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酒馆

2013-11-16 05:57
飞天 2013年7期
关键词:阿福酒馆老板娘

刘 浪

1

乘无人售票的36路公交车,往南坐四站地,在涧河第二小学那站下车,右拐,就是北岸街了。

北岸街并不直,呈弓背形画了条不大均匀的弧度,你站在这头就望不到那头了。北岸街也不长。韩小阳去西街口的小红帽超市接穆梅下班,他总是走着去,也就六百四五十步的样子,顶天也就300米远吧。但北岸街的宽度很说得过去。刨去自行车专行线和再往外的人行道,中间的主干道可以并行四辆汽车,还都得是载重红岩那样的大型车辆。而且,主干道和自行车专行线之间,还有两条对称的绿化带,都是一米一二那样的宽度,种了低矮又细密的灌木丛,韩小阳也不知道它们是刺玫、丁香,还是别的什么,反正看上去不够名贵和娇气,否则旧报纸和扯出了口子的方便袋,甚至污秽的安全套,就不会明目张胆地挂在枝桠间,充当花朵或者旗帜。

北岸街的道路两旁都是楼房,一楼做商服门市、二楼往上是住宅。把东头靠南侧的那幢是二层的,中段靠北侧有两幢四层的,其他就都是八层的了,一律贴了浅粉的瓷砖,或者刷了浅粉的涂料,一眼望去,俗气的感觉多少是有的,但整饬。

不都说现今是个可以张扬个性的年月吗?那么整饬会不会就显出别一种的弥足珍贵呢?穆梅这样问过韩小阳。当然,原话比我刚刚说的这句还要拧巴和哆嗦,但意思是这个意思。韩小阳答非所问地回答了穆梅,大意是说,有关部门当初规划北岸街,是想把这里建成针织品批发一条街,好扯住南岸香江针织总厂200多号员工迫切上访告状的脚步。可这些楼房真的建成时,香江针织总厂已经倒闭一年都拐个小弯了。

借着去接穆梅下班的机会,韩小阳留意过这里的商服门市。紧挨着爱心鲜花店,新开了一家旅馆,名叫夜来香。旅馆旁边有一家保健品店,店名前几天叫勃乐,现在改名叫呼喊。呼喊的斜对面是小妹租碟部和一家网通话吧。再往西走,有个浩瀚网吧,门上贴了湖蓝色的“十八岁以下禁入”的字样,是粗倩体的,但“八”字的前一笔被人揭掉了,就真的成了八字没一撇。再就是那个名叫第八感觉的酒吧,还有最西头穆梅在做收银员的小红帽超市了。哦,对了,超市对过,是个汽车修配部。就这些了。

其余的都是饭店。

什么重庆火锅城、新疆烧烤店,什么加州牛肉面、土耳其夹馍,什么农家一锅炖、东北三五八元,什么李家包子铺、鸡汤豆腐脑。韩小阳跟穆梅说过,这儿的饭店没80家也得有90家。穆梅就笑了,说,哪有那么多啊,也就110多家吧。唉,恋爱中的男孩女孩,就这样废话紧接着废话的,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这么多的饭店,看起来生意居然还都挺红火。但最红火的要数阿福酒馆。韩小阳现在还没发现这一点,他很快就将发现了。

2

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北岸街把东头靠南侧有幢二层楼。它就是阿福酒馆。

阿福酒馆的窗户上,除了窗框就是玻璃,没贴“工薪消费”或者“帝王享受”这类不靠谱的广告语。还有一点比较要命,这就是阿福酒馆没挂店牌。自打开业那天起就没挂。不像紧挨着它的好运自助餐,店牌是电脑喷绘的,蓝底白字,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家清真店呢。也不像家家福水饺连锁16店对面的川鲁风味广场,店名是请《涧河晨报》的副刊编辑写的,横曲竖弯,让人一下子就想起了蟑螂的爬行,而且还得是慌作一团的爬行,绝非闲庭信步那种。我在这里这样明目张胆地诋毁该人的书法,显然是有道理可循的。因为我就是《涧河晨报》的副刊编辑,不过,在这个故事里,我可以忽略不计。

都一连三四天了,韩小阳每天去接穆梅下班,都从阿福酒馆门前经过,但因没店牌,他就没发现这是一家饭店。

而四月的这个周日,韩小阳醒来的时候,其实是下午四点。窗外的天空阴得不轻,韩小阳就以为是五点多了。他急忙套上衣服裤子,脸也没洗一把就上了36路公交车。穆梅是六点下班。

这会儿,韩小阳在涧河第二小学下了车,也没什么过渡,天就放晴了。大亮的天色和阳光毛茸茸的温暖,让韩小阳想证实一下现在的确切时间。他掏出手机一看,才将将四点半,时间早着呢。

韩小阳就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挪地慢行,并且左右、右左地扭着脖子四处打量,是想看到个热闹,打群架或者车追尾什么的,好打发掉等待穆梅下班的这一个半小时。

这样一来,韩小阳就看到了阿福酒馆的玻璃上贴着的那张纸条。

是一张A 4纸顺长撕开一半后横着贴的,上面写了这样七个字:我这缺个服务生。

故事讲到这儿,我得马上补充交代一下韩小阳的情况。男性,满打满算21岁。五年前,韩小阳初中毕了业,先是学过美发和家电修理,还考了C 1驾照。后来他还考取了面点师资格证,但他做出的面包都能当砖头拿去砌墙使。再之后,韩小阳做过酒店的服务生、宾馆的保安,做过不到两个月的网吧管理员,做过广告公司的业务员,还给一个绰号叫三猴子的小个子车主开过半年的出租车。最近一份工作是五天前找的,是在香江小区二期工程建筑工地做力工,运砖、和泥、递灰,只干了一上午他就不干了。不是韩小阳不想干,是真的干不动。

说白了,韩小阳现在是失业了。

看到这张纸条,韩小阳就想进去问一下。这个时候,从阿福酒馆里出来了个女孩子,也就20岁左右的样子,身材一般,五官更一般。

但韩小阳却一下子就记住了她。

因为这个女孩子的左太阳穴长了一颗痣。说一颗,显然不够准确,应该是一片才对。这痣,就像一只肥蠢的蜘蛛,懒洋洋地卧在那,将女孩子的眉毛和鬓角连在了一起,让人感觉怜悯之前,先是感觉到了些许的恐怖。

韩小阳不禁打了个寒战,他觉得这个女孩子,之前他肯定在哪里见过。

3

女孩子腰间扎了条围裙。可能是屋里通讯信号不好,她出来的时候就抬着右手,将手机放在耳边。她说,行,我才听清你说什么,好,就这样吧。说完,她就转身又回了屋里。

紧接着,一个40岁左右的妇人出来泼水,她的左手拎着一根大葱,右手端着一个脸盆。

韩小阳就走上前问,您这里招服务生是吗?

嗯哪。妇人将水泼到地上,她说,你想来干咋的?

我很想试一试。韩小阳说。

操,这有啥可试的?妇人说,给狗脖子上挂块干粮,狗都能干!哎呦,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骂你,我是寻思这活儿只要长手长脚就都能干。想干你明个早上八点半就过来,头一个月给你500块。不中不中,500不中,跟咱俩都是二百五似的。给你600块钱吧,一天还管两顿饭。

韩小阳就问,我来您这里做什么工作啊?

操,服务生呗。来客人了,你给端个菜送个杯啥的,累不着你。妇人说到这儿的时候,就抬头看了看一楼和二楼的连接处,小声嘀咕,这鸡巴败家老爷们儿,我说整个牌匾挂上,非不让整。

韩小阳说,您这儿是饭店啊?

