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族〕关德全
这里是长江边上的一座很有名气的古城。
古城南门大街又是一条很有名气的旗人街。
旗人街有个八爷,养了一个鹩哥。他喂养的鹩哥白眼圈红嘴壳乌黑发亮的羽毛特美特俏,还有它的两只爪子非常粗壮、有力,它站立在特制的木吊栏上,硬是像个健壮的体操运动员。八爷喂养它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每天训练它学人说话,“ 你好,八爷好,奶奶好,大家快乐”,能说一大套,更有趣的是它还会背唐诗,“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么高难的句子,恐怕三四岁的孩童念起来也费劲。
八爷其实年龄并不大,只有二十八、九岁,刚接近而立之年。他本姓叶赫那拉氏,名六十四。只因他出生时,他爹那大爷和那大娘合起来六十四岁,所以老爷子给他取名六十四。又因在他们家族这辈人中,他排行老八,所以,街坊邻居或小字辈们都尊称他八爷,只有老前辈们才直呼他:六十四!
八爷和他媳妇翠翠俩经营一家小杂货店,硝盐海盐红白糖、洋火香烟白酒、酱醋茶豆巴酱香纸蜡、桐油煤油香油和各种干菜,货还算齐全。眼下,这座小城虽说被日本人占领并统治者,但生意还能维持,攒几个小钱勉强填填肚子还是可以的。过去,这家业本是他老子娘主持的,因二老年岁大了,前年才让年富力强的六十四接手当家。
八爷听说赶马台有一艘从长湖过来的木船上,有一批莲子藕粉,他想前去探探虚实,争取进一点货回来。他让翠翠守住店铺,只身揣了几块大洋,和往常出门一样,肩上扛着那只鹩哥,甩手出了东城门。
也许是营养不良,也许是精神不济,翠翠娶进那家已有八、九个年头了,至今还没给那家生个一男一女。
八爷能不急吗?但急又有什么用!所以,他平素儿不管是在店铺看管生意,还是外出进货送货,总是把鹩哥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带在身边。这只鸟不是歇在他的肩头,便是歇在他秃亮的光头上。
记得八爷二十岁那年春上迎亲娶媳妇,家门口的迎亲队伍吹拉弹唱敲锣打鼓,鞭炮齐鸣人声沸扬,热闹极了。八爷披红挂彩,正准备骑上高头大马,准备出发去迎亲,突然听见屋子里那鹩哥开始发作,大声怪叫起来,而且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急。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顿时议论纷纷:这是怎么啦,这是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呀?这时候,八爷急忙从马上跳下来,径直冲进了屋内……
不一会儿,人们看见新郎倌的肩头立着一只鹩哥,笑眯眯地走出大门,又回落到了马背上。
这可把老那老爷子急坏了,大声吼叫起来:“ 六十四,今儿你是去迎亲娶媳妇的,不是去城墙湾遛鸟去的,你把鹩哥带在肩头作甚? ”
那大娘也急了,劝儿子快把鹩哥送回屋子去。
可是儿子不听二老的劝,骑在马头上说:“ 我不带着它,它是不安份的,图个吉利,还是让它在我身边好。”
听他这么一说,二老也没有话讲了,只好随他。可是人群中却传出窃窃私语和讥笑声。
迎亲的队伍终于来到翠翠家门口。
八爷在门外见到翠翠的二位老人从屋里正往外走,急忙双手打拱单腿下跪,行礼道:“ 爹,娘,小婿迎娶翠翠来了! ”
翠翠爹本来今儿已正式当上岳父大人了,但见到这位前来迎亲的新女婿肩上竟扛着一只黑亮黑亮的鹩哥,一幅玩世不恭的模样,不禁心生疑窦,不知道这小子哪根神经出了差错,故意开玩笑让岳父岳母生点气?翠翠娘见了他这副模样,抹下脸说:“ 姑爷,今儿是大喜的日子,你来接亲,怎么把一只鸟儿扛在肩上来了! ”
八爷抬起头,开心地笑道:“ 今天是我大喜,人开心,鸟儿也开心,这叫大吉大利哩!”
