们害怕遗漏了什么外界信息,更害怕自己被热闹的世界遗忘。而坐头等舱的人自己往往就是信息源,他们随便组一个圈中饭局,谈笑风生间,就可能把一般网民抓耳挠腮大半年甚至大半生而一无所获的商业机会或政经内幕给解决了,所以,他们可以更加气定神闲地做事。”
晚上回家,与太太说了吃早餐的事。太太说难怪下午与儿子逛超市,问儿子要不要吃哈根达斯,结果儿子坚决不吃,还说这种高脂肪的食物他的一些同学吃着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其实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商业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