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祥夫的荒诞书写

2013-11-15 14:08石立干
小说评论 2013年5期
关键词:金钱现实小说

石立干

何为荒诞?谢莹莹解释为:荒诞是指人受到自己无法理解无法左右的力量的控制和摆布,发现自己处在一种不能以理性和逻辑去解释的荒诞神秘的境界中,内心充满恐惧、焦虑、迷惑、困扰和愤怒,但又无可奈何,找不到出路;那任意摆布人的力量是出自那样庞大复杂的机制,它又是那样的随意,它无所不在又无所寓形,人受到它的压迫却又求助无门。“穿越”和“变形”是指人受到某种无从反抗的力量控制,改变自身与生存环境的关系,从而反观现实中的人及其生存环境。人总是生存在既定的环境中,生存环境从生存方式到生存观念规定着生存其中的人,当人感到生存的环境无奈时,通过“变形”或者“穿越”,从而使人与生存环境的常态关系被改变,使人与其生存环境的关系因乖戾反常而被关注。伴随着哲学上对世界和人生的这种观念,文学作品中也大量产生了表现人的生存状态的荒诞主题。关于文学的荒诞,有多种多样的解释,概括起来有这么几点:不合情理或不恰当的;不合逻辑,不可理喻,不协调的;不真实、荒诞可笑的。所谓荒诞小说,就是荒诞不经的小说。本文要论述的荒诞是指王祥夫小说中所描述的荒诞的人和事及荒诞的现实世界。

王祥夫是当代作家中以描写底层生活著名的作家,他敏锐地观察社会,及时准确捕捉到现实世界中的荒诞感,在日常的生活中揭示出精致的哲理,表达出世界和人生的荒诞性。他的部分关于底层叙述的小说常常出人意料,令人匪夷所思、惊叹不已,具有强烈的荒诞意识。在其荒诞小说中,荒诞是现实的非现实化,荒诞形象成为作品中的主要形象。这些荒诞的形象既有王祥夫对人生深层的领悟,也有深刻的悲悯,使得他的小说有了更深刻的社会批判力度。

《我本善良》讲述的是一个相当凄惨而又荒诞的故事。文中叙述了吴美芳和马来亚两家的矛盾纠葛。他们本是同一个工厂,又是同一个师傅带出来的两位下岗师兄妹。两家产生矛盾纠葛的起因是,吴美芳的大儿子翔宝为救工友马来亚的儿子而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一事。按照正常的生活逻辑,吴美芳的大儿子翔宝舍己救人的英雄事迹理应得到社会的赞扬和嘉奖,马来亚的家人也应对牺牲者的家人感恩不尽。然而,这本来作为人世间最崇高、最美好的东西在目前这个金钱作为唯一衡量标准的所谓市场经济时代却变得特别丑陋和荒诞。舍已救人这一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自然与金钱挂上了钩。围绕着翔宝救人而牺牲所导致的赔偿问题成了这篇小说叙事的关键所在。吴美芳认为:自己的儿子为救马来亚的儿子而牺牲,让他家人赔偿30万元人民币,是合情合理、天经地义的事,然而,对于同样是下岗工人的马来亚来说,这30万元即使使自己倾家荡产也难以凑够的天文数字。两家争来争去,意见难以同一,人世间舍已救人的高尚行为演变成一场可鄙的金钱交易,本来关系非常友好的师兄妹,为了金钱成了尖锐对立的矛盾双方。故事到此并未结束,更为荒诞的是吴美芳在要钱无果的情况下,她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开始扭曲,一种极端的报复心理迅速占据了吴美芳的心灵世界。在这种心理的支配下,吴美芳由救人者的母亲演变为杀人者的凶手,最后,她竟丧心病狂地把可爱的小马强骗到一个废弃已久的大水箱中溺水而死。从根本上说,小说是一种关乎人性的艺术形式,小说通过对吴美芳人性由善到恶被扭曲的变化过程,使得王祥夫的笔触格外有力地抵达了人性的隐密处,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功能。王祥夫认为:“底层文学真正的先锋精神,就在于他面对当代社会生活所持有的正义感、同情心、斗争性”。这篇小说将视角触及当前人与人之间金钱为上的畸形关系,反映了作家对荒诞的社会现实的批判。