忽然间,那立在肩头的鹩哥扬起脖子学着八爷:大吉大利。
翠翠的爹娘方才醒悟过来,笑得前仰后合。翠翠娘说,今儿真真地是个大吉大利哩,鸟儿都来送恭贺哩!
很快,翠翠顶着盖头,穿着新衣新鞋被人引进了花轿。
迎亲的队伍来到南门大街,真像过年一样,敲锣打鼓的,吹拉弹唱的,更有趣的是,八爷骑在马上,本来就引人注目,没想到立在他肩头上的鹩哥突然扬起脖子高声唱了起来:穿新衣戴新帽,新姑娘坐花轿!
满街的人群开始沸腾了,有的拍手,有的跺脚,有的笑弯了腰。人们对着鹩哥指手画脚,都夸它太神奇了。
八爷和他的鹩哥来到了赶马台,来到了荆襄河的码头边,他沿着码头走,寻找他要找的那条船。
八爷连续问了几条船,并没有找到卖莲籽卖藕粉的船。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一条不大的木船上,有个五十岁上下的船老大正在用抹布清洗船板,他跳上船,双手打拱道:“ 请问这位大哥,您船上有甚干货能匀点给我么? 我是城里头做小买卖的哩,城里人好多年都没见到湖里的莲籽藕粉哩,如果您有就行行好,匀我一斤两斤也好,那些坐月子的女人需要哩……”
船老大见了这个剃着光头,穿着土气且整齐的大小伙子,看他并不像坏人。但是又见到他肩头的那只鹩哥,便也起了许多疑心,怕是遇到了当地的土流氓。便把手一摆,说:“ 我的确是昨儿才从长湖那边过来的,可是船里什么货也没有啊,带不过来啊,即便是进了点货想带过来,沿途都是日本人设的卡子,也要被他们搜走……唉,没法子,兄弟啊,你再到别的船上去打听打听吧! ”
八爷仿佛猜出什么,他从肩头把鹩哥摸着抱到怀里,说:“ 大哥,我虽说是个粗人,开间杂货店,小本生意,也没有别的嗜好,就喜欢玩玩鸟儿,没吃没喝也想养一只鸟儿,与鸟儿作伴解解心中的一些不适。”也许是走累了,也许真的是心中有些不适,他没经船主人同意,竟一屁股坐在了船头甲板上。
船老大也很豁达,坐就让他坐会儿吧,并没有说什么,听他刚才几句话,看出他是个很本分的人。船老大弯腰回到小船里,摸出一只卷烟递过去,说:“ 先生,吸口这个吧,叶子不是很纯,但可解解馋哩。”
八爷把手一摆,说:“ 抱歉啊,我不会吸烟哩! ”
这时,船老大又递过一个大巴扇给他,说:“ 大热天,透不过气,扇扇解一下凉吧,”接着他叹口气,又说:“ 唉,狗日的日本人害得我们老百姓吃没吃的,穿没穿的,家里有点儿收成也要被他们掠走……日本人坏,百姓恨死了他们……”
八爷情绪低沉地说:“ 这种日子,还不知哪天能熬出头? ”
船老大压低嗓门说:“ 快了,沔阳潜江一带有很多很多的老四在活动。”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四个手指头,明眼人一听就知道他指的是新四军。
八爷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特别明亮,犹如点燃的两盏灯,他突然兴奋起来,嘿嘿一笑:“ 哈,小日本快完蛋了! ”
船老大着急了,压低嗓门,急忙制止他说:“ 兄弟,小声点,别让旁人听到了! ”
八爷伸了伸舌头。
八爷告别船老大,忽然迎面碰见本街坊一个熟人。此人姓李,也是在旗人,和八爷年龄相当,也许是他长相不大端正,半边脸瘦半边脸厚,也许是他为人心术不正,很刁狡,所以街坊们都管他叫歪歪,反正南门大街没几个人知道他大名的,都管他叫歪歪,他也点头应声,认可了,从不计较。他是本城由日本人推荐的维持会会长李东山的亲侄儿,由于李东山这位本姓叔父与日军驻古城宪兵大队队长山本纯一郎这层关系,所以,歪歪总是装腔作势,旁若无人挺起腰杆子走路。这会儿,他伸直了脖子歪着头、甩着腿,一只手吊着一只手摇着一把折扇,大摇大摆地在河岸一边走一边观望着什么。他突然看见八爷,先是一愣,很快又回过神来,先开口打个招呼:“ 六十四啊,你怎么今日也到赶马台来了! ”
