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休整强兵备战忙（下）

吴鹰

（作者系中国葛洲坝集团公司总部机关离休老干部、朝鲜战争的亲历者）

10月29日，彭德怀正式通知各部队，11月至年底，不准备进行全线战役大反击。志愿军终于彻底实现了从运动战向阵地防御战的转变。敌人发动的夏秋两季攻势失败后自觉地回到谈判桌上，最高统帅毛泽东高兴地对周恩来说：“我们方面的问题，最初是能不能打，后来是能不能守，现在看来都能解决了。”

根据上述战场形势的好转，奉“志司”之命，我15军从第五次战役结束后来到二线整训的时间延至1952年3月。我15军虽未能参加一线粉碎敌人夏秋两季攻势的行动，但参加了我志愿军副司令员兼后勤司令员洪学智组织和指挥的对抗敌人空中封锁的反“绞杀战”。敌人意在通过“绞杀战”狂轰滥炸我交通运输线，妄图分割我前线和后方，起到窒息我军的作用。这个阴谋彻底失败了。

我志愿军赴朝作战的几十万大军的作战物资和生活的需求，全靠从国内供应。因制空权制海权握在敌人手里，给我后方供应线带来了巨大威胁！五次战役后阶段的失利，就是因此造成。

人祸未除，天灾又至。1951年夏，朝鲜突然爆发了40年未遇的大洪灾：山水下冲，河流漫溢，洪水所至，路桥冲垮，滞留兵站待运前线的物资装备被冲走毁坏。敌人在对我前线进行夏秋季地面攻势的同时，对我后方供应线实施毁灭性轰炸的“绞杀战”，以阻挡我中朝军队前后方的联系，妄图使中朝前线部队陷入无粮无弹、不战自退的境地，把我中朝前线部队活活地绞死，慢慢地闷死。

后勤战线处于如此严峻的时刻，彭德怀司令员对洪学智说：“敌人要把战争转到我们后方了。这一场破坏与反破坏、绞杀与反绞杀的残酷斗争，前方是我的，后方是你的，你一定要千方百计打赢这场战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彭德怀指挥中朝前线部队粉碎了敌人“夏秋两季攻势”的同时，洪学智指挥打响了第一场诸兵种联合的后勤战。在他的指导下，志愿军铁道部队、工程部队、运输部队、高射炮部队、航空部队、兵站仓库、医院等紧密协作，团结一心，在千里交通线上与美帝空军斗智斗勇！在解决主要交通动脉铁路路桥抢修与巧运的斗争中，拥有19万之众的10师铁道兵和国内入朝的铁道技术人员不但有极其勇敢顽强的战斗精神，还有异常聪慧的大脑，他们发明的片面运输、合并运输、顶牛过江、铛铛队、水下桥、爬行桥等等，堪称世界交通史上独一无二的创举。

大江大川上的铁路路桥被洪水不断冲毁，被敌机不断炸毁，铁道兵们冒着生命危险日以继夜地抢修抢架。车皮不通汽车运，汽车不通用人担，保证了路断、桥断，运输不断。在抢修抢架的忘我拼搏中，涌现出了著名的“登高英雄”杨连第，他作为铁道兵的杰出代表享誉全军。千里铁路线上类似的英雄部队和英雄人物比比皆是……英雄们的业绩，确保了战争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朝鲜前线。

在确保铁路这条主动脉顽强运转的同时，抢修和保障扩建公路网络刻不容缓。不说新建所需，仅仅修复遭敌机轰炸、被洪水摧毁的公路运输网络，只凭后勤司令部所辖的几个工兵师来完成这一艰巨任务是远远不够的。于是，洪学智想出了一个“承包修路法”，先与新上任的志愿军副司令员陈赓商量，合理分工，在二线的每个军、师、团各确保一段，一个月内无论如何要通车！

于是，陈赓与洪学智带着承包方案向彭德怀汇报，彭总闻之大喜：“我正为运输线发愁呢！这办法好！按这个方案下命令吧！这是战斗任务，所有部队都要集中力量搞，要迅速恢复被冲毁的公路，要普遍加宽公路，修几条标准公路，有战略价值！”