如果说《我本善良》写的是下岗职工为金钱而导致了荒诞行为,那么《寻死无门》写的则是下岗职工因生活无奈引发的以命换钱的荒诞事。新时期以来,对“城市下岗职工”生活状况的描写及关注成了许多有人文情怀与社会责任感作家的自觉选择。他们以强烈的感情和栩栩如生的形象,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当今社会城市下岗职工的生存画倦,使广大读者听到了来自文坛的另一种声音:我们的下岗工人这个庞大的弱势群体,在构建和谐社会的当下,生存境遇竟是那么的恶劣,从而使广大读者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下岗职工”以及整个中国当下社会问题的严重性。王祥夫的《寻死无门》便是反映这方面生活的代表作品。小说题为“寻死无门”,但作品写作的重心并不在探讨死亡本身,而是借死亡这一人们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话题来反映荒诞的现实生活。下岗工人刘小富得知自已得了肝癌,并且已经到病入膏肓的程度,为了在死亡前将自己的生命换取最大价值的金钱,他精心筹划了卖肾、撞车自杀等方式。然而事与愿违,由于身体方面的原因,他的肾脏无人购买,精心策划的撞车事件,也没有将自己送向死亡,更没有得到保险公司赔付给家人的巨额款项,这一以命换钱的荒诞行为最终以失败而告终。小说将刘小富的死与金钱放在同一架天平上,从而将“死亡”这一再寻常不过的命题,当作了观察社会人生的窗口。王祥夫对现实生活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有强烈的参与和关注意识,他坦言自己“喜欢贴着生活写”,因为“贴着生活写的最大好处是你可以和现实生活接上气”小说《寻死无门》正是一篇体现作家对“底层”百姓的现实关怀的力作。刘小富是个下岗工人,失去了生活来源,但他需要金钱,需要用钱购买价格昂贵的房子,需要用钱给儿子找工作,需要大量的钱给儿子结婚购置家具。本来这些事情可以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来,然而突然降临的绝症使他壮志难酬。刘小富的不幸还在于他没有完成生活赋予他的任务,就收到了“死亡”的通知书。对刘小富而言,做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是生活给他的任务,好儿子的角色通过他的主观努力似乎并不难,他生病之后,一有空就去看望父亲,并多次为父亲洗脚以尽孝心,后来干脆搬来和父亲同住。但买房子,给儿子找工作、娶媳妇这些涉及到金钱问题的任务就举步维艰、一筹莫展了。王祥夫将这种压力放在一个下岗工人身上,使他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选择了极为荒诞的行为——以命换钱。这篇小说表现了主人公刘小富在种种生活压力以及在这些压力下的荒诞选择,反映了作家对弱势群体的人生关怀和同情。小说中还写到等待刘小富的肾脏做移植手术的是煤运的黄局,文中这样写到:黄局长的儿子结巴对刘小富说“为救他的老爸一命,花一百万不算什么”,我们从两人的对比中可以看出:穷人刘小富是为了金钱加速走向死亡,而富人黄局长则是用金钱在和死神赛跑,他将穷人和富人的生命权放在同一天平上度量,彰显了当今社会富人的奢华和穷人的无奈,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会现实的荒诞性。