妇人说,可不咋的?

韩小阳说,那我明早八点准时到您这儿来行吗?八点是不是太晚了?

妇人说,你八点半来就行,来早了也没啥活干。

韩小阳真的挺高兴的。老实说,他问妇人是不是招服务生,也就是有枣没枣来那么一竿子,撞下运气而已,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竟然就找到了工作。韩小阳早就知道,像他这样的初中毕业生,想找份不出力、不费神、工资还很说得过去的工作,真是太难了,比强迫穆梅的那个绒布狗一夜之间长出一对麒麟角还难。穆梅好歹也是大学文凭呢,电大毕业的,学的是中文,可毕业后不也就只是找了份收银员的工作吗?

韩小阳就对妇人说,好的,明早八点半我准时来!

而这个故事当中的另外一个人物金豁牙子,就是这个时候耷拉着脑袋走过来的。韩小阳不认识金豁牙子。后者大约有四十三四岁的样子吧,脸上的黑灰经了汗水的冲洗,黑一道白一道的,看起来有些脏是显然的了,更显然的是还透出几分好玩儿。他的右肩上扛着一把大板锹,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一根雪茄烟,抽得只剩下了一个烟蒂。四月的时节,白天的最低气温也得是零上五六度了,金豁牙子却穿了一件深烟色的棉袄,两个胳肢窝处都开了线,灰色的棉花正试试探探地出来透风和呼吸新鲜空气。

妇人说,来了老金?

金豁牙子说,嗯哪。

两个人说着话就进了屋。妇人还回头叮嘱了韩小阳一句,八点半,不用再早。

韩小阳说,我记下了。

4

离穆梅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十多分钟呢,韩小阳打算直接去超市,把自己找到工作这个消息告诉穆梅,然后就在超市等她下班,再一道返回他们同居的小屋。

路过第八感觉酒吧时,韩小阳看到路边有个小书摊。也就是在地上铺了一块花哨的塑料布,一些半新不旧的书籍和过期杂志胡乱摆在上边。

韩小阳就停下了脚步,一看,书籍是书脊向上那样立着,并排挨在一起,也就十几二十本吧;杂志则封面朝上那样平放,有《知音》、《女人坊》和《家庭》,封面都是一线女明星。还有《意林》、《格言》和《许愿树》,封面是手绘的卡通画。

韩小阳蹲下身来,看这些书脊上的书名。《孕期一百问》、《初三物理题库精编版》、《长毛兔喂养》,还有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韩小阳就想,养兔、炼钢,怎么都是专业书呢?再往下看,是《在路上》、《说话的艺术》、《青年抒情散文》。最后那五六本,是古龙的两套武侠小说,书名叫楚留香什么什么,韩小阳没有看清。

平常空闲的时候,韩小阳宁可坐在那发呆,甚至是闲得挠墙玩,他也不会去看书的。我想,这可能跟他只上了初中有些关系。但他没读高中、没考大学,原因就不在他了。中考的前一个月,韩小阳的父亲死了,是自杀,起因是韩小阳的父亲在一家工地当瓦匠,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下身瘫痪,而包工头没了踪影,韩小阳的父亲就偷着喝了毒鼠强。韩小阳的母亲呢,在韩小阳五岁时就已改嫁到外省去了,早已没了联络。

韩小阳不爱看书,但穆梅爱看,以前还时不时写首诗啊、写段心情文字什么的贴到网上。在旧书摊前蹲下来,韩小阳一来是想打发时间,二来则是想在这个旧书摊上找本诗集,好买下来给穆梅。他就站起身来,问摊主,有《海子诗选》没?

摊主是个30多岁的女子,一直站在一旁,不声不响的,但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听了韩小阳的问话,她就笑出了声,说,我找找,你等我一下。

摊主把地上的杂志和书籍翻了一遍,说,我记得有,怎么没了呢?

韩小阳说,没关系,没有就算了。说完,他就抬脚要走,摊主却喊住了他。

摊主说,小兄弟,我这有几张新出的碟,你看看不?我看了,很长见识呢,真的,你看一下内容简介就知道了。我一看你就是有学问的人,不会多要你钱的,就五块钱。摊主边说边将一张影碟递到韩小阳眼前。

韩小阳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影碟外包装上是一个赤裸裸的外国女人,头朝里跪在床上,将肥硕的臀部高高翘起,把最不能示众的身体部位刻意暴露了出来,还将头扭转过来,脸上满是蛊惑的笑。

我觉得年轻人都有提高生活质量的愿望。摊主说,在这一点上,欧美国家的人做得更出色。你看看就知道了,很开眼,真的。

韩小阳就向左右看了看,身边十米内没有其他行人。他就接过这张影碟,急忙揣进衣兜,又拿出五元钱给了摊主。摊主接过钱时,韩小阳才发现给的是两张两元和两张一元的。他想把多出的一元要回来,可一个络腮胡男人走了过来,问摊主,《知音》多少钱一本?

韩小阳就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5

接下来,我想回叙一下,讲一讲韩小阳与穆梅的恋爱经过,当然是简单地讲。

他们两个的相识,其实只是四个月前的事。那天中午,韩小阳去小红帽超市买剃须刀。在超市转了大半圈,他找到了小家电区。在小家电区又转了大半圈,他就拿了个飞科牌子的剃须刀。飞科剃须刀,飞越科技新境界。韩小阳一点也不喜欢这句广告词。韩小阳当时正在一家名叫双赢的广告公司做业务员,觉得自己对广告策划、招揽还是有一点了解的。这叫什么广告呀?一点也不深刻、一点也不吹牛、一点也不煽情、一点也不恶心人,太平淡了,一点创意也没有。韩小阳就买了另一个牌子的剃须刀。

韩小阳拿着这个剃须刀来到了三号收银台。没错,收银员就是穆梅。

穆梅最初带给韩小阳的震撼,应该是里氏八级以上的。先生您好,您有会员卡吗?穆梅接连说了两遍这句话,韩小阳也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穆梅看。穆梅说第三遍时,排在韩小阳身后的一位顾客急着结账,就用购物车轻轻撞了下韩小阳,说,要不我先来?韩小阳这才回过神来。

关于最初的见面,两个人相恋以后做过回顾。穆梅说,我当时可是真担心你口水哗啦哗啦就淌下来。韩小阳说,这也不能怪我,我当时还以为方琼下岗了呢。穆梅说,嗯,这事是不能怨你,得怨方琼,她长得太像我了,除了身材比我大一号。两个人就笑了。

他们说的方琼,据说是中央电视台的一个综艺节目主持人。我几乎是不看电视的,我拿不准。

而韩小阳追求穆梅的方法,也挺奇特的。

具体说来,就是买了剃须刀的第二天,韩小阳请了一天假。上午十点,小红帽超市刚一开业,他就进去。满超市逛了一圈,他找到了最便宜的商品,是口香糖,什么牌子的没记住,只记住了价格,两角钱一块儿。韩小阳拿了这样一块口香糖,来到穆梅的三号收银台。穆梅没问韩小阳有没有会员卡,收了他两角钱。韩小阳也没说什么,从出口出来,随手把这块口香糖送给了一个小男孩子,就又从入口进了超市,又拿了一块口香糖,又来到了穆梅的三号收银台。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韩小阳就一直重复这样做。

