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额时间序列走进交叉临界区——中国贸易额超美与否的数据解读和态势分析

贾怀勤

(作者单位：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责任编辑：郭周明)

中美贸易额时间序列走进交叉临界区
——中国贸易额超美与否的数据解读和态势分析

贾怀勤

【编者按】随着中国和美国分别公布了各自的2012年货物贸易额数据，境外媒体纷纷热议中国贸易额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贸易国。2月13日中国商务部对外贸易司负责人接收媒体采访，称在比较时应该按世贸组织的统计口径比较中美两国贸易额。按此口径，我国2012年货物贸易额为38667.60亿美元，比美国的可比数据38824亿美元少156.40亿美元。这位负责人还表示，最终结论还需等待世贸组织今年2月底或3月初公布的数据和排名。2月20日，中国商务部发言人重申一周前对外贸易司负责人对媒体关于中国货物贸易额是否超过美国的答复。

什么是世贸组织对货物贸易额的统计口径？境外媒体所持观点的依据又如何？本刊请中国单位经济贸易统计学会副会长、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教授贾怀勤对此给予解读和分析。

中国海关总署公布的2012年进出口总额是38667.60亿美元。而美国商务部公布了三个口径的数据，一个是美国海关统计数据口径38221.80亿美元；第二个是国际收支口径38628.59亿美元；第三个统计口径是与世贸组织统计接轨的数据38824亿美元。若拿中国的数字与美国的第一个(乃至第二个)数字比较，结论应该是2012年中国货物贸易额超过了美国；但是，若拿中国的数字与美国的第三个数字比较，结论就要反过来。

有读者会说：你这么一摆，就成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中国的数字应该与美国的哪个数字做比较呢？为了说明白这个问题，我请读者先了解贸易数据(作为一种公共产品)的生产流程和生产者，然后再对美国贸易统计机制进行解析，并对其数据进行解读。

一、货物贸易通关统计数据的生产程序和政府机构分工

(一)通关统计数据：生产程序的一致和机构分工的差别

货物贸易统计数据在各国的生产流程是一样的：在进出口货物通过海关时对其货值和相关信息进行记录，产生原始数据，再分时段(通常为月)将每一笔原始数据集中起来，进行汇总，并按货物种类、贸易国别、运输方式等进行分类统计，编制进统计表格，最后向政府使用者提供，并向公众发布。

世界各国通常是由海关提供原始数据——其载体是报关单副本，由另一部门负责货物贸易统计，这样的部门可以是中央统计机构，也可以是商务主管部门(商务部或工商部等)或综合协调部门(总理府等)。具体到美国，提供原始数据的是隶属于国土安全部的海关和边境保卫署，数据的汇总、整理和发布由商务部负责。只不过美国的商务部统计职能很强大，不仅商务统计由它掌管，国民经济核算也由其掌管，乃至于人口普查这样的基础统计也由其掌管。

由于历史上的特殊原因，中国海关一直承担着监管、征税、缉私和统计四大传统职能，实行海关统管的全流程型货物贸易统计。海关总署既承担采集货物贸易原始数据的职能，又承担货物贸易数据的汇总、编制和发布的职能。

(二)通关统计数据的IMTS 口径

货物贸易的通关统计即由海关采集的货物贸易数据，这是原本意义上的贸易统计。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由联合国统计委员会确立了统计原则，形成指导性文件《国际货物贸易统计：概念和定义》。联合国规定以增加或减少一国物质资源量的货物流动为记录原则，并规定出口按FOB(Free on Board，通称离岸价，又译为船上交货价)记录货值，进口按CIF(Cost, Insurance and Freight，通称到岸价，又译为成本加保险费运费价)记录货值。因为上述联合国文件的英文缩写是IMTS，我们不妨将“出口FOB/进口CIF”的货值统计标准称为IMTS 口径，世贸组织按此口径汇总各国贸易统计数据，这就是所谓世贸组织的统计口径。

