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里的天空

麦麦提敏·阿卜力孜（维吾尔族）

太阳下的影子

1

当下雨

一个人的血脉

像河流一样

干涸

当树木变绿

一个人的手

像树枝一样

枯死

当阳光明媚

一个人的眼睛

像湖泊一样被沙土

填满

当刮起风来

一个人的身躯

像沙丘一样被风

吹散

当下车以后

一个人把自己永远也

停不住……

2

某一个人

认为自己不死

而突然死去了

楼梯上

没有传来脚步声

房门前

没有传来开锁声

一天下午

某一个人在寂静中

突然死去

而他的眼睛没有合上

世界凝固在他瞪大

的眼中

3

从门缝中

吹进了风

又飞出了

从窗缝

飞进了鸟的歌唱

又飞出了

从墙缝

飞进了槐树的香气

又飞走了

从人的所有毛孔中

钻进了魔鬼

却永远不出去……

4

我睁开了眼睛

你睁开了眼睛

我们的目光

在一颗星星上相遇

我望了望星星

你望了望星星

一颗星星却不能

在我们的眼中相遇

5

森林

森林

森林是绿色火焰

鸟儿在火焰中唱歌呀

6

我不知道天空

天空的影子在地上

我不知道土地

土地的影子不在天上

7

不要问我是谁

我从自己走出

从远方来

不要问我是否讲话

我对自己讲话

对黑夜一直是沉默

不要向我问路

我在夜里走来

太阳总在天上

门，开着

白昼的门开着

夜晚的门也开着

天空的门开着

土地的门也开着

自由的门开着

囚禁的门也开着

幸福的门开着

痛苦的门也开着

石头的门开着

玫瑰的门也开着

光明的门开着

黑暗的门也开着

爱情的门开着

离分的门也开着

春天的门开着

冬天的门也开着

生命的门开着

死亡的门也开着

走吧，不必怀疑

门，总是开着

走吧，不必踌躇

门呵，开着……

爱我吧，天色已黑

放火灼烧大地，

使歌曲中断，

使晚霞向天际泼血，

然后，太阳离山远远地落下。

我将胸膛袒露出来，

在伤痛中辗转，

黄昏时我在爱的路途上，

爱在我的心中是一盏明灯。

开满花的花园里春天在做客，

是春天将花朵赐予花草。

甜蜜的过往，痛苦的过往，

梦中花落知多少。

伤痛使血液奔涌，

伤痛使生命开花，

相聚使爱情消失，

爱情使男人和女人饥渴，

使之成为彼此的敌人……

柏油路上行走的汽车无忧无虑，

因为它们无需在夜里回归；

路边的树木沉默无语，

因为它们目睹见证了一切。

路上的行人无精打采，

因为他们被汽车抛下……

远离土地，

远离天空，

彼此相碰，

拥挤在狭隘的屋内，

自己欺骗自己，

城里的一千人，

千只眼中的一个人……

宇宙容纳不下我，

我只好拥挤在眼中、屋内、路上。

离归宿遥远的我，

靠着枯死的胡杨

站着慢慢入睡。

下午时分，

突然惊醒，

想起你的不在，

我的心立刻变得空荡。

整个花园立刻变得空荡。

整个宇宙立刻变得空荡。

即使歌曲和香花慰藉我，

我都无法开心。

时间在不停地凋零，

啊，我累了，精疲力竭。

夜里我在花园里露宿，

整夜不停地敲打骨骼；

白天我在花园里徘徊，

我的眼泪不停止，我的伤痛不终结。

爱我吧，爱我，一定要爱我，

天色已黑……

窗台

我坐在窗台上

无比安静

黑暗不能证明黑暗

只有光明才能证明光明

我坐在窗台上

灯火不闪光

远处溪水淙淙流淌

眼前黑暗轻轻飘荡

我坐在窗台上

形单影只

用颤抖着的手

你遮住了你的黑眼睛

也遮住了光明的天空

我坐在窗台上

目不转睛

身旁是一只倒空的杯子

血脉中是一条流尽的河流

空杯子中装满了黑夜

流尽的河里一无所有

没有歌唱，没有春天，没有情人，没有灯火……

我坐在窗台上

我坐在一个旧世界的边缘

墙，玻璃，窗户以及其他所有一切

其他所有一切以及窗户，玻璃，墙

假若一伸跳跃

我将会跳进

怎样的一个新世界……

我坐在窗台上

石头里的天空

石头里的天空，

天空中的石头。

河在河中停留，

路在路上行走。

鸽子在天上飞，

天在鸽眼中停。

歌在歌中结束，

火在火焰中熄。

锁把自己锁上，

门把自己关闭。

花对着花诉说，

镜子照着自己。

门朝街道张口，

街道向门伸手。

大地朝天升高，

天空往地降落。

眼前即是远方，

远方就在眼前。

海在海中枯竭，

一滴水却无边。

腿脚往前迈步，

一切即往后退。

没有任何神奇：

泪水比海深邃。

天空在石头里，

石头在天空中。

手心里暴风吹，

手背沉在水中。

杯子空空如也，

身体亦是空壳。

石头无比沉重，

天空在石头里。

我们绑住自己，

树木停住自己。

路从那头走来，

我们从这里去。

我们走在街上，

有人紧随身后。

心中恐惧增强，

街道盯着我们。

我们跟随某人，

急忙走到街上。

彼此回头一看，

街道安静空荡。

我们跟随一人，

一人追随我们。

头上满是石头，

脚下天空蔚蓝。

麦迪娜

让我把我的性命给你，

然后再由我取你的命。——维吾尔民歌

麦迪娜！

你是世上唯一的一个女孩

你是天下所有的女人

麦迪娜！

你只是一朵玫瑰花

你是世上所有的花园

麦迪娜！

你是我的另一半，世界的全部

我是你的全部，世界的一个人

麦迪娜！

你和大海一样美

你和沙漠一样美

麦迪娜！

你和一滴泪水一样脆弱

你和一片花瓣一般无限

麦迪娜！

一切在你开始

一切在你结束

你是唯一的不变

麦迪娜！

麦迪娜！

维吾尔民歌：

你的性命，我的性命，

本来就是一条命。

为了你的性命，

我愿把我的性命牺牲。

麦迪娜！

麦迪娜！

一个人……

一个人爬在路上

爬着，爬着

变成了一个黑影

一个黑影

在路上站起来

走着，走着

变成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