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方德
毛泽东一生写有多少副楹联?如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近年来,有关毛泽东楹联著作的图书出版颇多。其中从书名看,有楹联专著本,有诗词、楹联合著本,有诗词中含有楹联专章的合著本。我先后读过3部大作,它们所列出的毛泽东楹联数字相差甚大。刘汉民、舒欣编著的《毛泽东诗词对联书法集观》(长江文艺出版社)为57副,季世昌编著的《毛泽东诗词鉴赏大全》(南京出版社)为64副,吴直雄编著的《跟毛泽东学楹联》(西苑出版社)为70副。另据网上披露:何泽中编著的《毛泽东对联鉴赏》(香港中华书局)是100副。
他们所收集的毛泽东楹联数,为什么相差竟如此之大?最根本的问题是个楹联界定的尺度问题:即毛泽东的作品中,哪件界定为联,哪件界定为非联,多有混乱!
下面我就毛泽东的创作联、摘句联试分别作个剖析和探讨。
从散文 (普通表述所用的文体)句写法到楹联句创作,需要过5关或说5个步聚:第一步:字数相等;第二步:结构相应;第三步:避免不规则重字和同字相对(虚字除外);第四步:平仄相谐;第五步:词对意联。这里,第一步要求的是外在形式的整齐划一,第二、三步要求的内容要对仗,第四步是要讲平仄,第五步要求的是上下联内容要互相关联。达到第一步和第二步的句子,叫做对偶句(又称偶句),只有继续达到了第三、第四、第五步后,那才是楹联句 (又称对句),也就是说,5步全完成了,那创作的作品,方可称之为楹联了。纵观前面提到的3部大作,它们在界定毛泽东的楹联时,有时并没按照完成5步的要求去作,所以结果就出现了异常情况。
毛泽东一生为单位、为个人写过许多题词。这些题词中有若干是两句,而且两句字数相等。上述编著者选取一些题词,就错定为是毛泽东的楹联了。
要做人民的先生;
先做人民的学生。
一位编著者在“注释”中明确记录:“这是1950年 12月29日毛泽东给湖南第一师范学校题词”。另一位编著者两次称是“题词”,且还写道:“题词,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对联……”但最终他们都将此列为毛泽东的楹联了。其实,这仅仅完成了第一步、第二步的句子,7字中竟有5字为同字相对,且还有不规则重字(“先”),这是偶句,离楹联还远着呢!
发展体育运动;
增强人民体质。
一位编著者3次称此为“题词”,6 次称“题联”和“楹联”。另一位编著者称赞“却是对联中难得的精品”。他们还对文义赞不绝口。我以为这个题词仍是偶句,根本不能算作楹联的。
挽范旭东先生
工业先导;
功在中华。
题第一次戏曲观摩大会
百花齐放;
推陈出新。
以上题词,连结构都不相应,仅是字数相等而已,与前两副相比,又倒退了一步,连偶句都不是了。但编著者仍然也把它们界定为对联了。
之所以出现这种异常情况,造成把字数相等的文句和偶句错界定为楹联,编著者找到了三个理由:
一曰准对联论——称这些联为“准对联”。什么是“准对联”?按“准”字的含义,就是准备作对联,或者未来可能是对联(如“准女婿”、“王储”之类似的词语)。一句话,准对联仍然不是对联,不过它仅和对联沾点边罢了 (如准女婿并不是女婿、王储并非国王一样,他们未来可能成为女婿或国王)。
二曰宽对论——称这些是“宽对”。在工对的基础上适当放宽,不要求百分之百地合乎联律是可以的,但宽到偶句也算联,甚至相等字数的文句也算联,那就是不应该,不可以的了。
三曰群众作联论——称“常被人们视为联语张贴”,“人们将它当做楹联看”,甚而印制邮票、出版图书等等。你们都是楹联专家的编著者,当然应以联律为准绳,而不能受其它因素的影响,从而错把非联作品界定为联了。
本来,诗就是诗,联就是联,界限是很清楚的。惋惜的是,由于编著者的某些考虑,竟然将毛泽东的一些诗句,错误地界定为楹联了。
自信人生二百年;
会当水击三千里。
这是毛泽东的诗句。但编著者却硬要冠以“题游泳联”的标题。编著者在追溯出处中,还特意记下了毛泽东的一个批注:“当时有篇诗,都忘记了,只记得两句:“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毛泽东说是自己写的诗,其来龙去脉编著者也同时记录在案,但却为什么最终要界定为毛泽东的楹联呢?如果真要当作联的话,那只能算作是编著者的摘句联,而绝不会是毛泽东写的楹联。如果将诗句作联的风气再蔓延下去,那么将毛泽东诗词中的所有对句都摘下来,能算是他的楹联作品吗?
