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东
对马的熟悉,是因为我过去生长在农村。对马路的熟悉,却是因为我如今活在城里。我们通常把城里的大路叫马路,山里的路和乡下的路就不叫马路。韩寒说,“马路,顾名思义是马走的路。”
看来韩寒大概是不清楚“马路”是个泊来词,才这么解释的。人类历史最早的公路设计师是一位叫马长丹的英格兰人。后人为了纪念他,才把公路叫马路,这是“马路”的典故。可是,中国老百姓更愿意接受“马路”是马走的路这一说法。
当我惊喜地看到一辆马车打自己的眼前经过,就似乎感受到田园牧歌的气息扑面而来。城市的马路上偶尔有一匹马出现,实在是一道很别致的风景。因为它为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城市带来了些许生气。当然,这更会让城管生气。
前不久,网上热播一段新闻视频,是城管与流动商贩之间的事:一对菜农夫妇赶着一挂马车进城叫卖。城管员没收了他们的称,理由是,已经警告过他们多次了,不能赶着马车进城转悠,更不能叫卖。他们屡教不改,所以,城管执法人员扣押了他们的马车,还有车上的一些东西。他们最终交了罚款,才得以脱身。车上剩余那点瓜果蔬菜也快折腾烂了,跟他们的心情一样糟糕,干脆就不要了,倒进了马路边的垃圾箱里。当他们从城市执法局的执勤室里垂头丧气地走出来时,夜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城市的街道上霓虹闪烁,一派灯红酒绿的繁荣景象。农夫空着车,空着心,仰视着鳞次栉比、僵冷如铁的高楼大厦,他忽然间感受到了人世间的一种陌生和一种无奈。更加感觉到了自己,还有自己蓬头垢面的女人,还有自己的这挂马车,横在城市的风景里是多么的不和谐,多么的格格不入,多么的渺小和卑微。他的心尖莫名其妙地颤了一下,然后怒吼了一声,让女人车上坐稳了,他猛抖了一下攥在手里的缰绳,却抖不落一脸马不停蹄的忧伤……
事实上,中国当今的农村早已是今非昔比了,牛马劳作的时代已经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农业生产实现了机械化,极少有人愿意饲养牲口了。有位养马的农民不无感慨地说,如今土地太金贵,原来的草场和山沟也都开了荒,种了地,养牲口的人越来越少了。赶牲口进城卖菜的那户人家,是村子里家境不太富裕的一户。有能耐的,谁还愿意赶着马车进城去小打小闹,赚那几个土鳖钱呢?
菜农赶着马车进城,把纯绿色的瓜果和蔬菜送到城里人的眼皮子底下。知道城里人爱干净,讲文明,他给马屁股后头挂了个粪兜。其实马粪也不是多埋汰,城里人最喜欢吃的那些绿色瓜果和蔬菜都是用马粪牛粪羊粪狗粪猪粪,甚至是人粪滋养出来的。就算马屁股后头那个粪兜一不留神没兜住,一坨马粪遗落在街边,但那一坨马粪真的就大过轿车尾气对城市环境和大气的污染吗?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城市大了需要管理,这些个道理人人都懂。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多么高明的法律法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性。
如今,我们城市的街头巷尾,每天都在上演城管执法人员与流动商贩之间猫捉老鼠的游戏。游戏究竟怎么个玩法大家不知道,大家只知道有些游戏的结局太悲催,太沉痛,太沉重。如2009年5月,沈阳小贩夏俊峰因摆摊与城管发生冲突,在城管执勤室内用水果刀刺城管人员,致2死1伤。流动摆摊是弱者维持生存的基本手段,不在于它为国家的GDP贡献了多少份额,在于它为穷人提供了生机。而城市的管理者认为,现代化的城市,意味着高楼大厦、整齐的街面,街头自然就不应再有小摊小贩。于是,城管与小贩之间就变成猫和老鼠的关系。这种关系的矛盾不只在于流动摊贩的个人利益和城市公共利益的矛盾;也不只在于,处于城市底层的弱势群体的生存权利和城市管理者刚性执法之间的矛盾;更根深蒂固,也更难以调和的矛盾在于,城里人心底保存的那份割舍不断的返璞归真的情结和城市要维护交通秩序和环境卫生之间的矛盾。因此,与其说是城管与小贩之间的矛盾,不如说是城里人梦想和现实的矛盾,不如说是城市的现代性和传统性的矛盾。其实,城里人并非不知这样的矛盾,但是,他们的梦想并非奢望,就如买盆泥土和花草放在窗台,以感受大自然的味道。
在政府倡导构建的高度和谐社会里,难道马车的梦想就不能照进城市的现实吗?美国的他山之石,也许可以攻玉。在纽约交通最繁忙的曼哈顿,有专门接载乘客的十九世纪的古老马车在行走。现代与传统,历史与现实,在那里是如此水乳交融地结合在一起,没有一点的不伦不类。
行政执法应当服从于民众的生存权,政府对小贩应该采取疏导而不是单纯地消灭和打击。否则,城管与小贩之间的猫鼠游戏还会继续上演,夏俊峰这样的惨剧还会继续发生。
一座城市真正的文明,依靠的不是加强管制和禁锢。城市的文明之花,只有在一种足够包容、足够解放、足够人性化的土壤里绽放,才会开得更加绚丽、更加多彩。
以文明的名义驱逐一辆马车,是不人道的。但愿在和谐的春风里,我们不再重读农民脸上马不停蹄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