陈赓雷厉风行地召开了二线各军军事主官会议，传达了彭总的指示，并强调指出：“这如同打仗一样，是战斗任务，白天干不完，晚上干，夜以继日，全力以赴。”接着，洪学智对各军各单位执行任务的地点和工程量等作了具体部署。

很快，我志愿军11个军、9个工兵团、“志后”3个工程大队数十万官兵，在上百万朝鲜老百姓和20万人民军的协助下，掀起了规模惊人的抢修公路的热潮！

我所在的135团代表15军的45师，于9月下旬接受了修筑公路1700多米的任务，执行任务的地点离我休整驻地约10公里左右，由团长邓铁膺率领我们早出晚归。这1700多米的任务分别由1、2、3营，炮兵营和司政后机关分段包干来完成。炮兵营的1、2、3高射机枪连不担任具体的施工任务，9挺高射机枪在全团的修路段区布阵担任对空警戒，各营连组织部分机、步枪优秀射手在修路的同时，随时准备配合高射机枪对付敌人的空袭，防空哨由营负责，团后勤处负责对全路段修筑任务所需工具和器材的统一领取和分配。我所在的战地宣传队负责对全路段的宣传鼓动工作。

宣传鼓动工作为中心服务义不容辞。身为战地宣传队演员组副组长兼编导的我一马当先，根据上级下发的《军情通报》上的有关资料，我编了一段快板词，6人伴舞我自唱：

打竹板来竹板响 听我慢慢说端详

今日不把别的表 专把筑路说一番

美帝跨洋来侵朝 全凭飞贼称霸王

步兵非我之对手 目标转向我后方

手里握着制空权 上天横冲又直撞

狂轰滥炸绞杀战 毁我后方供应线

前方粮弹难接济 迫我自退让地盘

美梦被我给击破 “屈尊”向我求和谈

人祸未除天灾至 暴雨洪水大泛滥

毁我路桥阻运输 雪上加霜更困难

“志司”下令总动员 抢修路桥头一桩

铁路全靠铁道兵 公路抢修步兵上

除了一线老大哥 承包修路全军担

我团任务一千七 一月之内要完成

大家齐心来努力 按时完成最荣光

公路网络遍北部 条条道路通前方

这条受阻那条通 绞杀再起也无妨

物资弹药不断线 保我一线打胜仗

胜利振奋全军心 促我二线练兵忙

战争胜券操我手 提防敌人耍阴谋

谈归谈来打归打 战备练兵不下马

随时听从统帅令 胜利一定属于咱

作为说唱表演者的我虽口渴手酸，6名伴舞者也汗流浃背，但得到筑路指战员们的热烈鼓掌，我们高兴之极。

每天收工后，筑路工具、器材和午餐炊具分别由各连在临时工棚里集中保管，以营为单位集中一处，以便联防敌特破坏。

在抢修公路的进程中，洪学智在我15军参谋长张温钰、45师参谋长崔星的陪同下，视察了一次我团筑路现场，对我团施工质量提出了表扬。他们在施工现场吃了一顿简便的午餐后，又赶往兄弟部队施工现场检查构筑质量。可见，“志司”首长对抢修公路的高度重视。

我团全体指战员以战斗的姿态，冒着敌机袭击的危险，经过27天的艰巨劳动，按时圆满地完成了修筑标准公路1700多米的任务，受到了军师党委的表彰。

铁路桥梁的修复，公路网络的扩展，让我们享受到了从祖国运来的越来越丰富的物资。彭德怀司令员开心地感叹：“朝鲜战争的胜利，靠的就是洪麻子（洪学智）哟！”

但我空军、高射炮兵也是功不可没：为了协助我后勤部队对抗美帝空军的 “绞杀战”，初出茅庐的我空军幼鹰在苏联老大哥的带领和配合下，与世界上最强的空中霸王——美帝空军较量，为了祖国的荣誉和尊严，为了保卫朝鲜战场我后方的供应线，他们与美帝空军的王牌飞行员们进行殊死搏斗，给美帝远东空军以有力的打击，开辟了一条蜚声世界空战史的“米格走廊”。

