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用清新唯美的笔触,讲述了少男少女间青涩美好的朦胧情愫,关注他们在成长过程中的心灵碰撞。
“文学节”那天整个校园里真是热闹非凡。有把课文改编成话剧演出的,有在大讲堂里举办文学讲座的,有模仿央视王小丫的名曰“文学开心辞典”的,也有诗朗诵的……但没有哪个班能像林子川他们班一样全体参与,规模这么大的。一位理想是当建筑设计师的男同学,采用了废弃的塑料泡沫、纸箱子、易拉罐等等“新型建筑材料”,在偌大的操场上,建造了一个古香古色的“大观园一条街”,先是一道月亮门,上书“文学大观园”几个大字。进得门来,从先秦到唐宋元明清,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一个“文学摊位”,每个摊位上不但有相应朝代的简略的文学史介绍,而且都会有真人扮演那个时代的代表性作家,这些“演员”都是从班里同学海选出来的,条件就是你必须熟悉自己要扮演的作家的作品,熟悉那个朝代的文学史,在有人来参观的时候能够当有问必答的“文学导游”,能够背诵那位作家的代表性作品。
这些“演员”全都穿着古代的服装——服装都是由两位立志搞服装设计的女同学,回家翻了中国古代服装史,参考了有关古装戏,设计出来的,林子川要求她们严禁“戏说”,务必复原当时的服装样式,这可苦了这两位女同学,因为她们的服装材料只有一种——废旧报纸和同学捐出的家里的旧衣服。不过,她们还是用单一的材料制出了风格不同、颜色艳丽的服装,李白则头戴皂色葛巾,身穿白色圆领长及脚踝的袍衫,脚登黑色皮靴——因为唐代男子多穿乌皮六合皮靴,即由六块皮子缝制成的靴子,她们还专门搜来了脚面有缝的靴子,务必在各种细节上尊重史实。只有李清照的服装最现成,也最漂亮,因为有位同学的妈妈是位越剧演员,演过越剧版的《李清照》,于是直接把人家的戏服借了来。
最好玩的还不是演员们的衣服,而是演员本身,经过演员们激烈的竞争,很多原本对文学不感兴趣的同学,因为想争得一个角色,不得不恶补古典文学知识,到最后,连语文老师都连连惊呼:“了不得,了不得!你们一个个的还真成了大观园里的才子、才女们!”
林子川是个爱较真的人,既然你扮演了李白或者杜甫或者苏东坡,那你就应该是唯一适合扮演李白或者杜甫或者苏东坡的人,你就不怕别人来挑战,于是“文学大观园”还有一项内容,那就是允许参观的同学甚至老师来打擂,若你讲解的李白或杜甫或苏东坡比现有的扮演者精彩,若你知道的他们的作品更多,若你提问的问题难住了现有扮演者,那好,这个角色就是你的了。这就逼得那二十几个“文学家”——“曹子建”、“陶渊明”、“李白”、“杜甫”、“韩愈”、“苏东坡”、“李清照”、“袁枚”、“曹雪芹”…….不得不到图书馆里去借书,挑灯夜战,苦练基本功。
“屈原”的衣服和道具也早已准备好,高峨博带,一把长剑——那是一位同学用一盒巧克力从小外甥那里换来的一把木头剑。衣服和道具都放在“屈原”这个摊位上,旁别立着一个牌子,上书:“屈原”尚未诞生,欢迎其他班同学来应聘。
除了黄思薇,班里其他同学都各司其职,黄思薇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过一会儿,陈子淇拿手当扇子,扇着脸进来了,看到稳坐钓鱼台的黄思薇,神情并不吃惊:“你在这儿呀。怎么不去看看?热闹着呢,哎呀,天太热了,太热了,我得喝点水。”
陈子淇没当上主角,她就是负责给同学们拿拿衣服什么的,但她忙得热火朝天,好像离开她,这台戏就没法运转一样。
黄思薇突然对她心生羡慕。陈子淇平时也这样,什么事到了她那里,都干得兴兴头头。
陈子淇又说:“你看你不肯演屈原,现在这位子给二班一个男生给抢去了,这家伙居然一字不漏地能背诵《离骚》,一点不打磕巴。”
正说着,程小纤进来了。她演的是李清照:“哎呀,晒成小干鱼了!我要喝水喝水!”
