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秀
绵延不绝的大别山余脉南麓,隐有千年古庙罗汉寺,锁着娘数年的岁月。大山深处的罗汉寺,看过多少人锦衣华服,直上青云;又看过多少人一袭单衫,豪情散尽。
休假专程去罗汉寺,看望娘亲。一路辗转,弯弯山路牵引着我蹿进层峦叠嶂的最深处。我的突然归来,让娘一下子愣在院子里,头顶上蓬松的霜发,欢喜得随风乱舞。娘即刻放下手中的炊具,紧张又敏捷地到处翻找塑料袋,装可泡茶喝的祛火的草药;装平日积累下来的晒干的干菜;装大坛子里泡着的香脆的泡菜……才想起来每次看娘,多是朋友便车来回,总是来去匆匆,而娘,也习惯了我的匆忙。
我竟然忘了对娘说,我要小住数日的。娘才惊慌着问,饿了吧?你先睡会,等下叫你吃饭啊。这些年四处飘零的娘,在老屋自耕自给数年后,被罗汉寺的师傅请来帮做些佛事杂务,一住就是数年。娘的房间很简陋,一床一桌一柜,桌上摆着两张相片,一张是父亲去世时,我拿了父亲的身份证在画店里画下的,轮廓尚在,细节全无;一张是我的登记照,面目沉静,满脸戚然。我与父亲紧挨在一起,以照片的方式,陪伴着深山里的娘亲。最豪华的摆设就是那台小电视机。娘听妹妹说在电视新闻里看到我后,从此每晚都要看本市新闻。其实娘哪知道,我一年难得几次能参加拍播电视新闻的会议,而我又只是一个小小的与会者,就算偶尔被拍到,也是一扫而过的镜头。娘要守候多少日子,才能在电视里见到我一次啊!
有清凉的山风穿窗涌入,抚我灵魂,慰我安宁。小睡片刻后,娘带我去新建的龙王殿,细致而虔诚地教我净手焚香,鸣鞭化纸。我自幼心高气傲,总认为自己能主宰命运,心里的殿堂住着自己的神,从不求佛,亦从不肯为任何人任何事,低下我高贵的头。百善孝为先,佛前叩拜,不过是顺从娘的意愿。叩首跪拜间,突然想起远方某亲,曾说给我的一句话:从此后,我见山拜佛,保佑你每天快乐多一点!回首红尘半世沧桑,突然心里似有利锋割过:如果佛前真能求来开心快乐,我宁愿为所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把这一身热血磕干!
苍松翠柏为屏,鸟语花香为伴的龙王殿边,娘打理了一片菜园,小小的菜地,是娘手中的锦缎。在娘手里,锄头似针,土地如锦,上下翻飞,绣出了菜园的五彩缤纷,也绣出了深山古庙里五彩斑斓的四季。而此时的小小菜园里,西瓜匍匐,青菜满地,黄瓜豆角,架前累累,红橙黄白,色各有异。娘忙着摘菜,我赤足而坐,双脚泡在泉水里,片刻竟然沉沉睡去,神奇的大自然,才是灵魂真正的归宿。一个人真正回归内心的时候是最宁静的时候,这种宁静,来的越早越好,哪怕身还年轻,心却已老。
不知道在这青山碧水中坐了多久,直到娘唤我吃饭才离开。浓浓的米汤,清香甘甜,刚摘的菜蔬,新鲜爽口,吃了个肠满肚圆。也许是和娘在一起,心里安然,倦意袭来,一睡竟是几个小时。打开手机看时间,惊见单位的十几个未接电话,竟然没听到铃声。是娘,肯定是娘,看我安睡,怕受吵扰,无师自通的把我的智能手机铃声,调成了静音。
单位明早有会议,不得不回去。买车票时才看到,我悄悄放在娘枕下的几张百元大钞,又静静地躺在我的钱包里。我搂着娘让我带回的大包小包,像搂着一笔横财,不管世事如何艰难,不管我有多么孤单,苍茫人世,有娘便是家,娘若安好,便是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