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德训
一、祸水泽国的恩情凝结
1935年乙亥年7月3日至9日,以湖北五峰为中心发生了持续5天的特大暴雨,长江三峡西陵峡北岸的宜昌邓村乡田家坪村持续了7天7夜,先6天6夜是持续大雨、暴雨,到了第7天下午则是特大暴雨,前6天6夜山上坡里的粮田已被雨水淋渗稀糊了,第7天下午时分,狂风携着暴雨从村西北杉子垭排山倒海压来,特大暴雨倾盆而下,比往年同期高出3至4倍,3个小时内村子里承受了全年降雨量的一半,降雨量达到1700多毫米。
那生儿育女繁衍子孙的土砖红马桑树青瓦房、杉皮茅草屋、屋前屋后瓜果桑麻茶,山下精耕细作的坝、湾、淌、槽水田,山上辛勤劳动的岗、岭、包、寨旱作物梯田共1000多亩粮田在水妖洪魔兽性中洗劫。舒家屋场后头400米坡上鼓起一团团巨大“珠泡龙”水雾泥烟,泡泡团裹着这坡泥石流轰然而下将舒茂林3间红马桑树架子屋的隔墙土砖全部推到门口500米处的竹园淌里,正在阳坡里向德君家行医看小孩的舒茂林卷着裤管,三步并着两步赶回家时,房屋只剩红马桑树穿连着大柱梁的空架架了,屋外是雨、门外是泥,每一条溪沟都涨满了水,门前正榜里一坝水田顿成泽国。房屋墙砖冲走、庄稼全部消失、牲畜破栏而逃,然而,这个村子里的人呢?先民们对自然好像有自己的判断,住房都是用红马桑树大柱梁凿孔穿榫头连接一体的“架子屋”,整个房子从竖柱、过梁、搁木、嶺子、床搁、楼板形成一个整体的木制框架结构,竖柱与横梁之间相互穿榫头牢牢连接、搁木与横梁又相互扣头套牢、搁木与楼板、床搁与嶺梁之间再用手工碾打的铁钉订牢,整栋“架子屋”形成一个连体,一楼每间隔墙用砖砌筑,二楼除搁木层横梁上的外墙是砖砌筑的外,内部隔墙多用木板、水竹条拼排作隔墙,而且每户每栋房门大护桥下是可供洪水、地震袭来时人们安全保命逃生的最佳“方舟”。这种防震抗洪的红马桑树架子屋制造工艺现已失传。村子里除粮田被毁,墙砖冲走,少数牲畜死难,人都保住了。
风停雨小,人们相互道问,舒茂林打把破油纸伞站在稻场里伤感不已,房子冲了、粮田没了怎么办?阳坡里向德君来补他一句:“噢!梦灵医生,多年前你不是在秭归鲁家河医好一病危女孩,收她为干女儿的吗?不妨去找她想想办法看。”
二、积善积德的救命仁术
邓村地处长江宜昌西陵峡北岸,与秭归、兴山交界,舒茂林是这一带知名“小儿科”医师,他为人谦逊纯朴,平日里哪怕与小几十岁的人同路非要礼让别人走前头的“大迂夫子”,但一见哪户人家孩儿生病,他连正端着吃饭的碗都得赶快放下,有时连觉都不睡打着火把三步并着两步奔过去救护。
“文革”中由于大兴“赤脚医生”,打灭“推拿法”小儿科。舒茂林有三项绝艺未能授徒承传,一是他的“救命三爪掐”灯火(烧灯火)十二拿法,病危的小孩不用吃药打针便可完全康愈。二是凡过了他手的小孩,他可以从孩儿食指纹路筋叉里,脚后跟包里,男孩卵巴(睾丸)纹筋叉里看出这孩儿养得养不得,若养不得可以绝对说出几年甚至十几年或更长年后的哪年哪月哪日 “走路”(死去)。村子里里外外,他的“救命三爪掐”挽回了数十条孩儿生命。三是月份重一点的孕妇,他可据其眼皮下孕斑纹筋里的色彩判断出是顺胎还是难产。4岁以前的小孩如果短期内将要发生重大疾病,他事前可观孩儿气色判断出较准确的时段。多年前,村子阳坡里的向德君来请舒茂林引路到秭归五指山一带买头驴什么牲口的回来办碾房,因这一带以前曾是舒茂林采药去过的地方。两人带上炒粮翻葫芦井下五指山来到鲁家河已是下午时分,便想寻户人家讨口茶水喝,待翻过一条岭,只听湾里一户人家人杂声中夹着哭泣声,原来这户人家叫黄家依,夫妇50岁才得唯一一女孩,不料不满三岁的女儿却丢了 (死了),稻场的木匠正挥斧已把匣子搁(角)好(埋葬孩童的简易棺材),女儿尸体停放在条桌上簸箕里,黄家依夫妇哭得死去活来,向德君见状便拉着舒茂林的衣袖示意往别户人家去,舒茂林拔开料理后事的人群走到放置尸体的簸箕跟前,一眼便从孩儿脸庞气色上看出孩儿还有得可救,他便招呼黄家依夫妇不要哭了,赶快安排人去熬姜汤、找桐油灯(烧灯火用的灯草)以示他要救护孩儿,便不由得一把抱起簸箕里的尸体在头上人中救命线上“掐了三爪”,死去的孩儿便活过来丫丫学喊起“妈”来了。所有帮忙料理孩儿后事的人们都现场见证了孩儿生命死而复活的这一奇迹。