八爷见了,点点头,说:“ 唉,还不是想进点货嘛,要不,店铺进不来货,快要关张了哩。”
歪歪本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人,因为有叔叔那层关系,他总是喜欢仗势欺人,在南门大街随便进馆子叫上一盅酒点一两个菜,吃饱了把嘴一抹,对老板只说一句,今儿没带钱,赊着,过两天给你带钱来的。然后,袖子一甩,扬长而去。老板见了只能叹气,认倒霉,什么也不敢说。你要说个不字,他不把你铺子砸了才怪呢! 过去,歪歪对八爷家的店铺倒不怎么感兴趣,因为铺子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好东西,引起他好感的当然有,一是八爷的鹩哥有趣,能讲话,能背诗,打心眼里喜欢;再就是喜欢上了翠翠。翠翠长的白白净净,瓜子脸,高鼻梁,小嘴唇,特别是她的腰身细,屁股肥,每次见到她总淌口水,恨不得搂着她狠狠亲一口,把她屁股捏一把! 所以,他每次看见八爷,总是难得客气。心里装着鬼呢!
歪歪说:“ 是啊,为什么码头上停泊的都是空船呢,想买点儿吃的用的东西都买不到,唉! ”
八爷并不想和他纠缠,说:“ 你再转转吧,我先回家去了。”
歪歪只好笑着说:“ 算了,这里不值得多呆了,走,六十四,我们一起回家。”
这时候,只听八爷肩头上的鹩哥也学着说了句:回家,回家!
歪歪说:“ 六十四啊,你说个数吧,你把这只鹩哥让给我吧,我,我喜欢它哩! ”
八爷斜他一眼,他不想与这个人多说话。他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小铁盒,打开盒盖,取出一只小虫儿,抬高手臂让鹩哥张嘴把虫儿叼了去。
歪歪见八爷不吱声,一边走又一边说:“ 六十四啊,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吱声?卖与不卖总要回我一句话呀! ”
八爷和歪歪并肩走着,掉头对他说:“ 我卖过鸟吗? ”
八爷见歪歪不悦,想转移话题,说说因日本人封查得紧,铺子里都断了货了,日子挺难的。刚说出“ 日本人”三个字,鹩哥突然冒了句:小日本快完蛋了。
八爷和歪歪都惊呆了,他俩几乎同时停住脚步,八爷的脸色顿时都变成煞白煞白的。这是八爷刚才和船老大私下说过的话,竟被这只精怪的鹩哥记住学会了。
歪歪翻翻白眼,若无其事地先走了。八爷两只脚像绑上了秤砣,沉重地迈不开步子……
歪歪去了叔父家,坐在维持会会长李东山的一旁,把亲耳听到八爷那只鹩哥说的反日的话儿讲了出来,并说:“ 叔,那鸟听了人话才学着说出来的,我看呐,六十四那人肯定是个反日分子,他如果平素儿不经常说反日的话,他那鹩哥鸟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东山呷口茶,不慌不忙地吧嗒吧嗒几口水烟袋,吐出一团白雾,显得很老道,很稳沉地说:“ 他们那家都是很本分的人呀,他六十四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
“ 那是装的,他如果不说出反日的话,他那鸟儿能会说话吗! ”
“ 他鸟儿说的话,你真的听见了?还有谁听见? ”
“ 就我和六十四一同走路时听见的,就,就我和六十四俩听见的。”
