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诗元
像两颗流星在浩瀚的天空偶尔相撞,我有幸和诗人马季有一段短暂的共事经历,我们都是侍奉文字的劳作者,从这一点来看,说马季是一个诗人并不全面,马季大量的文字是小说、散文,文学批评,出版过多部文化研究专著,就影响力而言,他是全国知名的网络文学评论的专家。然而,在文学编辑、小说家、批评家、文化学者诸多头衔中,他唯一看重的是他的诗人身份,在他的诸多著作中,他最在乎的是这本《马季诗选》(大众文艺出版社2009年12月出版)。他认为其他文字大多与事业、与工作、与生计有关,只有诗歌与心灵有关,真正表现了他的纯粹和真诚。是诗歌引领马季进入文学的殿堂,去体味情感的强度,去感受思想的光芒,去寻找灵魂的归依。为了诗歌,他放弃了江苏老家丰裕的经济收入,远赴地处东北的中国当代诗歌重镇《作家》杂志工作,后来又辗转寄居北京。他像一个诗歌的囚徒,刻意使自己的人生轨迹进入一种苦行的、流亡的、被放逐的、“在路上”的诗歌状态。
这种状态,对于把诗歌精神溶入自己的生命意识的马季来说,是必需的。正如萨义德所言,大多数人只知道一个环境,一个家,而流亡者知道两个或更多,这样才能具有多重视角来产生创造性的认知。只有在秩序之外的生活,才能爆发出震撼人心的力量。
《马季诗选》共一百三十三首诗作,粗略统计有七十五首约五分之三的篇目写到流浪、远行、在异乡、回望故土、怀念亲人……约有十分之一诗作的标题就是“在路上”,如:《带着秘密上路》《去乡村流浪》《飞下去》《路标与旅程》《出一趟远门》《我从桥上走过》……等等。纵观《马季诗选》,充斥着道路、远方、异乡、翅膀、路标、彼岸、船帆、飞翔、脚步、车站、路口、客栈、抛锚、逃离、退却、坠落、漂泊、疲惫、眺望、徘徊、逗留、跨越、狂奔、目的地、盘旋的鸟、狂奔的马、自由的风、飞驰的火车……等等类似的与“在路上”有关的各种意象。
展开马季的诗歌,人生是动荡的,诗意是流淌的,词语是动态的,场景是转换的……生活在别处,心灵永远漂泊在过程之中。
“在路上”既是马季的生活方式,也是他的诗歌状态,更是他生命的一个巨大的隐喻。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的诗“是在行走中完成的”,他的诗“与生命有关”,生命即行走的过程。马季通过诗歌记录了他的人生轨迹。他在诗中写到童年单纯——“红色年代吃一只苹果/ 我咬一口/ 就感动得无言”,童年自信——“我本身就是早晨的太阳”,童年敏感——“在黑暗的深处/在空气中慢慢地抚摸、探寻/远处传来的/ 一片叶子落地的声音”;他用诗歌记录了青春,他的青春在校园——“为了追赶一场舞会/ 我在那里摔破了膝盖”,他的青春在咖啡馆——“像战时即将出发的列车/充满死亡前的激荡”,他的青春在酒场——“我过着闲适的日子/ 偶尔和朋友相聚小酌/ 谈论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偶尔坐在一张虚构的桌旁/饮酒闲聊,有时也争吵”;当然,他用了更多的篇幅来写爱情,如《南郊的雨》《月光下的怀念》《一个女孩》《爱人》等等……很多,很震撼,比如:“爱人/就是揭开我皮肉的声音/我活过一千回/ 最终被钉死在这个词上”。
马季以故乡镇江为起点,去过南京、上海、长春,直至现在客居北京,每到一处,新的场景、新的环境、新的生存困境,总能引起他许多的感慨,激发他诗歌创作的欲望,正是在这种状态下,他写出了《北京纪事》《北京,第五个秋天》《东北那地儿风有点大》《延边行》等一系列诗作。另一方面,虽然在生活层面上离开了故乡,告别了过去的生活,但是由于时空上都拉开了距离,以致对故乡的追忆,对亲人的思念,对童年、少年、青年时期的缅怀,等等诸多感情却日益强烈,促使他创作了大量的诗篇,形成了《诗选》的主体。可以说,对出发地的回望,对到达地(包括对未来的下一个目的地)的期待和向往,表现了马季诗歌创作强度的两个极点。
马季是一个背负诗歌十字架的行者,时至今日,“在路上”一直是马季的生活常态,也是他的人生、他的诗歌无可选择的宿命。然而,他的“在路上”并非杰克·凯鲁亚克式的“在路上”,没有那种没落颓废的,消极放荡的,肉体活在天堂、精神困在地狱的生活方式和行为方式。尽管由于生存的艰辛,由于生活的不确定性,还由于现实与理想的冲突,在马季的诗作里也偶尔表露出茫然、孤独、矛盾、挣扎,但更为重要的是坚守理想,坚持对纯诗纯艺术的价值追求……他最终战胜了孤单寂寞,派遣了茫然消沉,焕发青春的朝气,以爱心观照世界,与理想一起飞翔。
另外,他的“在路上”又不是那种“好儿女志在四方”及“我们走在大路上”的革命的英雄主义的表现方式,没有那种脱离人性、失却自我的高亢抒情和宏大叙事。而是用真挚的情感,质朴的语言,来表现自我内心的真实情境,呈现生活的本来面目。做到这一点,是马季把自己的做人的原则和处世态度与诗歌创作很好结合的结果。生活中的马季就是一个淡泊从容,谨慎平和的谦谦君子,他坚守自己的价值底线,常怀“仁者爱人”之心。尽管现实生活中的马季比起诗歌或文学里的马季有着更多的窘迫和更大的困扰,他总是能够坚持适性守本、追真弃伪的价值追求,而这正是真正的诗歌精神的本质。当趋炎附势、追名逐利、浮躁空泛、矫情造作、以假为尚等不良风气正在侵蚀当下的文学肌体,弘扬这一诗歌精神,就显得意义重大。
鉴于此,我想,行走在朝圣之路上的马季的诗歌或文学事业,终将功德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