结果这一天,涧河第二小学的学生起码有一半人逃了课。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一天,第一个得到韩小阳口香糖的小男孩,是涧河第二小学三年级三班的劳动委员,他不想上课,就跑到小红帽超市来玩。该劳动委员得到韩小阳的第六块口香糖时,他实在忍不住了,跑回学校跟同学说,小红帽超市有个疯子,别提多爱给小孩口香糖了呢,看,他给了我五块儿,还不算我嘴里这块。他的同学就陆陆续续都跑到小红帽超市来了。

下午六点,穆梅终于先开口了。她对韩小阳说,我下班了,走,我请你吃比萨饼去。

6

我记得我在前面说过自己是《涧河晨报》的副刊编辑。关于金豁牙子的故事,是我们报社的一个记者告诉我的。

金豁牙子是四个月前由哈尔滨到涧河的。我大致计算了一下,那个时间,也刚好是韩小阳和穆梅相识的时候。

金豁牙子来涧河的原因,可以说是因为他的门牙掉了一颗。而他的这颗门牙是怎么掉的,他不愿意跟任何人提起。

我的记者同事告诉我,金豁牙子是个喜欢关注新闻的人,几乎是个报纸控。金豁牙子知道,进入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后,北方一些城市就有了下岗工人,也有了进城谋求生路的农民工。这些人中,真的就有一部分人既没多少文化,也没什么技术。可他们也得吃饭,也得养家糊口啊!那就只能是不惜自己的体力了。他们就自发地来到了一些次主干道的路口,站在路边,或者蹲在马路牙子上,捎带还点了根自己卷的旱烟。久了,就有人来雇佣他们了,多是让他们去做装煤、卸沙子、扛水泥这类重体力活。好在当天完活,当天就能给工钱,一把一利索。在哈尔滨,这种人被称之为“戳大岗的”。金豁牙子觉得这种叫法真是特别形象。

金豁牙子从来就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戳大岗的”,而且是戳在了他并不熟悉的涧河。

而涧河人称呼他们这种人就更形象了,叫“大板锹”。金豁牙子开始没搞明白为什么这么叫,但很快就懂了。装煤、卸沙子、运垃圾,怎么能离开大板锹这种劳动工具呢?用工具来指代使用工具的人,这在修辞上是借代吧?轻贱的意味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啊。

金豁牙子最初走进阿福酒馆,是想省一点饭钱。当“大板锹”,挣的每一分钱都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砸出来的,花钱的时候,那就能省一个绝不省半个。金豁牙子以为阿福酒馆没装门脸,也没挂牌挂幌,可能是没办执照或者缺什么手续,就私自营业了,走那种薄利多销和拉住回头客的经营路子,饭菜价格一定不贵。

进了阿福酒馆,金豁牙子看到有三桌客人,每桌都有一大盆鸡炖蘑菇,鲜香的味道就像一个厚实的大麻袋一样,将他兜头罩住。金豁牙子就连咽了三口口水,也点了这道菜。

老板娘,也就是前面韩小阳见到的那个妇人,她告诉金豁牙子,你一个人,我看有半只鸡就够了。

金豁牙子说,行,你看着来就行。

大约15分钟后,老板娘端来了一个小铁盆,里面盛着热腾腾的鸡炖蘑菇,金豁牙子又要了一杯散装白酒和一碗米饭,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是真饿了。上午,他和另外两个“大板锹”给一户装修新房的人家往楼上背水泥、河沙和大理石板,新房是八楼,上上下下折腾了二十几个来回,腰腿都要累断了。那另外两个“大板锹”,一个叫大平,另一个叫边三饼,估计是个跟麻将牌有关的绰号。边三饼说,你看人家的房子,少说也得180平方米。大平说,操,你知道这房子是谁的不?边三饼说,谁的?大平说,刘禄。大平说,哦,怪不得。金豁牙子不知道他们说的刘禄是谁,但猜想肯定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也就是十几分钟的工夫,金豁牙子吃饱了,也喝好了。他打了个饱嗝,让老板娘给结账。这一结账,金豁牙子傻眼了。

78块钱,收你75得了。老板娘说。

多少?金豁牙子的眼睛瞪得溜溜圆,嘴巴也大张着,已顾不得掩饰掉了一颗门牙的缺陷了。

老板娘说,我这一只鸡是150块,你要了半只,是75。一杯酒是两块,一碗大米饭是一块。加一块堆儿,是78,我收你75。你要是觉得我少收你三块是瞧不起你,那你就给我78,给80给100我也收着了,我个老娘们儿家家的也不怕谁笑话我。

金豁牙子的冷汗就冒出来了。

金豁牙子把衣兜裤兜都翻出来了,说,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今天就挣了40块钱,刚才买了包烟,还剩38。缺那40,我明天挣了就给你送来。

老板娘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她刚要说句什么,另一张桌的一个男顾客说话了,操,也鸡巴不掂量掂量自个儿身子骨有几两几钱!

金豁牙子的脖子就真有些支不住脑袋了,他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不出来。

老板娘却笑了,她啪的拍了下金豁牙子的肩膀,说,操,你挺大个老爷们儿,这点事就把你整不好意思了?算个鸡巴呀!别说你还给我38,你就是一分不给,进我屋白吃一顿,还能咋的?没事,你走你的。

金豁牙子说,我明天一定给你送来。

金豁牙子就灰溜溜地快步往阿福酒馆门外走,走得太急,被门槛绊了个大前趴,就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水面,溅起身后一片怪笑声。

7

韩小阳来到小红帽超市,却没有见到穆梅。他就问四号收银员,王姐,穆梅呢?

四号收银员王姐说,我一猜你们就是生气,要不穆梅辞职了,你怎么不知道?

韩小阳愣了一下又笑了,说,行了王姐,你就告诉我穆梅去了哪了吧。

四号收银员王姐的表情就凝重了。她说,穆梅今天早上真辞职了,她没跟你说?

韩小阳急忙掏出手机,给穆梅打电话。

电话通了。穆梅说了一句,等一会儿我打给你,就挂断了。韩小阳重拨,穆梅关机了。

穆梅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韩小阳心里很乱,他就返回蔬菜区,买了一块冬瓜和两棵西芹,出了小红帽超市。

韩小阳走到阿福酒馆门前时,正好赶上金豁牙子出来。金豁牙子喝得醉醺醺的,板锹不再扛在肩上,而是拖在身后,沙啦沙啦地磨着地面。韩小阳没心思理睬金豁牙子。他又看了眼阿福酒馆,心想,明天我就来这儿工作了。

回到家里,韩小阳又给穆梅打了遍电话,还是关机。韩小阳的心里就更急了,但急也没办法,还是先做饭吧。

韩小阳将西芹劈下两根,洗净,打斜切成薄片,用开水焯一下,捞出沥干,又洒上精盐、味素和米醋。韩小阳往这盘西芹上洒辣椒油时,电饭煲里的排骨冬瓜汤就开锅了,他急忙改了小火。

凉拌西芹和排骨冬瓜汤,都是穆梅最爱吃的。韩小阳和穆梅同居快两个月了,每隔三两天,韩小阳就给穆梅做这两道菜吃。

晚上九点,排骨冬瓜汤好了,肉离了骨,汤也成了诱人的乳白色。韩小阳又拿过手机,他也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给穆梅打电话了。他刚要按发射键,穆梅的电话却打了进来。

穆梅说,我现在在哈尔滨呢,我妈病了,我陪她来这里看病。

韩小阳急忙问,什么病?怎么样?