在休整备战的同时，我15军45师指令我所在的135团到“志后”靠前的兵站仓库区接运棉衣棉裤。1951年9月25日，我135团除病号和留守担任休整驻地警卫任务的人员外，团参谋长张访飞率领全团到20多公里之外的“志后”兵站仓库，靠肩扛背驮接领了全师的崭新棉冬装，分别送到了正忙于备战的133团、134团、师直和我团。我和战地宣传队几个年少的小战友，因人小力单，拆大包用绳子捆，每人扛了5套随队顺利归来。我身为一个年少的排级干部，头一次穿上了干部装马裤，高兴地跳了起来！这一着装的纪念照我一直珍藏至今。

除接运棉装外，在休整地整训的后期，我们部队还不断地从兵站仓库领回从祖国不断运来的大米、白面、高粱米、花生、牛肉干、肉罐头、香烟、酒等等，应有尽有。遗憾的是，看着战友们吸香烟、饮美酒，但这些却与我无缘，这个习惯我一直保留至今，而我要将这个好习惯带去见马克思！

我们在朝鲜前线作战的中期能享受到如此丰盛的生活物资，充分证明了敌机对我后方供应线“绞杀战”的彻底失败！我一线部队也得到了充足的物资和弹药保障。“绞杀战”的失败激起了美帝陆军的不满，斥责美帝的空军：“你们的阻隔战术失败了！”

远离战场，在日本遥控的“联合国军”总司令李奇微也承认了“绞杀战”的失败：“没有能够阻止住敌人运输其进行阵地防御战所需的补给品，也没有能够阻止住敌人将部队运入北朝鲜。”但李奇微并不甘心：“如果终止空中封锁交通线的活动，或者缩小这种活动的规模，那么敌人在一段比较短的时间内就能够积聚起足够的补给品，从而有能力发动一次持续的大规模进攻。”

10月，我团又奉命开赴新溪南阳地村一带担负朝鲜战场第三道防线的构筑任务。在时间紧，要求高，器材不足，缺乏经验的情况下，发挥群众智慧，不断提高工效。苦战1个月，保质保量地完成了构筑第三道防线的任务，为在第一线作战的兄弟部队将士们提供了坚强的后盾。

1951年11月23日，面对我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战场上的节节胜利，敌人不得不又坐下来谈判。但美帝霸权主义的嘴脸又暴露无遗，竟不允许拥有独立主权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在作战后方修建机场！ 1952年1月27日，正如我志愿军谈判代表团联络官柴成文所说的那样：美方代表如此“理屈词不穷的胡搅蛮缠，导致和谈再次休会。

1952年1月28日，美帝国主义公然践踏日内瓦人道主义的公约，悄悄地向中朝两国军队和朝鲜人民发动了细菌战！美帝飞机还多次侵入我中国领空，把细菌战扩大到中国境内！

中朝两国政府外交部相继发表声明，揭露抗议美帝在朝鲜进行细菌战，呼吁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起来制止美帝细菌战的罪行。中国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中国红十字会以及各界知名人士和科学组织纷纷提出抗议。全国人民开展了“爱国卫生运动”。

彭德怀愤怒地警告李奇微：我要正告你们，你们企图以你们认为“意义重大”的细菌战来吓倒中朝人民军队，这条路是行不通的，你们的如意算盘，在全世界人民的正义声讨下，一定得不到如意的结果。

中央军委连续发出两次紧急指示：“各级领导干部和机关，必须把防疫当作目前部队和居民工作中的首要任务。”“不管有无病员发生都必须迅速而坚决地进行防疫工作，不容有任何的犹豫和动摇。”

