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头题·美国西部风的呼吸与死亡芭蕾：美国西部片

孙萌

西部片是美国类型电影中最具有特色的片种之一，也最能反映美国人的民族性格和精神倾向。它的出现最早可以追溯到1894年。1893年5月上旬，托马斯·爱迪生在布鲁克林向一群工程师和科学家公开演示他最新发明的活动电影视镜。不到一年，爱迪生已开始用胶片记录各种引人入胜的场景，包括水牛比尔·科迪、女神枪手安妮·欧克丽、一群苏族印第安人和其他表演者联袂上演的狂野的西部特技秀。西部在电影中第一次出现的代表性影像是1903年鲍特拍摄的只有九分多钟的美国第一部故事片《火车大劫案》。影片以真实的自然环境作为叙事背景，讲述了一个强盗抢劫火车上的旅客的钱财，最终被警察追击而受到惩罚的故事，具有强烈而紧张的外部动作和冲突，包含了不少西部片的重要元素。由于内容上的需要，鲍特在影片的结尾让匪徒把枪口对准观众，创造了电影史上第一个特写镜头。早期的西部片具有某些警匪片的特性，但更为主要的是展示十九世纪下半叶美国人开发西部的拓荒生活和美国西部的壮丽风光。

西部片诞生的时候，真正的西部尚未消失，有些实有其人的英雄人物像著名的警长华特·伊普，在好莱坞开始拍摄西部片时仍健在，能亲自向导演讲述当年西部的种种真人实事。西部片里的许多人物和情节大都来自真正的历史，如除暴安良的警长威利·向恩，英勇抗击白人入侵的亚巴虚族领袖佐罗·尼姆，率领白人讨伐队屠杀印第安人的卡斯特尔将军，牛仔比利小子，大盗杰西·詹姆斯和他的兄弟法兰克等人物，以及奥卡牧场枪战，卡斯特尔的最后战役，横贯西部的铁路建筑等事件。定型化的人物是西部片一大特色，他们是牧场主、农民、牛仔、警长、歹徒、印第安酋长、银行家等等，他们代表着某种德行或兽性，女人不是生活放荡但能见义勇为的酒吧女郎，便是把文明带到西部的端庄淑女。在西部片中，背景几乎都是相同的：荒凉的千里平原，尘土飞扬的沙漠，纪念碑式的巨大山岩和峰峦起伏的群山。基本情节遵循相似的套路：善良的白人移民受到暴力的威胁，英雄的牛仔或执法者除暴安良。西部片中马、篷车、原始的火车是必定出现的交通工具。镜头的运用也有一定的程式，穿紧身裤皮上衣、披子弹带、戴宽边帽的牛仔策马扬鞭，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戴着彩色羽毛头饰的大群印第安人骑着马在山头上列成一线，同山下平原上行进的骑兵队或篷车形成紧张的对峙局面；酒吧的弹簧门突然被推开，陌生客人慢步走向柜台，与敌人狭路相逢，于是拳脚并用，枪声连连，西部英雄尽歼群敌……这些典型的西部片视觉形象，营造了一个个令人心驰神往的神话般的世界。

西部片真正成形的标志是1924年由詹姆斯·克鲁兹拍摄的《大篷车》和约翰·福特拍摄的《铁骑》。1930年代以后西部片在艺术上渐趋成熟，出现了《关山飞渡》、《黄牛惨案》、《红河》、《太阳浴血记》、《正午》、《原野奇侠》、《搜索者》、《荒漠怪客》、《愤怒的葡萄》、《日落黄沙》等优秀影片。

