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荣才
我的朋友何况是爱书之人,以读书、谈书、购书为乐、为趣。读他的新书《文园读书记》(海风出版社,2013年6月出版),脑中执拗地出现这么一个场景:在有许多石子的沙滩上,一个中年男人在静静地寻找,或者弯腰,或者蹲下,行走的目光盯着那些众多的石子,不时有所收获,捡拾一枚枚石子,装进口袋或者放在手中把玩。在另外的时候,这些石子就被置于掌中,津津乐道地与他人交流。
这个中年男人就是何况。
读《文园读书记》,看到何况把自己寻找的结果告诉我们,他是看到怎样的一幅情景。几枚石子一摆,那就是不一样的情形,不一样的韵味。何况兄在书中围绕作家作品说话,涉及的作家作品不少,用谢泳教授的话说“眼光开阔,题材文雅”。作家喝酒似乎是司空见惯,我和何况兄也数次对饮。在他的寻找之下,宣扬:宁舍命,不舍酒的汪曾祺;不仅能喝酒,而且懂酒的陆文夫;喜欢拼酒喜欢热闹的从维熙:“有酒不喜欢独酌,除常赠文友之外,还有时邀请文苑友好,喝个痛快”;曾经玩命喝酒的陈染,痛快喝酒的辛茹等等以及卡夫卡、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等,中外作家喝酒的豪爽和可爱以及醉态相对集中地在《作家与酒》的篇章中出现,也许让我们在端起酒杯的时候,不时会想到这些爱酒的作家们,给自己的喝酒增添一条理直气壮的理由。至于《文人的书房》弥漫的就是书香了,文人书房的名字各有韵味,当然也多少感受到有些作家因为书房局促,爱书无法安放的那份无奈和酸楚,甚至因为怕搬书而不愿意搬家。《作家与音乐》传达的则是作家对“可以抚慰痛苦,可以恢复宁静”的音乐心灵上的契合,还有《作家的笔名》、《闲章有真趣》等等。该书卷一的作品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是“综合体”。在这卷里的篇章,我们可以看到何况兄的用心,他的写作,不是简单的一对一,而是一种糅合,构建出另外一种风景,传递的是何况的韵味。何况兄不是在沙滩上捡拾石子,他是在书海中寻找,寻找那些心仪、心动的东西,然后以自己的方式组合,组合出另外一种精彩,展示给我们。
读《文园读书记》,感受到其中极大的信息量。《鲁迅醉酒》、《舒婷原是世家子》、《“蓝房子”主人托马斯》、《书里的大学校长》、《散落在包天笑回忆录里的苏曼殊轶闻》等等,无所谓题材大小,只是让我们感觉到,每篇文章都有揭开时间帷幕,走回去一探究竟的感觉。或许就几件小事,或许就几个细节,让我们看到不一样的情形,了解和容纳更多的信息。阅读这样的文字,我可以感觉得到,这样的信息不是随便翻翻书就可以看到的,这样的阅读和写作,即使不能说海底捞针,但在浩瀚的文字里面,要找寻出这些东西,重要的是用心的阅读,需要的是阅读的睿智和清醒。有多少风景在众人的目光中被忽略,或者说没有触动太多人的目光和心灵,他们更多的是满足于“到此一游”而已,而何况兄是真正走进去。类似于《一首名诗的几种译法》、《张爱玲与编辑交往的两条材料》、《有关郭沫若人品的两则史料》等等,这些于历史而言,绝对称不上参天大树的枝干,仅仅是几片树叶,很容易被淹没。何况兄把他们寻找出来,写下来。当我们远离那段历史的时候,这样的树叶却是我们回望的风景,不过树叶何其众多,这样的寻找费心费力可想而知。很难想象,没有了树叶的枝干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只有这些树叶,历史才有味,也才真实。只是,太多的人热衷于关注枝干而忽略树叶,唯如此,更体现何况兄这类文章的难得。
何况的阅读量很大,从《文园读书记》里可以看出来。古今中外,何况从自己的阅读体验出发,发现了什么,感受到什么,写下来。读《文园读书记》,等于跟着何况读了不少书,尽管这是用何况的视角在阅读。《精审可读的〈胡适年谱〉》、《董桥的七十篇美文》、《迄今为止最佳联大校史》、《我最喜欢的莫言小说》等等,莫不如此。看了这本书之后,上网买了好几本何况文章中写到的书,于我而言,何况的《文园读书记》有路牌的作用,让我有直奔风景名胜的快意。
写别人,也写自己。在《文园读书记》里,何况传达的不仅仅是他的阅读,还有和书有关的事情:买书、淘书、谈书。和谢泳、南宋、张云良等书友的交往,散发的是书香与朋友的故事。为了一本书而奔波、一本错版书引发出一段佳话、辗转索要作家的签名本等等故事,引出与书相关的种种乐趣和滋味。
何况的文字干净、纯粹。没有什么过多的修饰,在平淡中显示出一种雅致。“文人稍有高见者,都看不起堆砌辞藻,都渐趋平淡,以平淡为文学最高佳境;平淡而有奇思妙想足以运用之,便成天地间至文。”从平和走向世界的林语堂在《平淡之美》的论述,多少揭示了何况写作的文字特性。他把某些史料淘出来,以自己的方式和语言展示,但不絮絮叨叨地啰嗦,几段话甚至几句话,风景在那里,避免了“话篓子”。类似于《周作人不领丰子恺的配画情》,写到周作人的“心胸不够宽广”,文章最后几句“但周作人对待傅斯年,对待丰子恺,却不仅不合礼,简直是缺失学人风度”。在《卞之琳名诗〈断章〉中的“你”是谁?》,不仅仅告诉我们卞之琳和张充和的交往情谊,还对否认他们情谊的说法来一句“这对痴情的卞诗人是不公平的”等等。在这本书里的不少篇章,何况兄会在最后几句亮出自己的态度,面对历史,我们不能仅仅是选择旁观或者沉默。
让我感佩的,还有何况的警醒,甚至是警惕。他在《“易培基故宫盗宝案”的是是非非》,不仅仅力求还原当年这一事件的种种情形,在文章最后一句“看来,后人评价历史人物,真要当心”!在《读书要先看出他的好处》里“总以为自己高明,对别人的作品横挑鼻子竖挑眼,看不出一点好处,你自己又怎么能进步呢”?对于当今不少续书的做法,面对李渔反对的态度,何况来一句“看来,活在三百多年前的李渔真是个明白人”。这是一种清醒,难能可贵。
买书,读书,写书话。于何况而言,应该是很快乐的事情。这样的快乐是可以传染的,看《文园读书记》,可以接收到何况传递的这种快乐。何况把读书写得很有趣,即使是史料,也不枯燥和生硬,让接收这份快乐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何况很勤奋,无论是原来在部队,或者现在厦门某个单位,他都不是“闲人”,但他很勤奋,时常“窝在家里”坚持笔耕不辍,先后写出了十多部的著作。何况兄原来更多的是写报告文学,近几年转型,写读书随笔,这本书是何况兄的第二本读书随笔集,另一本是《把名字写在水上》。或许,在什么时间,就再次接收何况兄传递的快乐,这样的期待也是乐事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