穆梅说,没什么事。医生给开了点药,让注意休息。我陪我妈在这边玩几天,你别给我打电话,长途加漫游,太费钱了。

韩小阳说,明天我也去哈尔滨找你们。

穆梅说,不用了,你别来。我手机马上没电了,就这样吧。

穆梅就挂断了。韩小阳又打回去,穆梅已关机。韩小阳就给穆梅发了条短信,好好陪咱妈,玩得开心,早点回来,吻你。

韩小阳就吃了晚饭。

躺到床上的时候,韩小阳突然想起了那张影碟。在旧书摊上买的那张影碟。

8

与韩小阳相遇的这天,金豁牙子真的挺高兴。这天下午三点的时候,他和那个叫大平的“大板锹”正在桥旗路和南岸街的交汇口等活,一个开宝马的中年男人把他们两个叫上了车。宝马车东转西拐,开到香江小区18号楼的四单元门口停下了。金豁牙子就看到了一张穗宝床垫和一台新飞冰箱。

你俩帮我把这两样东西抬到八楼。中年男人说。

大平说,好咧刘老板。

中年男人说,你认识我?

大平说,刘老板,不光是我认识你,咱们涧河恐怕也找不出来不认识你的人。

中年男人就笑了,说,你俩先把床垫搬上去,楼上有人接你们,我在底下看着点冰箱。

抬着床垫来到三楼时,金豁牙子小声问大平,说,这人是谁呀?

大平说,刘禄,你不认识咋的?你忘了,上个月,他家装修,咱们还给他家往上背水泥扛瓷砖了?对了,那天咱们没看着他。

金豁牙子就想起来了。正是那一天,他去了阿福酒馆,吃完饭,差了40块钱交不上,真丢人啊。他又问大平,说,刘禄是干什么的?

大平小声说,明的是小红帽超市大老板,暗的谁也不知道,都说他黑白两道全好使,脚面水——平趟。

将床垫抬到了八楼,一个女孩子正站在808门口,让他俩把床垫抬进屋。

金豁牙子不禁就多看了这个女孩子几眼。因为他发现这个女孩子长得挺漂亮的,很像中央电视台主持人方琼。

金豁牙子和大平又把冰箱抬到楼上,刘禄就拿出100块钱,说,谢谢你们哥俩,累够呛吧?我一人给你们50元,少不少?

大平说,不少,不少!上个月你家装修,水泥、沙子还有瓷砖也是我们哥俩给扛上来的。给刘老板干活,应该的。

刘禄说,哦。就又拿出100块钱,说,一人100吧,让你们受累了。

金豁牙子和大平高高兴兴地下了楼。大平又去河滨街等活干,金豁牙子来到了阿福酒馆。也就是这样,金豁牙子和韩小阳第一次相遇,但彼此都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金豁牙子还记得呢,当他按照自己的承诺,把40元钱交给老板娘时,老板娘是很惊讶的。她推辞了一番,接了钱,说,操,到底是站着撒尿的,说话有谱。金豁牙子就笑了。接下来的闲聊中,他就知道了老板娘姓李,好像是叫李云芹或者李淑琴吧,跟丈夫刘福开了这个酒馆,她做服务员和老板娘,她丈夫刘福做厨师和老板。这之后,金豁牙子偶尔还来这里吃饭,但再没点鸡炖蘑菇。

可今天从刘禄那里赚来的这100元钱跟捡来的似的,也就是哈了下腰。金豁牙子就又来到了阿福酒馆,把50块钱给了老板娘,说,两杯酒、一碗大米饭,剩下的钱你给我来小鸡炖蘑菇,有多少算多少。

好嘞。老板娘说。

9

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国产故事片而已,跟外包装没有任何联系。旧书摊主骗了韩小阳。这让韩小阳有些气愤,也有些失望。

韩小阳刚要关掉D V D,抽出这张影碟,电视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形象。尽管这个女子是古装的丫鬟打扮,但韩小阳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左太阳穴上的一颗大痣,就像一只肥蠢的蜘蛛,将女子的眉毛和鬓角连在了一起。

正是韩小阳下午在阿福酒馆门口见到的那个女孩子。

韩小阳就霍地站了起来。

不算今天下午这次,韩小阳知道自己以前肯定在什么地方还见过这个女子。可究竟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见过她,韩小阳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10

金豁牙子租住的那间偏厦子,位于安兴街的最南端。严格说来,这里已是郊区了。我是不是要解释一下什么偏厦子啊?这可能是个东北土语,简单地说,就是借着平房的房山头再盖一间简易房。

房东小关是个三十四五岁的女人,带着个刚上初中的男孩子一道过日子。金豁牙子也不知道小关的丈夫是外出打工去了,还是跟小关离婚了,反正他住了快两个月了,也没见过小关的丈夫。

小关的职业是卖报纸,《涧河晨报》、《生活报》、《家庭主妇报》、《环球时报》,全加起来得有二十几种。金豁牙子对小关说,万一哪张报纸卖不出去,你借给我看看行不行?小关说,那咋不行呢?

在小关卖的二十几种报纸中,金豁牙子最爱看的是《生活报》。这大概跟《生活报》社址在哈尔滨、而金豁牙子是从哈尔滨来涧河的有关。

可是没几天,小关就不卖《生活报》了。原因是《生活报》这种日报,当天卖不出去,第二天就不会有人买了,不像《家庭主妇报》和《环球时报》,是周报,时效性不是太强,能卖一个星期,甚至十天。

金豁牙子就给了小关50元钱,说,你用我这钱买《生活报》,要是能卖出去,算你的;要是卖不出去,算我的。

小关犹豫了一下,说,也行。

金豁牙子说,我还得求你件事,就是你卖《生活报》之前,你帮我先看一看上面的内容,要是有杀人有抢银行的案子,你回来给我讲一讲。

小关说,得了得了,我也不卖了,每天帮你上一张《生活报》总行了吧?

金豁牙子笑了笑,没说什么。

现在,金豁牙子从阿福酒馆回到了租住的偏厦子。他躺在炕上,鞋也懒得脱。不怪人家鸡炖蘑菇卖150,人家做得就是好吃,香得你吃这回想下回。金豁牙子这样回味着,就渐渐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金豁牙子又激灵一下坐了起来。他想起来了,今天的《生活报》还没看着呢。

金豁牙子就下了炕,去了跟他一墙之隔的小关那屋。

小关竟然一个人在喝酒。看她整张脸都成了酡红色,像个接通了电源的电炉子那样让室内的温度偏高,金豁牙子就知道她没少喝。

强子呢?金豁牙子问小关。强子是小关的儿子,13岁了,不爱学习,金豁牙子给他辅导过代数。金豁牙子的感受是,辅导辅导,一扶就倒。

小关说,上他姥家了。来,金哥,陪我喝点!

金豁牙子说,不喝了,我来看看今天的《生活报》。

小关说,我看了,刚开完两会,又要开党代会,啥杀人放火的案子也没有。过来,过来,坐这儿,少喝点。咋的?非得我下地拽你啊?

金豁牙子就坐在了饭桌前。小关给他拿过一个杯子,顺手抄过酒瓶子,满满地倒上,又给自己的杯子添满。两个人就边喝边聊了起来。

小关说,金哥,你家嫂子呢?

金豁牙子说,跟别人跑了。

小关说,那孩子呢?

金豁牙子说,跟他妈一起走的。

小关说,咱兄妹俩都是苦命人啊,来,咱再干一杯!