约翰·福特与《关山飞渡》

《关山飞渡》是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西部片，是对传统西部片艺术表现的集大成与全面超越。导演约翰·福特把西部片中的社会传奇、历史再现、心理真实和传统的场面调度格局糅合在一起，做到了完美的均衡。影片的主要情节取自莫泊桑的著名短篇小说《羊脂球》，描述八个不同的人物共同乘坐一辆马车前往罗斯堡，由于其中一名是妓女达拉斯，引起了其他乘客的议论。途中逃狱出来报仇的牛仔林果小子加入了他们的旅程，在即将到达目的地时，驿马车遇上了印第安人的围攻，几经艰险之后终于获得骑兵队的解救。到了罗斯堡，林果小子以一敌三击毙了仇人，当他准备向警长自首时，警长把他和达拉斯推上了一辆马车，让他俩越境出逃，前往边界的农场开始新的生活。影片展示了驿马车穿越西部荒原的场景，激烈的马车追逐、小镇上的决斗等经典场面在后来的西部片中被一再重现。《关山飞渡》在犹他州和亚利桑那州交界的威利山实地拍摄，那里是印第安人的家乡，著名的大峡谷以及高耸入云的碑式山岩也成为福特影片的标志，它们象征着福特心目中的西部，象征着那些开发者的拓荒精神。从那以后，到西部实景拍摄就成为任何一位想拍西部片的导演的必需工作。

《关山飞渡》打破了千篇一律的西部片模式，注入了导演关于社会的反省，从而创造了在历险中加入社会反省的具有现代意义的西部片。影片传达出这样的信念：在所有物质的精神的蛮荒地带，拯救都是可能的。驿马车上的一天两夜是不寻常的，来自不同阶层的人们越过高低贵贱，在历险这一互相支持的过程中达成宽容和谅解。一个妓女可以比把她赶出市镇的女教徒更值得尊敬，一个浪荡的赌徒能够懂得像贵族那样有尊严地死去，而一位有地位有名望的银行家竟然携款潜逃。影片中的林果是突然出现在荒原的，他一手拿着马鞭一手扬起短枪，兀立在通向界石谷的土路上，仿佛主宰着他身后的千里蛮荒。这是一个原始与文明、暴力和法制的矛盾统一体。在精神上他倾向于法制，在肉体上他又从属于原始暴力。同时，现实也逼迫他使用暴力的手段。虽然他行为的结果维护了文明，但是自己却不能为社会所容，最后只能回归原始。整部影片人情味很浓，人性化的结尾也给人希望。影片把两个对西部片有重大贡献的人物联系在一起，约翰·福特与约翰·韦恩。福特从影六十年，拍片一百一十二部，其中西部片占了三分之一。在他的西部片中，美国西部边疆的开发史被理解为美国文明的发展史，他站在文明的一边，支持殖民者镇压土著人的反抗，把法治带进蛮荒的世界。被福特挖掘出来的约翰·韦恩在《关山飞渡》中确定了他的西部英雄经典范式，成为著名的牛仔明星与好莱坞第一硬汉。从此两人结缘西部，共同演绎了一部又一部西部经典，打造了一个又一个边疆神话，如《骑兵与小姐》、《蓬门今始为君开》、《搜索者》、《双虎屠龙》等。

《西部往事》海报

西部片与美国精神：从《正午》到《不可饶恕》

几乎和美国电影同时诞生的西部片一直是好莱坞创造的关于美国历史和文化的标准神话之一。以美国西部开拓时期为背景的西部片对于美国公众的意义已远远超过了一种普通的类型片的价值。它所塑造的崇尚个人主义精神的牛仔英雄和在蛮荒之地建立起法律和秩序的故事，已被公众接受为美国精神的象征，成为美国人心目中的“普罗米修斯+西西弗斯”，是坚忍不拔、笃实诚信、不畏艰险、见义勇为、扶弱凌强的英雄精神的化身。

