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张掖门晓峰
父亲是尊佛
甘肃张掖门晓峰
凌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语音提示是父母亲屋里的电话号码,第一反应是糟了,这个时间的电话十有八九是急事,忐忑不安地赶紧抓起电话,是侄子打来的,侄子急切地说爷爷不对了,要我快快过去。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就在八个小时之前,我和父亲才刚刚分手,在弟弟家相聚时父亲还谈兴甚欢情绪颇高,父亲有早睡的习惯,提前离席的父亲身体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啊,怎么会突然不对呢?
赶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被送进了CT室,看着父亲的呼吸已显得非常急促,我的心揪的更紧,医生初步判断父亲患了急性脑梗塞,梗塞的位置在脑干,这时父亲已神志不清,他不知道我们正在全力和时间赛跑,为他的生命争取每一分一秒。昏昏沉沉的父亲没有能睁开眼看我们一眼就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从那一刻起父亲和我们相隔里外,我们只能在每天有限的探视时间去看看处于深度昏迷的父亲,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焦急的期待着父亲能从昏迷中醒来,期待着一切奇迹在我们身边发生。
这时,我不由得想起了父亲的这一生。也许,连父亲都没有想到,他在三尺讲台上,一站就是四十多年。他一生就从事了一件事业,那就是教书育人解疑释惑。其中,父亲曾在一所边远的村小里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这个学校所处的位置地广人稀,四周是白茫茫的盐碱地,学校周围寸草不生,围墙上都是白色的盐碱沫子,最糟糕的是吃水问题,学校里没办法打井取水,所有的生活用水必须要到六里外的河滩去挑,每到黄昏时节,在乡间的小路上,老乡就会看见,父亲挑着两只水桶从破旧的学校走出,每天一次的挑水成了乡间晚霞中的一道美丽风景,缺少计时工具的老乡看到父亲出来挑水,就知道该做晚饭了,这道风景竟然持续了二十多年,父亲也从意气风发的翩翩青年变成了饱受沧桑的中年汉子。父亲爱自己的事业,他更爱自己的学生,六七十年代的农村,老乡的经济条件普遍不宽裕,大部分学生都是勉勉强强能上得起学,即便是来到了学校,缺笔少本子是常有的事,父亲每回进城总会从自己微薄的工资里,拿出一部分买学习用品,谁没有本子或是铅笔了,只要告诉父亲,父亲都会毫不吝啬地给予帮助。
有一年春天,一场极强的沙尘暴突然来袭,由于缺乏早期预报,等远远看见沙尘暴了,学校才匆忙开始疏散学生,正值春灌时节,水渠里灌满了水,为保证学生的安全,父亲跑到水渠边上一一把学生送过河去,返回时就在离学校十几米的时候,沙尘暴铺天盖地而来,伸手不见五指周围一片漆黑,缺少参照物,父亲只能凭感觉摸摸索索的向学校靠近,走着走着父亲脚下出现了偏差,黑暗中的父亲一头撞在了放在村保健站门口用于机翻的犁铧上,父亲感觉额头一热,鲜血顿时淌满了脸颊,无助的父亲慢慢凭感觉摸进了简陋的办公室,点上煤油灯照照镜子才看见一条大血口子,而这个口子离眼睛不到两公分。
每到周末是父亲回家的日子,从学校到家里有三十里的路程,父亲年复一年的骑着自行车往返于城乡。七十年代中期一个初夏时节的周末,又该父亲回家了,这天因为其他事情的耽搁,父亲骑到半道的时候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城外的公路上人烟稀少,父亲加快了骑车的速度,就在离城还有十里的路上,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引起了父亲的注意,荒郊野外的路上怎么会有学生在哭,老师职业的本能使父亲放慢了速度,他来到女孩面前,下车问明原因。原来是邻乡的一个学生到乡供销社买文具,胆小的孩子没有多到过乡上,回家的时候迷失了方向,向相反的方向出走。