舒茂林并同行者受到黄家热情款待,被留在那里玩了3天。黄家依夫妇左说右说要将女儿把给(继拜为父)舒茂林,且将女儿乳名“黄捡儿”,学名“黄捡丫”以记谢舒茂林。舒茂林这次回东湖后由于行医、家事一隔10多年再也没有去过鲁家河。
乙亥年这次特大暴雨导致田家坪村家家户户受灾,仅凭舒茂林个人力量短期内重建家园、恢复生产是很难的,据史载:这次特大暴雨导致长江流域澧水、汉水中下游区域性特大洪水,淹没耕地2200余万亩,受灾人口1000余,死亡人口达14.2万,东湖田家坪虽处灾区中上游,灾情亦如汉水。舒茂林在向德君一再劝说下,只好去秭归鲁家河求援,可他迂腐得走到杉子垭时又折身回来,因为他深知医本仁术,救死扶伤是他的天职,积善积德不应图回报才是,可他走回来见到力不从心的被淹家园,终于决意往秭归鲁家河干姑娘那里走去。
一到黄家,捡儿已初长成人,乖巧美丽的捡儿助爹爹把家里打点得像大户人家了,一见救命恩人来了,别提有多感激,当悉知舒家老屋受灾时,便留住舒茂林在她家玩了20来天,20天里,捡儿与家人张罗8个力人,牵着驮粮和铜钱的牲口来到舒家屋场旁岭土地庙叉个窝棚,请来当地力人给舒茂林重建好了家园,洪水毁了家园粮田,但也调整凝聚了人们的情感,为了尽快恢复生产,黄捡丫还另建茶园包、茶园淌两处非“架子屋”无楼简易土砖房,购置阳坡10多亩水毁田才准她干爹回家。舒茂林辞别捡儿回家时,捡儿又另给他12块“大人头”明洋和一担二斗高粱。时过境迁的10多年后,由于时代关系的紧张,捡儿迄今没来过“东湖”。
三、非常时期的葬礼
1970年正月初六,正值文化大革命“废四旧、破迷信”高峰时期,宜昌县邓村公社田家坪大队6生产队(今夷陵区邓村乡黄金河村16组)老医生舒元丙(斋号:茂林)因病去世,享年69岁。
舒茂林,庚子年(1900年)农历十月二十生于东湖田家坪舒家老屋场,因他在“小儿科”医疗却有自己的独特的预知和疗效,百姓自然呼他为“梦灵”医生。舒茂林始祖舒凯七壬辰年自江西右饶州乐平邑迁湖北宜昌府兴山县西乡龙门玉齿,继迁东乡建阳坪,自第一世舒凯七落建阳坪到第十一世(康熙丁酉年)舒汶,因建阳坪宗族繁盛、人俞多田渐少,生员(政府文教官员)舒汶携黄氏迁东湖(今宜昌夷陵区)田家坪生四子……落田家坪传衍十三世舒乾镇娶刘氏生次子舒茂林。舒茂林少年师从邓村乡白水头村医师舒乾钦,聪明好学的他成为舒乾钦门第高徒,自成真传一派,有重病小孩许多医生看不好都撒手了,他却 “三爪掐”、“三灯火”、“三、四,一十二拿法”挽回数十条孩儿生命,太平溪韩家湾韩永财便又是一例……。田家坪卢家湾谭旺念得第三子抱来请舒茂林看,由于舒谭平日关系甚好,他看后便实话道出真言,孩儿3岁有道门坎,如过得了3岁可能要带点小残疾,你们将来老了靠的就是这第三孩,果然,孩儿3岁时寸把多长的一托吊肛妥起1个多月,舒茂林慢慢给孩儿把病治好,但孩儿说话却有点“节巴”了,“节巴”青年时还当了林场场长,现举家在上海机电公司工作,谭旺念老年二儿子病逝,老后真还靠到了这个“三儿节巴”。杨培儿时过舒茂林手时,舒就对他家人说,杨培16岁有道铁门坎,果然他16岁遇难于大队修岩上水堰渠爆破之中……。
舒茂林多才多艺,不仅会看小儿,还是很好的花(儿)匠、瓦匠,村民们红白喜事都是请他支客、红爷、都官、理事,周围百姓如喜得孩儿都乐意请他起名,并请他用手摸三下孩儿额头,以示图孩儿成年后受人尊崇。
舒茂林死后,方圆20里村子万人空巷,9个生产队来了9班锣鼓家业热热闹闹送他上山,在那个让人难以理解的“文革”时期,他却是村子里几百年来唯一一个没有用抬杠和纤绳,完完全全靠人们纷纷争着用双手托举他灵柩上山的故人,也是距今“老人”上山最热闹场面的一次。当灵柩捧到一里多处的学堂坪山上时,后面送葬的人群一直距他生前舒家老屋稻场还没断牵(行),满稻场里挤得还是黑压压送葬的人群。主事的大队生产队10多名干部都曾是他医疗过的孩儿。
舒茂林临终前对他的子媳说:“我死了以后,如果秭归鲁家河黄捡儿来了,你们一定要招呼她,虽然你们从没见过她,但她同样也是我的女儿,更是乙亥年长江涨大水那年搭救我们舒家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