荒诞既取决于人,也取决于现实世界。《尖叫》侧重于对当下社会现实世界所具有的荒诞性的揭示和剖析,是一部反映弱势下层妇女在家庭暴力的胁迫下走投无路,荒诞地选择以暴制暴的现实力作。女主人公的名字叫米香,她的丈夫名叫培绍。培绍是一个无所事事,嗜赌成性,日日陶醉在虐待妻子狂欢中的恶魔。其中最残忍的情节是培绍用剪鱼的剪刀剪去妻子米香的一节小手指。面对这样恶劣残忍的事件,人们不仅要问:米香为什么不选择离婚呢?为什么不通过离婚的方式摆脱这一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呢?这正是《尖叫》所揭示的重大荒诞性的社会问题。从一定意义上讲,《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中的“离婚自由”一条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护婚姻中的受害者,但是这个江南小镇竟发明了离婚指标说这一荒诞理论。作者以离婚指标说的荒诞性为故事情节的桥梁,从而将这类题材的热点性和亟待解决性暴露出来。米香每次提出离婚,法院不予判,派出所也为了“模范镇”的空名对培绍不予惩罚。在当今文明、进步的二十一世纪,政治话语的霸权竟肆无忌惮地演绎着残害一个弱势妇女的神话,强势的政治话语荒唐地向米香宣告离婚是行不通的。小镇的人们也以“劝和不劝离”的民间伦理来安慰、说服米香,结果这样就更助长了培绍迫害老婆的嚣张气焰。甚至米香的娘家也是这样的心态,每次米香在婆家遭到迫害回到娘家,娘家也总是劝慰一番,给米香些钱让他重新回到夫家,继续过着“伴夫如伴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生活,走投无路的米香终于在一次次令人发指的毒打和阴险恶毒的淫威胁迫下,绝望而无奈地走上了荒唐的以暴制暴的自我毁灭之路。家庭暴力是文明社会众多痼疾中一个。但这种家庭暴力的无法摆脱性源于离婚指标说的荒诞性,米香每次遭到家庭暴力,在忍无可忍、看不到一点救星的绝望时,到有关部门提出离婚,但她的每次请求都被有关部门以维护模范镇的牌子这一荒诞理由驳回。即使在触目惊心的剪断手指的暴力面前,司法人员关注的重点还是“模范镇”的牌子。作为为民主持公道的司法人员,他们动不动以集体荣誉为原则来办事,却从来不考虑弱女子米香的种种煎熬,在政治话语的强权里,法律已失去了它应有的功能。为了模范镇的牌子不倒,他们将米香这一鲜活的生命作了代价。最后小说写到:在米香及其娘家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情况下,只好采纳了弟弟的建议顾凶杀掉培绍,做出了以暴制暴的荒唐事。正如评论家韩石山对这篇小说的评论所言:“邪恶是那样自由,笑嘻嘻地做着他愿意做的一宗又一宗丑行。善良无处逃遁,魔鬼悠闲地吹着枪管上的青烟。人人都是怂恿,正面的、负面的;只有怯懦的女子一人独尝苦果,情感的、法律的”。公正的法律是那样的善良,疯狂的魔鬼是那样的嚣张,现实的世界是那样的荒唐。

王祥夫的写作注重日常生活本身的价值,也注重日常生活中并没有传奇色彩的普通人的存在价值和精神力量。他把自已的笔墨深入到生活的内部,写出了自身对生活的看法。“我喜欢的一句话是‘忠实于生活’,只有这样,你才能把小说写得丰富而多层次”他的小说虽然有点寂寞和伤感,甚至有些人和事是荒唐的,但总体上是以爱为内核的饱满的人间情怀。以上三篇小说作家通过人物性格的荒诞、人物行为的荒诞、社会制度的荒诞昭示我们:关注弱势群体,关注全面民生,才是国家提出构建和谐社会,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实现科学发展和民族复兴的真正要义。

注释:

①转载于祝东平等《失衡的对话》、《文艺争鸣》2012年第12期。

②王祥夫《不问鬼神问苍生》、《中篇小说选刊》2009年第5期。

③⑤李云雷《底层关怀、艺术传统与新“民族形式”——王祥夫先生访谈》、《文艺理论与批评》2008年第2期。

④韩石山《一个残酷的作家——评王祥夫的〈尖叫〉》,《名作欣赏》2007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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