看着这个只有八九岁的女孩子,父亲的第一反应是假如在这里遇上歹人可就麻烦了。这里公路两旁是阴森森的沙枣树林,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孤单单的女孩子在这里行走很危险。天色渐渐晚了下来,平时在这个时间这个路段是没有多少人经过的,父亲想把小女孩送回家去,可几十里的夜路没有把握。父亲想了一个妥当的办法,他把女孩放到了自行车后座上,一路骑到了城里的派出所。到派出所后公安人员说夜晚没地方安顿女孩,让父亲带回家先照顾一下,第二天早上再送来。无奈父亲只好把路上捡来的女孩子带到了家里由母亲照看了一夜,天亮后在派出所的帮助下,这个女孩子安安全全的回到了父母亲身边。谁也没有想到,事隔二十多年后,被父亲救助过的女孩子领着她的夫君,凭着小时候的微弱印象,找到了我们家来感谢父亲的救命之恩,看着昔日迷途的小女孩都有了幸福的小家庭,父亲脸上绽满了灿烂的笑容。
在父亲的心里装得都是别人的事,唯独没有自己。我们是一个大家族,亲戚友朋众多,谁家有个什么事都喜欢找父亲来帮忙解决,大家都知道父亲干活,都是把别人的事,当做自己的事认认真真对待的,不会胡乱对付。早年的时候,父亲还为亲朋布置结婚新房,父亲的巧手仅然能化腐朽为神奇,不起眼的材料一经父亲的双手,居然能变出许多新鲜花样,大家的赞誉更加激发了父亲的创造力,他把一个个婚房装扮的喜气洋洋暖意融融。从年轻时装扮新房到暮年调解家庭矛盾,父亲一辈子就没有闲过。老朋友的子女有了矛盾,会第一时间找父亲解决,有时刚端起饭碗听到两口子又吵架了,父亲不由分说会放下饭碗赶过去劝和。多年的生活阅历使父亲变成了多面手。好似父亲什么样的事都能拿得起放得下,亲戚家里只要办大事都少不了父亲的操持。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儿女不愿意父亲操太多的心,可是操劳了一辈子心的父亲就是不听我们的劝。有些事情本不该父亲过问,可是父亲总会找上门去问问细节处理的怎样,也就是奇怪父亲关心的细节真还没有人注意到,经父亲的提醒事情处理的结果果然有大不同。父亲像一个上满劲的陀螺,在永不知疲倦的旋转着,好像他的身体里有无穷的能量,父亲把我们家族里大大小小人的心都操到了。哪个侄子的婚事不够顺当父亲要过问,要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哪个外甥的工作不够理想,父亲要来开导。这些本不是他操的心,可是他老人家把亲戚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久而久之养成了操闲心的习惯。父亲为亲戚友朋、子子孙孙的点滴进步,感到由衷的高兴。远房亲戚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他兴奋的程度不亚于自己的孙子拿到了高考录取通知书。父亲乐于看见家族里的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他把全身心的爱倾注到了每一个人的身上。
父亲关心他人生活却从不愿意麻烦别人,那怕是自己的儿女,两年前父亲的身体突然每况愈下,我们极力劝说父亲到医院里做一次全面的检查,可是执拗的父亲就是不听我们的安排,父亲的理由是住进医院太麻烦人,几次劝说父亲才极不情愿的住进了医院,经检查父亲患上了糖尿病,一向身体很好的父亲也轻视了这种病引发的后果。我们都放松了对父亲全方位的监护。谁也没料到无情的病魔,正是在这个时候向父亲步步逼来。
重症监护室的门紧闭着,闻讯而来的亲朋好友都心情沉重地等待着二十四小时后的变化,一整天过去了,父亲的病情没有丝毫的进展,四十八小时过去了,父亲的病情已开始恶化,他的心脏曾发生停顿,如果再发生一次很有可能就过不来了,医生要我们做出最后的决定,为了父亲的最后一口气能咽在家里,我们无望地含着眼泪把父亲抬回了他一辈子牵挂的家。
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父亲说,我不受苦,谁来受苦。父亲还说,我不把心操碎,谁来把心操碎。在儿女的心中,父亲就是有佛心、佛性、佛行、佛缘、佛根的现世佛,我们会把你这尊佛永远供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