小关接下来就告诉了金豁牙子,她一个人喝闷酒,是因为今天是她的结婚纪念日,可两年前她丈夫就跟她离婚了。起因是她丈夫有钱了,看上了一个歌厅小姐。小关的前夫娶了这个小姐,才发现她吸毒。小关的前夫肯定是劝过小姐别吸,可没多久他自己也吸上了。染上毒瘾,那就是自己家开银行也填不上的大坑啊。小关的前夫很快挥霍尽了全部积蓄,就又跟朋友借钱。朋友讨债时,小关的前夫跳楼自杀了。

小关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哭了。她说,强子他爸,我以前都要恨死他了,天天骂他不得好死。可他真死了,我还总惦记他。

金豁牙子就叹了口气,拿过一条毛巾递给小关。

小关接过毛巾,说,我这命咋就这么苦啊!

小关说着就扑在了金豁牙子怀里,搂着金豁牙子放声大哭。

11

老板娘虽然一再叮嘱韩小阳八点半来酒馆就行,但韩小阳还是早来了。

八点整,韩小阳在涧河第二小学站点下了车,刚要往阿福酒馆走,就看到一辆湛蓝色的宝马车飞似的行驶过来,停在了酒馆门前。车牌号是五个8,很是张扬,其实也很是没有意义。韩小阳虽然没见过刘禄本人,但他知道这是刘禄的车,他知道穆梅做收银员的小红帽超市就是刘禄开的。

刘禄来这里干什么?韩小阳刚一这么想,就看到一个女孩子下了车,进了阿福酒馆。宝马车开走了,韩小阳认出了这个女孩子,正是昨天他看到的左太阳穴上长了颗痣的女孩子。也就是昨晚他看影碟时看到的那个古装丫鬟,一个可有可无的小配角,全部戏份加一起还不到五分钟。

韩小阳就用右手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额。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女孩子叫刘小羽,是刘禄的女儿。十几年前,韩小阳在涧河第二小学读二年级时,一年级三班有个叫刘小羽的小女生,她的左太阳穴上长了一颗大痣。韩小阳跟其他一些同学一样,不叫她刘小羽,叫她小花脸或小花猫。刘小羽在涧河第二小学只读了不到两个月就转走了,听说是她爸爸刘禄做生意赚了很多钱,要带她去北京的医院把那颗痣手术掉。一晃,十二三年的时间就过去了,可刘小羽,确切地说是刘小羽的这颗痣,还是依稀在韩小阳的脑海里留下了印象。

放下刘小羽不提,我先讲一讲阿福酒馆的格局。

阿福酒馆大约有180平方米那么大。韩小阳在心里大致计算了一下,刨去吧台、卫生间、一间卧室和厨房,剩下的餐厅最多也就100平方米左右。餐厅没设单间,只稀稀落落地备了十张桌,也不讲究什么横平竖直,就那么七扭八歪地随意一摆。桌是杨木桌,方面的。座是长条马凳,没靠背那种。桌凳都只是漆了层清油,透着木质的本色。

韩小阳以为阿福酒馆不可能赚钱的,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来这儿吃饭的人,个个衣着光鲜,还都是开着私家车来的。而且,看这些私家车的车牌照,涧河当地的也就占了一半,另一半都是周边城市的,其中一辆奥迪A 6挂的沈阳牌照。沈阳距离涧河,1000公里还拐好几个弯呢。

这些人仨一伙、俩一对的,随便找了张空桌坐下,也不点菜,只是说了句,跟上回一样。韩小阳就说,好的,您稍等。老板娘已经告诉过韩小阳了,阿福酒馆没有菜单,因为他们就卖两道菜,一个是小笨鸡炖蘑菇,价格是150元;一个是小葱拌豆腐,卖十元。此外还有四种小咸菜,竖椒、黄瓜纽、苏子叶和辣白菜,分别盛放在烟盒那么大的小方碟里,是赠送给客人的。

阿福酒馆的老板娘有个娘家哥,住在距离涧河市区15公里外的龙尾山的山脚下。阿福酒馆的鸡、蘑菇、羊角葱、卤水豆腐,包括做咸菜的竖椒、白菜、黄瓜,都是这个娘家哥送来的。蘑菇是从龙尾山上采来的榛蘑,竖椒、白菜、黄瓜,都是娘家哥自己家前后园子产的,一点化肥也不上。鸡呢,是散养在龙尾山南山坡上的小笨鸡,吃草籽、玉米粒和山上的小虫、蚂蚱长大的。对了,老板娘的娘家哥还开了个酒坊,是黑土地上长出的红高粱酿的,60多度,里面还分别泡了从深山采来的野葡萄、都柿果。阿福酒馆里卖的就是这种酒,二两半装的杯子,两元钱一杯。

说白了,阿福酒馆的饭菜,是贵在绿色天然上了。

韩小阳的工作就是把做好的小笨鸡炖蘑菇和小葱拌豆腐端给客人,再给客人的杯里满上酒。客人吃完后,他再把桌子捡了,把碗筷刷出来。再就是去后灶房,帮老板刘福扫扫地、掏掏炉灰什么的。挺忙活的,但真不算累。

12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老板娘对韩小阳说,小阳啊,没啥事了,你先回去吧,那几个盆一会儿我刷就行。

韩小阳一下子就愣住了。他以为老板娘嫌他今天工作没做好,这是把他辞了。他就说,阿姨,我……

老板娘说,没事,真的,那几个盆我刷就行,你明天八点半来,稍微晚一点儿也行。

韩小阳这才放下心来。可他还是不解,就问,阿姨,这马上就到晚上饭口了,我不能走。

老板娘说,操,给这帮儿子做饭吃,我儿子在家饿着?

韩小阳这才知道,阿福酒馆是有两条规矩的,一条是下午四点半,一条是20只鸡。意思是说,阿福酒馆每天最多卖20只鸡。如果这20只鸡中午就都卖出去了,那么下午就关门不营业了。如果这20只鸡中午没都卖出去,那么到了下午四点半,哪怕是一只也没卖出去,酒馆也不营业了。而事实上,20只鸡卖不出去的时候根本没有。倒是有一些客人是下午三四点钟来的,老板娘就告诉他们明天再来。

老板娘之所以定了这两条规矩,是因为她娘家哥每天最多能供给她20只鸡。她娘家哥每隔五天孵一批鸡雏,等于是给阿福酒馆送来100只鸡的同时,他又养了100只,如此循环,超过每天20只这个限度,他就忙不过来了。老板娘也想过从别人那里买鸡,但又怕他们养的鸡偷着喂这个剂那个素的,就放弃了。钱可以慢慢挣,牌子倒了可就难再扶起来了。

阿福酒馆下午四点半就关门的最重要的原因,是老板娘有个儿子,上高三了,马上要高考,她和丈夫晚上要回家看着儿子学习。

韩小阳还是把那三个盆和六七个酒杯刷了出来。之后他就吹着口哨,一蹿一蹦地往家走。他本来以为在饭店做服务生,晚上八点以后能下班就是早的。原来是四点半。

走到涧河第二小学公交车站点时,韩小阳又想起了刘小羽。早上,韩小阳一进阿福酒馆,刘小羽正往外走,两个人差点撞了个满怀,但谁也没说什么。韩小阳往旁边让了让,刘小羽侧身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刘小羽现在当演员了?韩小阳拿不准。但他知道,阿福酒馆的老板刘福应该是刘小羽的叔叔或者伯伯。你想想,老板叫刘福,刘小羽的爸爸叫刘禄,福禄双全,应该是哥俩吧?

13

金豁牙子今天干的活是装煤,跟那个绰号叫边三饼的“大板锹”一起干的。

金豁牙子一副没精打采活不起的样子。边三饼问他,怎么了?他笑了下,说,那个,啊,没怎么。

一块煤,有四个篮球那么大,用大板锹端不上车,金豁牙子就把锹往地上一放,双手抱着往车上搬。眼看着就搬上车了,金豁牙子的左手背磕到车厢上,蹭掉了挺大一块皮,血就渗了出来,紧接着这块煤就掉在了地上。

边三饼就骂了一句,操,干活就干活,你想媳妇呢?