由弗莱德·奇纳曼导演、加莱·古柏主演的《正午》便是这样一部影片。小镇执法官威尔·凯恩在卸任的当天，同未婚妻艾米举行了婚礼，两人准备开始蜜月旅行的时候，小镇迎来了三位不速之客，他们是皮尔斯、科比和本，三人在火车站等候五年前被威尔抓获的恶棍弗兰克·米勒。预感小镇将被卷入一场血腥仇杀的人们纷纷躲避，一些人力劝威尔离开，但他执意留下，并开始在镇上寻找帮手，岂料不得升迁的警员哈维、当年审判弗兰克的法官等人全部与此事撇清了关系，新婚妻子也不支持威尔的坚守，孤立无援的威尔只得拿起自己的枪一个人进行战斗。浑身是胆的英雄在六响枪的弹雨中救出美人，在荒凉的西部草原和刚通火车、只有一条大街的西部城镇，貌似强大的邪恶终被背水而战的正义所制服。

奇纳曼将写实主义风格渗入其中，改变了西部片传统的浪漫结局，为影片注入了丰富的心理内容，开创了心理西部片的先河。影片中的反面角色不太鲜明，四个复仇的歹徒也只是符号化地一带而过，真正的敌人其实是整个社会。凯恩杀敌除恶后，没有接受人们的欢呼，个人的胜利事实上加剧了社会冲突，也加深了全镇人民的羞耻和屈辱。还有一点值得一提，这部影片在时间结构上独具匠心，即影片中的时间与真实世界中的时间步调一致，每一分钟的消逝都意味着死亡的进一步迫近，钟面上时针的移动给影片造成强烈的悬念，同时也强化了观众的现场感。《正午》公映的1952年，正值十年之久的好莱坞反共活动调查和黑名单如火如荼之际，白色恐怖之下人人自危，个个噤声，不当告密者已能算是不同流合污的勇者。《正午》的编剧恰恰是黑名单上的人，倾泻到笔端的愤懑可想而知，可以说是借凯恩之酒浇心中块垒。据说好几位美国总统都喜欢《正午》，这其中包括发动了伊拉克战争的小布什。

1990年代，西部片以更加丰富的面目卷土重来，很多影片对传统的西部片进行了拆除和消解，将昔日枪法如神除暴安良的牛仔英雄变为嗜血杀人的强盗，但西部片一贯倡导的个人英雄主义的主流一直没变，尽管有时以挽歌的形式出现。1993年由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自导自演的影片《不可饶恕》被誉为最后一部西部片，它向传统的西部片伦理进行挑战，颠覆了传统西部片的英雄神话。影片描述堪萨斯州的农民威廉年轻时曾是出名的杀手和劫匪，遇上克劳迪亚后，他的生活开始彻底改变。威廉和克劳迪亚结婚生子后，洗手不干，一家人过着幸福的生活。但好景不长，克劳迪亚不久故去，威廉独自带着两个儿子过着清贫宁静的生活。这时，该地区发生了一起牛仔醉酒殴打妓女并将其毁容的事件，坏蛋警长达格特只将此事草草了结，凶手仍逍遥法外。当地妓女纷纷捐钱，要求悬赏一千美金请杀手来伸张正义。思科菲尔德小子找到威廉，要求合伙干这桩买卖。为了给儿子们一个幸福富足的家庭，威廉终于答应再次出山。这是伊斯特伍德继《高原骑手》、《苍白骑士》等影片后所拍摄的第十部西部片，该片在1993年第六十五届奥斯卡金像奖的角逐中斩获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配角和最佳剪辑四项大奖，称得上是西部片的又一次胜利。

伊斯特伍德以一种严肃的创作态度继续着1960年代以来美国主流意识中对西部神话反思性的考察，一面揭穿一面重建。传统西部片的世界通常是黑白分明，忠奸对立，永远是正义战胜邪恶。本片男主角与以往西部片威武剽悍的仗义骑士有很大区别，他打破了是与非、善与恶的分界，片中的几个角色也都是悲剧人物，各自背负着不可摆脱的罪孽和厄运，呈现出人性的多个层面，而暴力是解决一切的最终力量。男主人公曾经身负的沉重罪孽和对妻的怀念为影片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情绪。影片保留了以往西部片暴力宣泄的特点，同时又有着一种忧郁的基调，充满了忏悔悲怆的气氛。导演将美国西部作为一个弱肉强食的阴暗世界展现在观众的面前，人性的黑暗在此暴露得淋漓尽致，使影片具有了引人深思的力量。