李东山又呷口茶,说:“ 问题就在这里,就你和六十四俩在一起,你说听见那鸟儿说了反话,六十四肯定说没有,你能狡辩的清吗? ”
“ 这个,这个……”歪歪思忖片刻,又说:“ 我就不信那鸟儿只说那么一回,以后再不会说了,有机会,我把六十四和他的那只鹩哥鸟逗出来,设法子让那鸟再说出来,多让几个人听听。”
李东山陷入了沉思。他知道时局正在发生动荡,全国各个战场中国军队都在对日军大反攻,江汉平原的新四军第五师李先念部队也在天门、沔阳、潜江一带成立了抗日民主政府。如果时局变了,日军撤走离开了,不管是国民党掌权还是共产党掌权,像他这种替日本人办过事被称作汉奸的人,肯定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他把铜烟锅往桌上一放,十分严肃地说:“ 这件事你就别张扬出去了,都是街坊邻居要和气生财,少惹是非,这件事就是被日本人知道,也不会感谢我们,我们反而会招人恨……”
歪歪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要整治整治六十四,他要寻机会把那只会叫会说会唱的鹩哥鸟儿弄到自家的笼子里来,他要把那个漂亮标致的小媳妇翠翠弄到自己的被窝里来。
他决定绕开李东山,自个儿去找古城的日军宪兵司令部大队队长山本纯一郎,当面揭发六十四私通共产党新四军,他要给六十四罪加一等,让他求饶于我!
第二天天刚亮,歪歪便走出了家门,径直往十字路口的那个挂着太阳旗的日军宪兵司令部走了过去。
日本宪兵大队长山本纯一郎非常年轻,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戴一副眼镜,文质彬彬,书生气十足。歪歪没见到他的时候,心里还忐忑不安,多多少少有些害怕,不知遇到这位日本长官怎么开口说话,可是现在见到的这位大队长,显得很和气的样子,所以,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多了,便随意地点点头弯弯腰,然后作了自我介绍:“ 大队长先生,本人是古城维持会会长李东山的侄儿,亲侄儿……”
山本纯一郎微微一笑,用一只手指指一张椅子,说:“ 坐吧,坐吧,原来是李会长的侄儿呀,有什么事,说吧! ”
歪歪壮着胆子说:“ 我发觉南门大街的六十四私通共产党新四军! ”
山本开始一愣,急忙沉住气,问:“ 哦!你怎么知道的呀,有证据吗? ”
歪歪理直气壮地说:“ 我当然知道,当然有证据! ”
于是,他把自己在赶马台是怎么遇见到了六十四,两个人在回家的路上,那只鹩哥又说了些什么,竹筒倒豆子,全抖露了出来。
山本这个人,别看他年纪不大,却是个识文断字的知识型军人。他父亲是中国东北南满铁路局的一名工程师,母亲是个医生,他是在安东出生的,并在那儿读完小学和中学,后来考入日本早稻田大学,还不等毕业,被指派参加军事短训班学习,训练完又被派往中国服役,从武汉战役到宜昌战役,可能是他作战有功,两年前就被调到古城任这个宪兵大队长一职。他用一口流利的东北话,轻言轻语问:“ 这件事,你叔叔知道吗? ”
歪歪说:“ 我也是昨晚上才告诉他的。”
山本略有所思,他在办公桌前来回度了几步,然后说:“ 这件事你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我会弄个水落石出的。好,你回家去吧!”
歪歪就这样离开了宪兵司令部。他想不通,我这是为日军立了大功哩,山本为什么不说我一声好呢,为什么不奖励奖励我呢!我大清早跑到这儿来图的什么呀,呸,日本人真损,一点儿情面也没有给我,我以后还能为他们办事吗?