金豁牙子说,我得上医院包一包,你自己干吧。

边三饼说,要不要我陪你去?

金豁牙子说,不用了。

到医院简单包扎了一下,金豁牙子就回了家。往炕上一躺,他就叹了口气。边三饼说他“想媳妇呢”是句气话,但真就说到了要害处。

昨天夜里,小关扑在金豁牙子怀里哭,还紧紧搂着他。金豁牙子一开始时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可只过了一小会,可能是在酒精的指使下,他就也搂住了小关。也不知道过程是怎么样的,两个人就除去了衣服,滚到了炕上。金豁牙子压在小关身上时,小关已停止了流泪。小关的眼睛是闭着的,嘴巴却张着,还把舌尖伸了出来,呼吸粗重又急促。金豁牙子一低头,含住小关的舌尖,接着就进入了小关的身体。小关含糊不清地呻吟了一声,金豁牙子就狠狠地动了起来。

事后,小关侧身偎在金豁牙子怀里。她说,真好,我都快三年没做这事了,强子他爸自打跟了那个小姐,就再没碰过我。

金豁牙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就闭着嘴巴,望着天棚,同时下意识地用右手抚摸着小关光滑的后背。

小关说,你真好,比强子他爸体格好。她边说边将手伸到了金豁牙子的裆间,小心地抚弄,觉得那里有了变化,她就骑坐在金豁牙子的身上,上上下下地动了起来。

怎么就跟小关睡到一起了呢?刚才装煤的时候,金豁牙子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一走神,把手伤了。现在躺在炕上,他仍在想这个问题。想着想着,答案没有噌地一下蹦到他眼前,小关的身体却出现了,光滑、细腻……金豁牙子的裆间又有了反应。

傍晚,小关回来时看到金豁牙子在睡觉,左手上还包了块挺厚的纱布,她就轻轻推醒金豁牙子,说,怎么整的?你手怎么了?

金豁牙子说,没事,装煤不小心碰的。

小关用双手轻轻捧着金豁牙子受伤的手,眼里就有了泪光。她说,唉,你也不加点小心,让人家多心疼啊!

金豁牙子就觉得心头猛地一热。

小关说,走,上我那屋去,我昨天不跟你说了嘛,以后不住这偏厦子,就住我那屋。走啊,你还愣着干什么?

金豁牙子站起身来,往窗外看了一眼。院子里,小关栽的那两垄小火葱,叶子有一拃那么长了,油绿油绿的。夕阳呢,这会儿也来殷勤劲了,用余晖将葱叶镀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14

韩小阳没有想到,他回到家时,穆梅正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哎呀呀呀!我老婆回来了。韩小阳笑着来到穆梅近前,抓住了穆梅的手。

穆梅把手扭动了几下,从韩小阳的手中抽出。她说,你坐下,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韩小阳见穆梅的表情很凝重,简直刮得下冰渣,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就坐在了穆梅的对面,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咱妈身体怎么样?好点没?什么病啊?

穆梅的眼泪就流了下来,韩小阳慌忙站起来,要给她擦拭泪水。

怎么了?韩小阳说,穆梅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

穆梅推开韩小阳,说,你坐下。有些话,我半个月以前就想跟你说,可我张不开口。我妈病了,我才不得不跟你说。

韩小阳说,咱妈到底是什么病啊?是不是需要很多钱?我这一共还有不到5000块,明天我就去银行都取出来。不够的话,我可以先把房子卖了,咱们先租房住,以后挣了钱再买。

穆梅就用自己的双手蒙住了脸,一瞬间,泪水就从她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韩小阳又伸手去抓穆梅的手,说,老婆,你别哭,别哭呀,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啊!

穆梅又推开韩小阳,她使劲吸了下鼻子,说,小阳,我知道你很爱我,我对你也是一样的。可是,我们在一起不合适,起码现在我们在一起不合适。你别说话,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们两个都太穷了,我一个月挣600元钱,你平均下来一个月也是这些。是,我们俩挣的钱吃饭没问题的,可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我们就应对不了,我们没有经济能力去应对。

韩小阳就低下了头。他小声说,我以后会多赚些钱的。

穆梅长叹了口气,说,可那是以后的事,我妈等不了。

韩小阳说,她到底是什么病?需要多少钱?

穆梅说,是心脏病,需要手术。

韩小阳说,我明天就贴房条,卖房子,现在就贴!

穆梅用左手在自己的眼部和前额使劲揉搓。她说,不用了,不用了。你就是把房子卖了,也不够,再说我也不能让你卖。钱,我已经、已经借……我已经借来了。

韩小阳说,哪借的?我一定帮你还。

穆梅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她说,我们还是分开吧,我是说暂时分开。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先别说话。我们只是暂时分开。两年,最多也就是两年以后,我们再在一起。这两年之内,你要多赚点钱,我也多赚点。两年后我们结婚。你听我说!你别打岔!两年以后,就算我们两个谁都没赚来钱,跟现在一样,甚至比不上现在,我们也结婚。

穆梅说到这儿的时候,就从包里拿出了韩小阳家房门的钥匙,放在桌上。她说,但是,这两年之内,我们不要见面。

你坐着不要动,我走了。穆梅最后说。

15

韩小阳在穆梅走后的第三天,想出了赚钱的法子。

是偶然之间一下子就想出来的。

穆梅是因为他太穷才离开的,这理由让韩小阳无话可说。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给穆梅打了电话,穆梅的手机却停机了,想来她是换了新的手机卡。韩小阳就想去穆梅家找她,可她以前从没去过穆梅家。就算找得到穆梅家,又能怎样呢?我韩小阳现在不是还没赚来钱吗?

韩小阳的心里就不仅仅是满满的伤痛了,又被强塞进了大把大把的郁闷。

穆梅走后的第三天,刘小羽又来阿福酒馆了。

老板娘对韩小阳说,小阳啊,这是我侄女小羽,也就是在咱们这儿干个十天半拉月的,做服务员,算是给你当个帮手吧。

韩小阳就是这个时候一下子想出赚钱法子的,电光石火那样倏地一闪。他想,刘小羽的爸爸刘禄那么有钱,我要是能把刘小羽追到手,我不就有钱了吗?追到手,得来钱,再甩她,不就这三步吗?嘿,就这么办。

韩小阳就对刘小羽笑了,他说,你好小羽,我看过你演的一部电影,是部古装片,叫《落下》。你演的是个丫鬟,演得特别好。

刘小羽的脸庞一下子就红了。她说,是的,对,是我演的。

韩小阳说,《落下》我看了三遍。我不懂电影,但我觉得你演得很到位,把角色的神韵还有性格特点都演出来了。

刘小羽就微笑着低下头来,用手捻自己的衣襟角。

在接下来的工作中,韩小阳和刘小羽很快就熟悉了起来,特别是韩小阳讲了他们曾经是校友之后,两个人就更是有说有笑的了。刘小羽告诉韩小阳,她是学表演的,演过五六部电影,都是配角。她说她来她二叔的酒馆当服务员,是体验生活来了。因为她刚刚接了一部电影,出演女二号。电影中的女二号就是个小饭店的服务员,电影下半年开机。

韩小阳就跟老板娘要了纸和笔,双手捧着递给刘小羽。他说,你得给我签个名,新电影拍完你就真是大明星了!