我志愿军总部立即成立了以邓华副司令员为主任的“总防疫委员会”，兵团及其以下的军、师、团、营、连都成立了与总部对口的相应组织。首先以连为单位，召开军人大会声讨美帝国主义发动细菌战的滔天罪行，二是进行防疫知识的教育，三是紧急组织包括驻地居民在内的人员注射了疫苗，所种疫苗都是从我国内紧急运来。每个指战员都发有中国人民志愿军《预防接种证》，我的编号为：丙字052433号。我所种的疫苗，类别是：破伤风类、毒素、鼠疫苗、斑诊伤寒疫苗和牛痘苗。因项目栏记录满，1953年 《预防接种证》更换了一次。

因我所在的第3兵团15军45师135团接种及时，未发生死亡病例，受到上级的表扬。

有关国际组织和国际知名人士纷纷引法据证或千里迢迢来到朝鲜和我国东北，实地调查美帝进行细菌战破坏国际公约的事实，要求将战争罪犯绳之以法。国际民主法律工作者协会理事会4月中旬在维也纳举行会议，讨论美国在朝鲜和中国进行细菌战的罪行。会议听取了调查团长布兰德魏纳专程到朝鲜和中国的调查报告。国际民主法律工作者协会主席普照里特和总书记诺德曼，特就此致电联合国，抗议美国进行细菌战。

紧接着，25名被俘的美帝飞行员在中朝军队宽待战俘政策的感召下，供认了参与进行细菌战的详细经过。

慑于强大的国际压力，美帝于1952年夏悄悄地停止了细菌战。

1952年5月28日，美国总统杜鲁门调李奇微到欧洲接任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最高司令官职务。

为迎接新的战斗，根据“志司”的命令，我15军接受第10军、第16军老战士8000人，包括上甘岭战役特级战斗英雄黄继光在内的四川新兵8217人，云南新兵582人，共计16799人。仅我45师就补充了7215人，接近全军补入人数的一半，这说明了我45师伤亡人数之大。团以上机关和直属队也精减整编下来4000余人。高达20000余人的新鲜血液充实了全军的战斗连队。黄继光就是此次补入我135团2营6连当通信员的。我所在的135团战地宣传队就是在此次精简整编中与政工股、直工股一起被撤编的，30多名大小宣传队员，按其级别和德才分别下到各连队担任步行机员、文书、文化教员和正副政治指导员。我系演员组副组长，排级干部。因我年少，出身好，表现突出，有一定政治才干，故保护性地对调到团直警（卫）侦（察）工（兵）连担任排级职务的文化教员。

在“全身的清爽，情绪的高昂，精简的整编，兵员的加强”的基础上，我军针对美军作战的特点和弱点，展开了较大规模的训练。由技术到战术，由进攻到防御，由分练到各兵种合练，逐步深入进行。训练重点突出，方法灵活，干部以战术指挥为主，部队以技术训练为主。采取先干部后战士分批轮训，官兵互教的训练方法，使干部的战术指挥，战士的战术技术动作都有了进一步的提高。

据《战情通报》称：历时10个月的整训，最突出的成就是进行战略方针的教育，树立了坚守阵地防御持久作战的思想。全面总结了经验教训，也进行了组织整顿，提高了部队的思想觉悟和组织纪律性，通过战备训练，提高了干部的指挥能力和部队的战术技术水平，坚定了战胜美帝国主义侵略军的信心，为接替包括上甘岭为主的五圣山战区防御作战打下了较好的思想物资基础。

部队从步入战备休整地到离开，军民关系堪称典范，我写了下面这段快板：

板栗林中扎军营秋毫无犯显真情

落地果实捡满筐主动送还场主人

军民相处数月久情深意长永世存

将士奉命赴战场乡亲知晓连夜忙

酿好美酒炒板栗挥泪送别好儿郎

中朝两国好兄弟共同打击美国狼

阿巴基啊阿姆妮依依难舍上战场

要与美帝拼到底打了胜仗来看望

我部于1952年4月4日向金化、平康、淮阳防区开进。4月15日，我15军45师接替第26军77师的防务，我135团亦正式据守五圣山战区的上甘岭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