之后的《马语者》、《燃情岁月》、《大河恋》等影片继续以西部片变奏的形式，让好莱坞帅哥罗伯特·雷德福、布拉德·皮特担当个人英雄主义的代言人，他们以大自然的野性、让人无法抗拒的雄性力量影响着城市女人，征服着女性，甚至包括印第安女人，西部辽阔的牧场、波光闪闪的大河成为他们的栖息地，也成为观众心目中的神秘花园。

征服女性、运水者与女性西部化：从《荒漠怪客》到《西部往事》

如果说大地是女性的象征，西部便是一位丰腴、富饶、原始气息浓郁的女性。一拨拨男人为她而来，征服过后又投往下一片未开垦的土地。1924年的《铁骑》描写的是十九世纪下半叶美国铁路资本家在西部兴建铁路过程中同印第安人发生冲突和战斗的史实，西部的原住民印第安人不但被驱逐，还顶着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恶名。西部片中的火车代表了文明，把西部的清纯之美拦腰切断，破坏殆尽，印第安人则充当了“铁道游击队”的角色。为了拍摄这部影片，福克斯公司在内华达沙漠上兴建了两座完整的市镇，雇佣了整整一个团的美国骑兵、三千名铁路工人和一千名中国工人、八百名印第安人，使用了两千匹马、一千三百头水牛和一万头牛，在拍摄期间，这五千多人都完全按照十九世纪西部居民的生活方式生活。

女性参与西部化的进程通常是以东部女性转化成拓荒女性而实现的，在这一西部化的过程中，女性由于性别因素还担当了运水者的角色，成为荒漠甘泉与男人魂牵梦萦的绿洲。由琼·克劳馥主演的《荒漠怪客》的故事发生在美国西部的一个小镇，一位名叫威伊娜德的女士在镇子外面设立了一个非常庞大的沙龙。她希望一旦铁路修通并从这个小镇穿过的话，她就能把自己的沙龙改造成为一个自己的镇子。但是这个小镇上的人们却想要她离开。一天，有四个男人驾驶一辆四轮马车杀死了一个人。当地政府官员在一个名叫埃玛·斯摩尔的头目的带领下，来到这个沙龙，想要抓住那个杀人的人。这四个人正是威伊娜德的朋友。威伊娜德强烈地反对官员这样做，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威伊娜德昔日的情人强尼·古塔尔出现了，最终二人战胜了对手。影片中的威伊娜德突破了以往西部片中的花瓶角色，身着男性服装，装备着手枪，英姿飒爽，成为小镇的保护神，而片中的男性更像是配角。在1995年的影片《致命的快感》中，莎朗·斯通是一名伊斯特伍德式的无名女人，头戴一顶牛仔帽、身穿皮套裤和靴子突然闯进小镇，与一群陌生人打交道并参加射击比赛，跟市长的私生子及落魄枪手发生似有若无的感情。她横渡沙漠而来，只为报杀父之仇。最后斯通策马奔向远方，暗示男人不是唯一可以扮演持枪牛仔的人。

西部片中的土著情结

与《要塞风云》、《关山飞渡》、《铁骑》等众多反映拓荒者与印第安人种族冲突的影片不同，在《魂归伤膝谷》、《折剑为盟》、《离弦之箭》、《太阳盟》、《与狼共舞》等影片中，里面的拓荒者向往印第安文化，将西部视为未被现代工业文明污染的乌托邦世界。他们将自己的欧陆装饰放在一边，穿起了鹿皮裤与软皮靴，盖起木屋搭起帐篷，并且向印第安人学习如何打猎、钓鱼和解读自然符号，东部人的西部化折射出所谓文明人的土著情结。