刘小羽不接,笑着说,你就别逗我了。

韩小阳执意要让她签,刘小羽就给签了。

韩小阳把刘小羽的签名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在了衬衣兜里,刘小羽笑得更开心了。

16

人要是走了好运的话,每一步都显得顺风又顺水。

在得到刘小羽签名之后的第七天,也可能是第八天吧,中午,老板娘让韩小阳到香江小区16号楼送一份外卖。

刘小羽说,婶,我也去。

老板娘说,你就在家等着吧,小阳骑你二叔的摩托去,十分钟就回来了。

韩小阳就赶往香江小区。路过第八感觉酒吧时,他看到了先前卖给她影碟的那个女子,还在那里摆地摊卖书。韩小阳停下摩托车,看了女人一眼,就又开始赶路了。

摩托车一进香江小区的侧门,他就停了下来。他看到刘禄的宝马车正停在小区里的过道旁。韩小阳就把摩托骑到宝马车旁,一看,是空车。韩小阳又前后左右看了看,除了金豁牙子在偷偷往单元门上贴一种不干胶的广告之外,周围就没有其他人了。韩小阳此时已认识金豁牙子了,因为前一天的中午金豁牙子来阿福酒馆了,要了三杯酒,又要了盘小葱拌豆腐,之后就跟另外两个“大板锹”喝了起来。金豁牙子居然还有一套酒嗑呢,左手端杯往右转,全封闭,带甩干。惹得韩小阳和刘小羽对视,又偷偷抿嘴笑。

一个很大胆也很有创意的念头一瞬间就在韩小阳的脑子里成型了。

韩小阳就骑着摩托,来到了香江小区16号楼的二单元门前。他拿出了用来记录客人点菜的纸和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了一些字。之后,韩小阳就按了304门铃,把一盆小笨鸡炖蘑菇送给了一个老头,收了钱,又把空盆拿着下了楼。

骑摩托返回到刘禄的宝马车近前时,韩小阳见果然还是空车,周围也没有行人,他就在经过宝马车时,猛地往右打了把舵,摩托的前轮就顶在了宝马车的右侧后门上,顶出了一个需要仔细看才看得到的洼坑。接着,韩小阳就把那张纸塞在了车把手处,又骑上摩托走了。

那张纸上写了这样一些字:非常对不起,我把您的车门撞了。我等了您五分钟,但您没来。我急着送外卖,不能等您。我叫韩小阳,是北岸街东街口阿福酒馆的服务生。我会赔您修车费的。

这张纸的最后,韩小阳还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有微风吹来,这张纸轻轻地抖动。

韩小阳回到阿福酒馆就一屁股坐了下来,深深地低着头。老板娘和刘小羽都问他怎么了,韩小阳开始什么也不说,后来就讲自己骑摩托不小心撞了一辆宝马车。

赔不起我也得赔。韩小阳哭丧着脸说,那可是辆宝马,车牌号是五个8。

刘小羽问,你看清楚了吗?车牌号码真是五个8?

韩小阳说,是,我看清了。

刘小羽又问,车是蓝色的吗?

韩小阳说,是,你怎么知道的?

刘小羽就大笑起来,说,没事了,小阳,没事,那是我爸的车。

韩小阳猛地抬起头,说,什么?你爸的车?

刘小羽说,嗯。

韩小阳又低下头,说,那我也得赔呀,那可是宝马车。

刘小羽就用右手食指点了下韩小阳的前额,说,你赔什么呀你赔?

这时候,韩小阳的手机就来了电话,刘小羽抢过来一看,是爸爸刘禄打来的,她就接了。刘小羽说了几句没事、没事,就挂断了电话。她告诉韩小阳,说,我爸说了,你这样的实在人,现在真少见。他这段日子太忙,忙过这阵子,我爸想见你。

17

四月的最后这个周日,是刘小羽的生日。这天中午,阿福酒馆的20只鸡都卖出去了,下午就不再营业。

韩小阳说,走,我给你过生日去。

刘小羽微笑着点了头。

下午一点半,刘小羽一进韩小阳家,就看到客厅的饭桌上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还有20根彩烛和一束11枝如火的红玫瑰花。

刘小羽的双眼就湿润了。

韩小阳让刘小羽歇着,他自己下了厨房,做了四道菜,其中有两道菜是凉拌西芹和排骨冬瓜汤。韩小阳还把先准备好的一瓶红酒拿了出来。

韩小阳把20根彩烛摆在生日蛋糕周围,点燃。他说,祝你生日快乐!许个愿,再把蜡烛吹灭。

刘小羽闭上眼睛,韩小阳唱《生日快乐歌》。唱到第二遍时,刘小羽睁开了眼睛,一口气把蜡烛都吹灭了。

韩小阳鼓掌的时候,就看到刘小羽已是满脸的泪水。

刘小羽一边哭一边告诉韩小阳,她长到20岁,除了爸爸妈妈给她过过几回生日,他是第一个给她过生日的人。她说她左太阳穴上的痣是出生时就有,从一小开始人们就都嫌她丑,学了表演也一直演不上主角。她说她爸爸妈妈带她去了北京、上海的很多大医院,但都说这种痣去不掉,硬去的话会有生命危险。

韩小阳就安慰她,说,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这颗痣影响你的美呢?

刘小羽就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握住了韩小阳的右手。韩小阳就把自己的左手压在了刘小羽的手背。

那瓶红酒只喝掉了半瓶,刘小羽就醉了。韩小阳就把她抱到了床上,接着把她的衣服都除去了。刘小羽的身体真的和穆梅没法比。可让韩小阳没有想到的是刘小羽是处女。床单上的一片殷红,让韩小阳心中一下子对刘小羽充满了歉意和怜爱。韩小阳的第一次是给了穆梅,但比他大三岁的穆梅跟他时显然已不是第一次,否则的话,穆梅不会教给他那么多花样翻新的做爱姿势。

刘小羽睡得很沉,韩小阳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俯下身子,轻轻地亲吻刘小羽的面颊和前额。亲着亲着,韩小阳就泪流满面了。

18

故事讲到这里,我已经意识到快要把金豁牙子讲丢了。我得马上说说他。

金豁牙子如今已不再扛着把大板锹,在河滨街或者桥旗路的街口等活了。现在,他躺在小关的炕上,就经常接到电话,让他去给通下水。

是在手受伤后的第三天,金豁牙子花了50多块钱,在旧物市场买了这个通下水的工具。之后,他就让小关找人给印了一些小广告,上面注明了小关的小灵通号码。金豁牙子把这些小广告偷偷贴在了很多个小区的单元门上,很快就有打来的电话,问通下水多少钱。金豁牙子就告诉他们,一楼是30元,二楼往上是20元。打来电话的人还真不算少,金豁牙子就把小关的小灵通电话要来了,又给了小关400块钱,让她去买个新手机用。

金豁牙子如今是比较满足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一个星期也能赚来一两百元钱。但有一件事让他头疼,这就是小关开始催他结婚了,而他根本不想结婚。

金豁牙子就不爱在家呆着了,又去了劳务市场。

这天中午,金豁牙子正蹲在道边等活,刘禄给他打来了电话。当然,金豁牙子并不知道打电话的人是刘禄。刘禄说他在单元门边看到了广告,就打了电话,他家坐便堵了。之后,刘禄就说出了自己家的住址,香江小区18号楼四单元808。直到这个时候,金豁牙子也不知道打电话的人是刘禄。他来到刘禄家单元门口时,才想起应该是刘禄,自己给他家背过水泥、河沙,抬过床垫、冰箱。

屋里只有刘禄和一个女子。刘禄见到金豁牙子就笑了,说,咱们挺有缘分呀!