山本纯一郎打电话给李东山,让他马上约六十四一同到宪兵司令部来叙谈叙谈。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李东山和六十四终于来到了古城日军宪兵司令部,确切地说,六十四的肩头还歇着一只鹩哥,他们是俩人外加一只鹩哥走进这个宪兵司令部,走进大队长山本的办公室。
开始,山本显得特别客气,请他俩坐,请他俩喝茶。山本还对那只鹩哥特别感兴趣,开玩笑说:“ 我这里平时是有许多客人来到,今儿竟又多了一只鸟来做客,不速之客,不速之客啊,哈哈! ”他不知道这鸟叫鹩哥,只知道是只鸟。
六十四急忙解释:“ 太君,这鸟跟我惯了,我走到哪它跟到哪,离不开我了。”
山本突然脸一沉,把话锋一转,说:“ 哦,听说你前天到赶马台去和新四军探子见面,也是把这鸟带去的,是吧! ”
六十四大惊失色,这才弄明白,山本叫他来到这里是要审问他到赶马台的事。他相信自己并没有与什么新四军探子见面,心里无愧不怕打雷。他不怕这个日本军人的恐吓。但是,他知道自己今儿肯定遇到了麻烦,一时半时怕回不了家了。他后悔出门时,没跟爹娘打个招呼,没跟翠翠多交代几句,只是跟她简单说了一句,我出去办点事。他后悔啊!他镇定地说:“ 太君,你弄错了吧,我只是个小买卖生意人,前天上午是到过赶马台,只是想到那儿进点儿货物,可是什么货物也没进到,只好两手空空回家。啊,与我同伴的还有李会长的侄儿歪歪,你不信可找他问问。”
山本转向李东山,说:“ 李会长,歪歪与这位六十四到赶马台的事,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啊! ”
李东山知道这个山本想一箭双雕,还要把矛头指向自己。是啊,日本人已到狗急跳墙的地步,见人都要咬一口。他开始提防这个日本人了,他说:“ 山本队长,也是昨晚才听歪歪说起他与六十四俩人去赶马台的事,他俩去那儿到底干了什么,他也并没有说清楚哩。”
听得出来,李东山并没有把话说完,他知道歪歪说的话也是猜测也是无中生有,他不知道这个侄儿到底安的什么心,为什么把他对自己说的话今儿又对山本说,这岂不是要陷害六十四,并把我这个当叔叔的跟着拖下水么!
这时候,六十四仿佛猜出是歪歪这狗东西对山本胡言乱语说了一些什么,他镇定自若地对山本说:“ 你可以把歪歪叫到这里来,问问他我六十四是不是和什么新四军的人接触过,还说过什么;他和我在一起,我见过的人他肯定见过。”
李东山急忙把手一摆,说:“ 别让歪歪参合了,他的话听不得。”这句话是说给八爷六十四听的,也是说给山本听的。
山本不知道李东山说这句话是什么用意,觉得他是在为六十四开脱。他张开嘴,真想骂一句“ 八嘎”! 但他还是忍住了,合住了嘴唇。说:“ 我们日本人……”
可立在八爷肩头的鹩哥突然开口说了句:“ 小日本快完蛋了! ”
山本一惊。
李东山惊呆了。
八爷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山本冲到八爷跟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地说:“ 这鸟儿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在诅咒大日本帝国吗?说,是不是你教它说的! ”
“ 不是的,我从来没有教过它说这样的话。”
山本露出一副狰狞面孔,伸手从大腿处抽出一把铮亮的短刀,用另一只手要去抓那只鹩哥……
八爷急了,大声吼叫起来:“ 你想干什么,它只是一只鹩哥一只鸟呀! ”
八爷从自己肩头抱下鹩哥,然后抚摸几下,噙着泪花说,去吧去吧,去你想去的地方吧。他伸出双手,然后双手高高一扬,把鹩哥放飞出去了。
鹩哥飞出去了,飞出去了。它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主人,然后,依依不舍地拍打着双翅,强劲地飞上了蓝天……
山本突然尖叫一声:“ 六十四,你,你为什么把这只鸟放走? ”
八爷说:“ 鸟是我们中国的鸟,天是我们中国的天,难道你还不准我们自己的鸟在自己的天空上飞吗? ”
山本哑口无言,大声吼道:“ 滚出去! ”
李东山这才惊醒过来,急忙拉住八爷就往外走,还说一句:“ 快走,快走。”
就在他们俩走出宪兵司令部大门口时,身后的枪响了,一颗子弹穿透了八爷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