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溶溶
(作者为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
王国忠(1927—2010)先生在担任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长期间,筹划创办《世纪》杂志,并兼任主编。值《世纪》杂志创刊20 周年之际,发表任溶溶先生的文章,以志编辑部同仁对《世纪》杂志创刊主编的怀念之情。——编者
王国忠同志是我在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的老同事,他当过上海市出版局局长和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长,又是我的老领导。他是一位正直的人,党性强,我很敬重他。最近我读了《王国忠文集》,不禁勾起我对他的回忆。
我认识他是他在上海华东青年出版社工作的时候。我为他们译了一本苏联小说《小星星》,到东平路该出版社和他见了面。可是这本书却在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因为华东青年出版社撤销了。王国忠调到了《新少年报》。我再见到他是在新成立的少年儿童出版社,《新少年报》迁京,王国忠调来少儿社,担任知识科科长。我在少儿社负责译文科,于是我们天天见面。
王国忠在少儿社做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就是主持编辑出版了《十万个为什么》。他为了编这套书,还到各地走访。记得他回来作了一次报告,其中有一件事我至今难忘。我小时候就听说西南有一种风俗,有一种赶尸人夜里把一群尸首赶着走路,白天在荒庙中停留,这是为了让尸首跑回自己的家乡安葬。太怪诞了,我只是当民间故事听而已。他在报告里说,西南真有这种风俗,实际上是尸首由活人背着夜行,白天放下尸首,活人休息,如此而已,我这才恍然大悟。所以《十万个为什么》有许多“为什么”是征求来的,也有的是编辑同志到各地采访来的,然后为小朋友解答。《十万个为什么》成了少儿社的热门书,也成了出版界的重大事项,这套书到今天还备受欢迎,但王国忠从来不居功,把荣誉给了编辑和作者。
“文革”期间,王国忠同志和我都成了牛鬼蛇神。有一次我们被押送到南京西路上海杂技场参加出版界批斗会,我们低头坐在一排观众席前走廊上,后面坐着革命群众。也不知斗到哪一位我熟悉的人,好久不见了,我想看看他怎么样,不觉抬头看,马上被身后坐着的一位革命群众打了一个头挞,只听到他骂了一声:“头低下来!”我只好低下了头,旁边王国忠同志轻轻对我说:“什么也别管,让他们去斗好了!”这是“文革”中我唯一一次挨打。也是这一次,批斗会开完后,又押我们到后台,排好队,把局长罗竹风同志押来,指着我们对他说:“这些就是你复辟资本主义的大将!”
又有一次开王国忠同志的批斗会,我是陪斗,坐在后面(这时已经可以坐了)。会上问王国忠同志,岳飞也镇压农民,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记不起王国忠同志是怎样回答的,反正我只是陪斗,与我无关,优哉游哉,我不知不觉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来了个二郎腿,忽然有一位女造反队员猛地厉声对我说:“任溶溶,这里是批斗会,不是在城隍庙吃茶,侬坐坐好。”我这才猛醒过来,立刻坐得毕恭毕敬,低下了脑瓜子,乖乖地陪斗。
后来我们都到干校去了。王国忠同志在尖刀连,我在少儿社连队,后又到饲养场,“文革”后再见到他时,他已是出版局长,我们再没有在一起过。
我进上海市文史研究馆,正是在王国忠同志担任馆长期间。有一次文史馆宴请馆员,他特地到我身边对我说:“听说你怕看医生,你又不是小孩子,有病就要求医,年纪大了,要当心身体。”他还是那么关心我。
其实王国忠同志要不是行政工作那么忙,他是应该成为一位作家的。还在少儿社工作时,他热心提倡科学文艺,出版苏联科学文艺作品以及郑文光、叶永烈等作家的创作,他还自己动笔写了好多篇小说,很有影响。他科学知识丰富,又有文学修养,应该是大有成就的,最近我读了《王国忠文集》中那些小说,觉得他没多写作品,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