作为最早期的西部片开山之作，拍摄于1931年的史诗影片《壮志千秋》包含了后来西部片所有代表性的元素——狂放不羁的牛仔、奔腾的烈马、一抬手崩掉帽子的精准枪法、男儿的热血、永不休止的探险精神……导演韦斯利·拉格尔斯精准地把握住了西部精神的精髓：冒险、热血、英雄主义；以及美国梦的精髓：自由、开拓、民主，通过杨西一家人的经历，展现了第一代美国人开拓家园的壮丽图景。主人公杨西是开拓者经典形象的代表，他勇敢、正直、无畏，为了民主与和平，与守旧的牧场主代表的罪恶势力坚决斗争，为遭人唾弃的女子争取平等，毫不畏惧于指责政府的弊端。影片中尤其渲染了他为印第安人争取民主的场面，

他极力维护印第安人的权益，甚至爱上了一位印第安土著女性。这部影片曾获得第四届奥斯卡最佳影片等三项金像奖，也是第一部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的西部片。

1990年，凯文·科斯特纳首次执导并主演的《与狼共舞》在西部片逐步走向衰落的时候取得了辉煌的成功，横扫当年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改编、最佳摄影、最佳剪辑、最佳音响和最佳音乐七项大奖，令世界为之瞩目。《与狼共舞》以其独特的视角和内涵成为世界电影史上一部永垂不朽的西部传奇。科斯特纳从一个全新的视角去考察文化、历史、种族与和平的复杂主题，为西部片注入了新鲜而强劲的活力。它不但重新唤起了人们对西部英雄的缅怀和关注，更把旧西部电影中被忽略和丑化的印第安部族作为主要角色，第一次完整地再现了十九世纪印第安人质朴纯真的生活，对美国政府犯下的灭绝种族、毁灭印第安文化的罪恶进行了大胆的揭露，重现了他们不为人知的真实面貌和真挚情感。《与狼共舞》所表现出来的进步思想和深刻内涵不但得到主流社会的高度评价，在少数部族中，尤其是印第安土著中引起的反应更是空前激烈。凯文·科斯特纳认为：“我所要表现的是印第安人在那个时代的遭遇，是一部土著人的历史。”他坚持影片必须打上印第安语字幕，并且自信它必然会引起人们的强烈兴趣和关注支持，这也是美国电影史上第一部配有印第安语字幕的影片。在首映式上，他邀请了许多印第安人观看影片，三个小时过去了，电影院里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凯文·科斯特纳也因此片赢得了人们的普遍尊敬。

影片的原著兼编剧布莱克从小热衷于印第安人的故事，他在阐述电影剧本时写道：“写作小说《与狼共舞》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我想介绍我所知晓的一些历史记载。这是我的愿望：想在展示失去什么的同时，有可能重新获得什么。”布莱克痛感原先西部辽阔的草原是印第安人故土，他们世代在这里生息繁衍，过着素朴自然的生活，以苍天、大地、平原为家，人与人之间互相尊重，互相奉献，忠于家庭，天性真诚美好。这一切不仅遭到毁灭，而且硕果仅存的东西也被禁锢在远离公众视线的荒无人烟的保留地里。这部影片在形式上是一部西部片，而在内容上却是一部历史文化片，它把浑厚浓郁的历史文化气氛与雄浑壮美的西部大草原风光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丰富的拍摄角度，巧妙的动态节奏和复杂出色的场面调度，使影片的视觉效果精彩绝伦，让人过目不忘。但是影片真正成功的原因还是其反映出的深刻的主题内涵。《与狼共舞》复兴了一个片种，更为重要的是，影片塑造了一个同情印第安人的白人形象邓巴，但一个人的觉醒可以唤起一个种族、一个国家的觉醒，这也是这部电影经久不衰的生命力所在。