“怎么?上午已经结束了吗?”陈子淇问她。
“差不多了。大家都渴得不得了。怎么也没安排一个同学送水。”
“人手不够呗。”陈子淇说,“黄思薇,你和我一起去送水吧。”
黄思薇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两个人抬了一箱矿泉水往操场上走。碰到了林子川,大老远陈子淇就喊:“嘿!仲大导演,来瓶水吧.。”
林子川看了一眼黄思薇,笑着说:“嘿!屈原是投水的,怎么变成送水的了?”
他说话的态度很放松,仿佛两个人之间从未发生过冲突,他从来没有让黄思薇演过屈原,没有这回事,从来就没有这回事,只是黄思薇做了一个梦而已。
黄思薇远远地看着那个峨冠博带的屈原,啊,那原本应该是我,现在…
不出一分钟,陈子淇的角色又从送水的变成摄影师了。她脖子上挂一个数码相机,像个大摄影师一样咋咋呼呼地:“看这边,看这边,笑,笑,记着喊‘田七’,好,好,一、二、三,田七——。”给那些演员与非演员们照了一大堆。
她也喊黄思薇,说机会难得,应该多留几张影。黄思薇于是就一直把右脸朝向镜头。陈子淇就说:“别老照侧面,来张正面的。”
黄思薇微微一笑,说:“你照我的影子吧。”
她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快到中午了,地上的影子短短的,像个小矮人,手舞足蹈。
陈子淇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好主意,我还从来没有给别人拍过影子呢,好玩,好玩。”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子川过来了,他要过相机,对着黄思薇的左脸就是一阵猛拍。几乎张张都是特写。黄思薇都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林子川已经拿着相机走到她跟前。
“以后不要拍什么影子了,也不要总是拍右脸。难道你就那么接受不了你的左脸吗?它还要跟你好多年,甚至一辈子。你怎么可能一辈子都视而不见?”
他举着相机到她眼前,把刚才拍的照片一张一张回放给她看。
黄思薇浑身颤抖,还从来没有人对她如此粗鲁过。所有的人,当着她的面,都小心翼翼地不提她的左脸,连班主任都从未提过。除了上幼儿园,上小学的时候,同学们那时候小,不懂事,会给她起外号,会笑话她。自从上初中后,就再也没有人当着她的面,拿这个说事。
林子川却敢,如此直接,如此赤裸裸,是谁给他这个权利?黄思薇想笑一笑,表示对他的行为不介意,但她嘴唇很干,黏在牙龈上:“不用你多管闲事。”
“我就管了呢!你看见没?屈原是二班的同学在演。本来我们这一次应该是本届文学节上表现最好的一个班,因为屈原不是我们本班同学演的,有人就来说三道四。这一切本来可以避免的,一切皆因为你的左脸。”
“没有左脸,我也不会来演。”黄思薇哽咽着说,泪水就像头顶强烈的阳光一样,流了满脸。
“你演不演其实都没有关系,但我不愿意你为了一张左脸,一辈子不快活。”他不生气的时候,声音很温柔。
“我快活不快活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他说,“其实我们就是一个整体,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个整体的极微小的一部份,如果你不快活,也就相当于我不快活,所以,我希望你快活。”
黄思薇再也无话可说,她猛地转过身子,哭着朝教室跑去。
林子川并没有追上来,但他的声音跟了上来:“你下午可以来打擂,和屈原打擂!”
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人就偷偷抱怨林子川:“真是见鬼了,难道她不演,这个位子就需要空出来吗?现在二班的同学都趾高气扬,说我们最重要的一个演员是借了他们的。”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她为什么做人总那么别扭?”
“嗨,嗨,小声点,人家是残疾,心态很敏感的,小心她听到了,受不了去跳楼什么的。”
黄思薇一口也吃不下。
下午,活动照常进行。黄思薇眼睛红红地跑到操场上,直接来到“屈原”面前,神色严肃地说:“请问,1942年在重庆演出了一个话剧叫《屈原.》,请问编剧是谁?演出屈原的又是谁?”
“屈原”愣了一下说:“呃,你这个问题超出范围了,你只可以问和屈原作品有关的问题。”
“哦。可以。那么,请你背诵一遍《天问》好吗?”
“屈原”微笑着说:“你能给我背诵一遍吗?”
周围渐渐围拢了很多同学,大家一听这话,都笑起来。
“可以。”黄思薇声音平静地说。
然后,她就真地背了一遍。
“那么你觉得,”‘屈原’指指自己说,“你认为本人自杀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大家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