金豁牙子说,可不是嘛!

很快,金豁牙子通完了坐便。刘禄就对那个女子说,梅梅,我这没有现金了,你给他100块钱。

接了女子的100块钱,金豁牙子再三感谢。

金豁牙子哼着小曲下了楼,本想返回劳务市场,但转念一想,他就来到了阿福酒馆。他又馋这里的小笨鸡炖蘑菇了。

可是阿福酒馆的鸡已经卖没了,酒馆里也没有了顾客。

金豁牙子说,小葱拌豆腐也行。

老板娘说,老金,我家有点事,我得跟我老爷们儿先回去。小葱拌豆腐灶房有,让小阳、小羽招待你。这俩孩子处对象呢,你麻溜吃,别磨磨叽叽的耽误孩子。

金豁牙子把小葱拌豆腐吃掉半盘时,韩小阳小声对刘小羽说,我先回家,把洗澡水烧上。

刘小羽就对韩小阳筋了下鼻子,俯在他耳边小声说,顺道你买盒安全套。

韩小阳说,好,那我先回去了。

韩小阳走出阿福酒馆时,金豁牙子看到他前面第三张桌子上有一份不知是哪个客人落下的报纸,是当天的《生活报》。

19

现在,我得回过头来再讲一讲穆梅。

其实,我就是不说,你也一定猜到了,穆梅母亲的心脏手术费用是刘禄出的。穆梅的母亲康复出院后,穆梅发现自己的例假不正常了,该来却没来。开始时,穆梅以为是照顾母亲太疲劳了,可又过了一个月,还是没来。穆梅就去了医院,医生说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如此算来,穆梅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刘禄的,而是韩小阳的。

穆梅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虽然在离开韩小阳之后的这一个月里,穆梅一直想念韩小阳,但都没有这一次来得猛烈和势不可挡。

在医院门口,穆梅拨打韩小阳的手机,接电话的却是个女子。

穆梅说,你是谁呀?我找韩小阳。

女子说,你是韩小阳什么人?

穆梅说,我、是他……我是他姐。

女子说,姐,你快点过来一趟吧!

穆梅就急忙打了辆出租车,来到韩小阳家。

给穆梅开门的是一个憔悴不堪的女孩子,左太阳穴长了一颗硕大的黑痣。而更让穆梅惊出一身冷汗的是,站在这个女孩子身后的人,竟然是刘禄。

穆梅和刘禄同时说,你……

穆梅正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个女孩子哭着说,姐,小阳、小阳他死了。

20

故事讲到这儿,其实就已经讲完了。如果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你可以看一看昨天出版的《涧河晨报》,我的一个记者同事采写的凶杀案稿件,把整个第三版塞得满满当当、密不透风。

凶杀案的犯罪嫌疑人名叫李成金。李成金是金豁牙子的真实姓名。

谁能想到金豁牙子是个杀人逃犯呢?而且,他杀的人还是他的结发妻子!

金豁牙子是哈尔滨一家企业的工人,车钳铆电焊都摆弄得很明白,就做了车间主任,在单位的多数时间就是喝茶和看报。有一天他上夜班,半夜停电了,他就回家了。

他就把他妻子和另一个男人堵在了被窝里。

金豁牙子在跟这个男人的厮打过程中,被打掉了一颗门牙。这个男人逃走后,金豁牙子越想越窝火,就冲一直跪在地上的妻子的头部接连砍了数十刀。之后金豁牙子就逃到了涧河。他一直关注《生活报》,其实就是担心自己的罪行暴露。

那天,金豁牙子在阿福酒馆吃小葱拌豆腐时看到的那份《生活报》,上面有一篇关于家庭暴力的稿件。稿件中举了一个事例,并没有提及“李成金”的名字,但说的就是他杀死妻子这件事。稿件中还有这么一句,“警方目前正在全力追捕这个杀妻男人李某”。

金豁牙子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跑!必须马上离开涧河,必须、马上、离开!往偏远的地方跑。至于哪偏远,偏远得警察抓不住他,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想逃,那就得多备些钱。这段日子,金豁牙子干通下水是挣了些钱的,但大多都花给了小关。金豁牙子随即就想到,他正在吃饭的阿福酒馆,每天的毛收入最少也得两三千元,而现在酒馆又只有刘小羽一人在。

金豁牙子就起身锁上了门,抄过灶房的菜刀,把刘小羽逼到了卧室,让刘小羽把钱拿出来。刘小羽吓得连哭都不会了,她告诉金豁牙子,钱在吧台下面的一个盒子里。

金豁牙子找了根绳子,把刘小羽绑了起来。他是怕拿了钱就跑之后,刘小羽会马上报警。他来到吧台里一翻,果然有个钱盒子,却只有三百几十元钱。

金豁牙子就又把菜刀架在刘小羽的脖子上,说,你不把钱拿出来,我就先把你这个痣削下来!

韩小阳就是这个时候返回阿福酒馆的。因为他今天出门忘了带钱,就坐不了车,也买不成安全套。

韩小阳一推门,里边锁着呢。隔着玻璃,韩小阳看到屋里没人,而金豁牙子通下水的工具还在地上扔着。韩小阳就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进屋就喊刘小羽的名字。没人应,韩小阳就边喊边往里边走。

韩小阳刚走了三四步,就猛地停了下来。

金豁牙子押着刘小羽从卧室出来了,他手中的菜刀正架在刘小羽的脖子上。

金豁牙子说,小子,你先把门锁上。他的声音很抖。

刘小羽大喊,小阳你快跑!

金豁牙子就扇了刘小羽一个大耳光,又对韩小阳说,我已经杀过一个人了,我不想再杀。快把门锁上!

韩小阳脸色惨白,他转过身去,哆哆嗦嗦地把门锁上了。老实说,我不知道在转身的这个瞬间,韩小阳的心里都想了些什么,只知道他再次转过身来时,他的眼神已是坚定的了。

金豁牙子说,厨房还有根绳子,你把你自己的双手双脚绑起来,快!

韩小阳说,行,我绑自己,你不要冲动!他边说边往前走了几步。

刘小羽又哭喊了一声,你快跑呀!别管我!

金豁牙子一脚把刘小羽踹倒在地。

就是这个瞬间,韩小阳冲到了金豁牙子面前,一拳打在了他的嘴上,将他打倒在地。

韩小阳说,别怕小羽,别怕!他边说边蹲下身来,想解开刘小羽身上的绳子。

而这个时候,金豁牙子爬了起来。他唾了一口,地上就有了一摊血水,还有他的另一颗门牙。昨天的《涧河晨报》第三版上有这样一段话:“据犯罪嫌疑人交代,这颗门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前一颗门牙,激起了他心中的怒火,他原本不想杀死酒馆服务生。”

金豁牙子抡起菜刀,在韩小阳的头上连砍了十几刀。

倒在血泊中的韩小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羽,我其实……

小羽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金豁牙子哈哈狂笑,一脚踹碎阿福酒馆的门玻璃,提着菜刀就冲了出去。

顺着北岸街,金豁牙子跑过了爱心鲜花店,跑过小妹租碟部,跑过浩瀚网吧,跑过第八感觉的酒吧,跑过了一家又一家饭店,跑过小红帽超市。在北岸街的这一路上,金豁牙子见人就砍,见人就砍。砍了,他还要稍作停留,问伤者,我的门牙漂亮吗?整个北岸街就乱成了一锅粥。

而金豁牙子还在往前跑。我现在再说也不算晚吧?——前面是北岸公安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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