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之外的李美皆

2013-11-04 07:04姚鄂梅
湖南文学 2013年9期
关键词:旗袍核桃阿姨

■姚鄂梅

认识李美皆本人,远远早于她的文章。

第一次清晰的记忆,是在南京板桥那所著名的军中大学,在那里执教的李美皆尽管一身戎装,仍然一路迤逦,文人的悠然与不拘一览无遗。在那里,我偶尔听说,她曾经把十个月大的儿子寄养到附近的阿姨家里,直至上幼儿园,一天当中,夫妇俩只在傍晚时分散步到阿姨家探视一次,就这样,她工作、写作两不误地轻松度过了一般人焦头烂额的育儿期。那次我见到了她的宝贝儿子,已是一名幼儿园大班生,聪明博学,阳光自信,丝毫没有我想象中的不在母亲翼下长大的孱弱痕迹。而那个带大她儿子的阿姨,俨然也成了他们亲人队伍中的一员。当时便认定,这是个聪明果敢、自我鲜明的女人。

她也像一般母亲那样带儿子去上过什么辅导班,但总觉得她未必全心全意,有点挂羊头卖狗肉的嫌疑,因为她总是把儿子塞进那栋楼里就迫不及待地出来喝咖啡、聊天、逛街,似乎送孩子上学只是她给自己放风的借口。但这并不妨碍儿子视她为偶像,那些全身心投入在下一代身上的呕心沥血的母亲们,如果看到她貌似不经意地带出一个聪颖脱俗又跟她同心同德的儿子,一定会大呼不平的。

正是在那段时间里,我看到了穿旗袍的李美皆。那是一个旗袍专卖店,绫罗绸缎,棉麻化纤,各种面料应有尽有,她在那里试穿过不下十件各种风格的旗袍,这才知道,她竟对旗袍情有独钟。当时我不理解,细一想,就明白了,她不喜欢旗袍才奇怪呢,旗袍看似含蓄,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连脖子和肩膀都不泄露半分,其实不然,旗袍的坦露才是最霸气最彻底的,轻与重,内与外,不掩不藏,和盘托出,不像洋装,所谓裁剪,目的是为了遮掩,为了修饰。一个女人一旦穿上旗袍,她的每一寸曲线,她的一举手一投足,甚至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坦露无遗,所以旗袍才是一个女人最强悍的全方位展示。那天,她买下了不止一件旗袍,同时向我历数她这些年陆续添置的旗袍,它们分别来自哪里,是什么风格。一个女人,如果不是极度的自信和自恋,很难对旗袍这种款式的衣服钟情到如此程度。她的旗袍不一定有《花样年华》里张曼玉的旗袍那般精致,但她的演绎有她自己的风格。

除了旗袍,她也爱披肩。首先不是为了抵挡凉意,而是一种装饰性的披挂。很少有人把披肩披得那么理所当然,像一件不可或缺的外套。有一次,在旅行中,她裹了一条尼泊尔羊毛披肩,有人开玩笑说是桌布,她也无所谓。她不期待人人都投她赞成票,也不介意自己的赞成票有几成,她是为自己美丽。

她有她自己的王国,她贪恋她的王国里的各种小享受。对一个中产女人来说,这原本不足为奇,可贵的是,她把她的小享受跟她的创作结合在了一起,这就成了一种生活方式。比如她说,当她写到笔滞的时候,就去泡澡,把自己浸泡到加了浴盐的温水中,再出来时,又是一个香喷喷活力无限的人。比如她把自己关进一个清静的温泉小镇,吃饭,睡觉,散步,写作,宁静单调如钟摆。比如她突发奇想,连背包都没认真收拾,就仓促踏上了青藏线,回来后,一本书随之面世。几年前,她先生要去美国访学一年,得此消息,她兴奋不已,如同获得一次从天而降的自由呼吸的假期,可就在送完先生回家的路上,她却哭了起来,边哭边骂自己太不争气,人还没走呢,就不习惯成这样了。没过多久,正想着她会如何愁云惨雾急需帮助与安慰呢,她却开心无比,说是很快就适应并养成了新的生活习惯。她的哭和笑都是真的,她哭的时候你以为她真的挺不过去了,她一笑,你又会觉得她前面的哭简直就是在撒娇,对自己撒娇,对她的生活撒娇。

更多的时候,她的贪恋显得孩子气。我们曾经约好去某个地方,办某件事情,结果却在途中被几只会说话的鸟儿吸引,因此在那个隐蔽的茶舍里消磨了整整一个下午。她还带我去过一个云南女人开的巴掌大的小店,那本来是大学生们最喜欢的一个半自助式小店,但我们一进去,就被墙上各种奇特的小纸条吸引住了,它们如此煽情,如此小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总之,那里是一个让人跃出市声、恍入云端的所在。我们还曾在敦煌夜逛集市,一个卖核桃的甘肃汉子,为她语调后面一个软软的“哈”字所激动,一口气为她敲了好几个大核桃,请她品尝,坚称不买也不要紧。要知道,那样的核桃,一斤也没多少个。

直到前不久,我才一口气看了许多李美皆的文章,她的文学评论,她的随笔,不禁想起以前偶尔听闻的那些关于她的议论,有人认为她的“骂”有博人眼球的成份,但站在我的角度看,她写出那样的文章,真是再自然不过了,她甚至没有站在一个评论家的立场,而是站在一个纯粹女性的立场,一个女性读者的立场,直率地抒发心中块垒。她比较西蒙·波伏娃与丁玲的那篇,是我最喜欢的文章之一,在我看来,一个女性主义者,与其说是后来炼成的,不如说是与生俱来的,李美皆正是这样一个人,她的生活态度,她的价值追求,无不流露出,她跟那一中一西两个女人之间,明明白白有着一脉相承的气质。

人届中年、生活安定的李美皆,去年突然搬迁到了北京,这意味着她要打破现有的稳定,人生面临一次新的调整,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不知道她何时何地如何动起了这个念头,我只知道,对她来说,很可能并非计划经年曲曲折折最终尘埃落定,她只是像我们那些看似有目的的周末郊游一样,中途意外转向,浑然忘了初衷,但大方向终归是不会有错的,因为我们每次都能愉快而返。我相信这次迁居北京也一样,缰绳在她手里,纵使信马由缰,心头自有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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