西部神话的延续：从陆地到太空

1962年美国米高梅公司出品的《西部开拓史》堪称西部片中的史诗巨作，该片囊括了约翰·韦恩、亨利·方达、詹姆斯·斯图尔特等西部明星，讲述了三段有关西部开拓的历史，约翰·福特拍摄的《南北战争》、亨利·哈塞威的《河流、平原、非法之徒》和乔治·马歇尔的《铁路》。影片通过一家三代从19世纪早期到1880年代半个世纪的迁徙经历，他们从纽约出发，经历了内战、淘金热、路遇印第安人和西南部的流放者，力排各种艰难险阻终于到达西部，并联合其他开拓者在平原上修建了铁路，把法律与正义也带到了边疆。三位著名导演各具匠心，以宏伟壮观的场面展示了西部的魅力和开拓者的艰辛，全景式展现了西部历史和文化特色。影片是一部美国的民族史诗，宣扬了一种国族精神，而这种精神正是在西部的开拓历史中形成的，

1893年7月12日，在芝加哥举办的一次美国历史协会的会议上，历史学家特纳发表了一篇影响深远的论文《边疆在美国历史上的重要性》，他宣称拓荒在美国早就不存在了，他认为拓荒在十九世纪美国拓展和美国个性形成时期扮演了一个非常关键的角色。在特纳看来，拓荒的完结不仅意味着美国历史的第一段时期结束，而且意味着拓荒对于美国身份成长的影响的完结。1932年去世的特纳万万没有想到好莱坞电影重新创造了西部，拓荒终结之时，西部片开始取代西部，以一种美国神话的形式继续塑造美国个性。事实上，即便西部片消失，西部神话所产生的力量仍会在西部乡村音乐、万宝路香烟、牛仔服装上复活。

西部片是伴着工业革命的硝烟诞生的，在1950年代达到鼎盛时期，从1926年到1967年超过四十年的时间里，好莱坞制作的西部片超过了其他任何一种类型片，在此期间，大约四分之一的好莱坞影片是西部片。1960年代后由于美国信息时代的降临，火车、铁路等西部拓荒工具已满足不了技术猛兽的胃口，西部片类型开始逐渐衰落。1960年代，约翰·肯尼迪宣布“新边疆”，把大把资金花费在不断增加的太空项目上，西部片也被以太空为新边疆的科幻片所取代，科幻片挪用了西部片的主题、情境、符号等元素。《星球大战》从《搜索者》中脱胎而来，大量借用其基本情节和画面，如哈里森·福特扮演的“西部英雄”太空牛仔索罗向扎巴派来的外星赏金猎人开枪，穿着、动作设计与场景简直就是西部片的翻版。肖恩·康纳利主演的《九霄云外》是《正午》的太空版，执法官检查一颗木星卫星上火山矿的法律和秩序，片中五十一岁的肖恩·康纳利一展其孤胆英雄的本色，一身警服，手执长枪的造型也成为他的经典形象之一。《星河战队》中有一个经典的西部场景，士兵对抗数以千计的野蛮外星虫族，保卫堡垒。詹姆斯·卡梅隆2010年的影片《阿凡达》讲述的是外太空殖民与反殖民斗争的故事，片中呈现了潘多拉星球的地貌生态以及纳威土著文明。人类战士杰克与外星公主相识相恋，开始了一段跨越种族的爱情故事。杰克逐渐学习并适应纳威族人的生活，为他们自然和谐的生活所吸引，更加看清了地球人欲望驱使下的自私残忍与龌龊阴暗，于是彻底转换身份认同，最后带领纳威族战士大战人类以及人类对潘多拉星球的殖民掠夺。这些跟《与狼共舞》的故事主线完全吻合，甚至纳威族人的服饰造型、表情举止、生活习性，也让人感觉是换了蓝身长尾、扁鼻大眼的印第安人。影片添加了各种奇异的动植物和科幻元素，可以说是《与狼共舞》的绿色版。昔日熟悉的西部转化成新奇而又陌生的太空世界，牛仔英雄与美国神话在新的边疆有了新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