军民团结如一人;
试看天下谁能敌。
这是毛泽东写的杂言诗《八连颂》的最末两句,此前各句全是三言句,惟结尾用了两个七言句。纵观此诗句,除了两句字数相等外,其余连楹联的半点影子都找不到。但是,编著者写道:“这两个佳句便被人民群众广为流传,并被选作名联张贴,久盛而不衰”。看,这下不仅成了楹联,而且还居然成了名联!
摘句联,就是摘取他人诗文中现成的对句以为联。据前列3部大作所载,毛泽东对摘句的应用可分为4种情况:
1、作品成联,毛泽东摘句为联,编著者也界定为联。
例一:宋人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一钱斩吏》中写道:“乖崖援笔判曰:一日一钱,千日一千,绳断木锯,水滴石穿”。毛泽东摘“绳断木锯/水滴石穿”以为联。编著者也界定为毛泽东的摘句联。
例二:鲁迅作有七律《自嘲》,其颈联两句是“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毛泽东摘其为联,以书赠红线女编著者也界定为毛泽东的摘句联。
2、作品成联,毛泽东摘句为诗,编著者却界定为联。
唐人王勃在《滕王阁序》一文中,写下了千古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既是文句,也是诗句,还可作联句。六十年代初,毛泽东给邵华等家人书赠了王勃的名句,“邵华双手接过来,高兴得几乎跳起来”。毛泽东在此是摘句为联吗?我以为说他摘句为文、为诗均可,但就是不能说摘句为联,因为按作品的书写法他并没按对联的两行对称的写法,而是将14字写成了三行可编著者也将此界定为毛泽东的摘句联,我以为是不确切、不妥当的。
3、作品非联,毛泽东摘句为诗,编著者也界定为联。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是杜甫在七律《蜀相》中的末尾两句。显然,杜甫在写时没当作对句来写。毛泽东将此摘句挽悼陈子搏,这是挽诗或挽词,而不是挽联。编著者界定为毛泽东挽联,实为不妥。
4、作品是联,毛泽东引用编著者偏界定为毛泽东的摘句联。
这里,我写“作品是联”,请注意这个“是”字,换句话说,这作品已经是联了。这个与我1、2中写“作品成联”是明显不同的。所谓成联,它原本是诗句、是文句,但其结构和水准可以成为联(具有楹联的水平)。明代李贽有副自题联:“诸葛一生惟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毛泽东借用(或说引用)此联来赞扬并书赠叶剑英。编著者据此界定为毛泽东的摘句联。如此实为欠妥!众所周知,摘别人诗文句为联,是摘句联。今借用他人现成楹联,那怎么能叫摘句联呢?
关于摘句联,我还有话想说。观察一位联家的水平,就是观察他在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创造性。这首先要看他的创作联,其次看他的集句联 (此中有二度创作的含义)。至于摘句联,我以为其中的创造性劳动成分很低,一般可不作考虑。
前面分三个部分作了剖析之后,现在对毛泽东楹联界定的初探,可以作个结论了。如前所述,在若干以题词为联、以诗句为联、摘句联等等错误界定之后,3部大作的一个明显倾向是:将毛泽东楹联作品扩大化了!
毛泽东写作的楹联,从总体上看,水平较高,风格也较奇,大有超凡脱俗之态!但数量确实不算多:57副、64副已经水分不少了,70副则是远远超额了,而那个100副则更是扩大化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了!我以为,在剔除以题词为联,以诗句为联等等的那些并非楹联作品之后,按楹联标准衡量,毛泽东一生写作的楹联作品不会超过50副。毛泽东楹联为什么会被扩大化呢?三家编著者的主观意识,我不敢妄加猜测,但从扩大化的客观效果来看,却是大大有损于两个形象:一是有损于毛泽东的形象;二是有损于编著者的形象——收罗太多的非楹联作品入编,也是至为不可取之举!此举真是得不偿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