(三)国际收支平衡表中货物统计数据的生产流程和生产者

随着国际经济交往的密切，由各种交易导致的国际收支平衡日益受到重视，遂产生了涵盖领域更广泛的国际收支统计。国际收支表中经常账户包括货物贸易导致的收支、服务贸易导致的收支和其他收支。以通关数据为基础，经过调整，得到国际收支口径的货物贸易数据。由前者到后者的调整涉及多个方面，主要是：① 统计的货物范畴，通关统计基于物质资源增减，国际收支统计基于货物所有权在居民和非居民之间的变更。② 货物计价方式，国际收支统计一律按FOB计价，运费和保险费当从CIF中扣除，相应地计入服务贸易。③ 统计基准时间，通关统计以货物通关时间为准，国际收支统计以货物所有权变更时间为准。这一货物贸易的统计口径用国际收支的英文缩写BOP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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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各国国际收支统计工作由货币管理当局(在中国是国家外汇管理局)承担，全球数据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汇总、整理和发布。美国的国际收支统计和国民核算在一起，都属于商务部的职能。

二、美国贸易统计机制解析和数据解读

(一)中美两国货物统计数据比较：以一对三

由于中国货物贸易统计的海关全流程管理，其发布的统计数据在读者心目中形成了惟一性。国际收支表中的货物贸易数据只是在特定分析中才提到。而美国的情况比较复杂：首先是因为它的通关统计和国际收支统计都归商务部管，并且还同时发布数据;然后是它的通关数据不遵循IMTS口径，为此它又加工出一套国际可比口径的数据。

美国海关对出口统计采用FAS(Free alongside Ship，船边交货价)。美国海关进口采用“通关货值”(Customs Value)原则，由海关当局对出口美国的货物进行估价，不包括进口税、运费、保险费和其他费用。美国商务部的货物贸易统计数据就是基于出口(FAS货值)和进口(通关货值)构成，这套数据称为普查局口径的货物贸易。美国商务部经济分析局负责编制国际收支平衡表，它对普查局口径的货物贸易按国际收支平衡表的原则进行调整，得到国际收支口径的货物贸易。这两个口径的数据通过基准表格分布。

FAS与FOB很接近，差别在于它不包含将货物自船边调运到船上的费用，在数据比较时可以忽略。因此，美国出口的补充统计仍然使用FAS货值。其进口的补充统计则是将通关货值按一定比率改算成CIF货值。这个口径的数据通过补充表格分布。

根据2006年由联合国统计司发起，统计司、OECD和WTO共同实施的一项针对成员国(地区)货物贸易统计制度建设和落实的问卷调查结果，在自132个成员国(地区)回收的有效问卷中，它们关于出口和进口货值统计原则的状况如表1所示。

图1 货物贸易数据生产程序和政府机构分工

对表中第一个问题和第二个问题持否定意见的比例分别为6.1%和2.3%。由此可见，美国在通关统计的记值标准上属于极少数国家之列。

正是美国商务部在货物贸易统计上就形成了“一门三数”的局面，使一般读者往往坠入五里雾中。

(二)中国贸易额时间序列和美国贸易额时间序列的交叉临界状态造成了“超过与否”的各执一词

美国商务部普查局网站在其表5“美国的货物贸易” (exh5: U.S. Trade in Goods)中发布包括普查局口径和国际收支口径的出口额、进口额和差额，还包括两者间调整额。用户可以自行计算出普查局口径和国际收支口径的进出口额，分别是38221.80亿美元和38628.59亿美元。这两个数字都小于中国2012年货物贸易额38667.60亿美元。副表5“货物出口、进口和贸易平衡”(exhs5: Exports, Imports and Trade Balance of Goods)发布美国出口(普查局口径)、进口(普查局口径)和进口(CIF货值)的数据。表2是由美国商务部普查局副表5截取的2012年1-12月累计额。

表2中的出口(FAS货值)和进口(CIF货值)相加，得38823.954亿美元，就是IMTS口径的2012年贸易额。此数大于中国2012年货物贸易额。

综上可知，媒体说中国贸易额超美，是拿载于“正表”的普查局口径数据与中国相比，言之凿凿。中国商务部说未超过，是拿载于“副表”的国际可比口径数据对比，也是持之有据。这种状况笔者称之为中国贸易额时间序列和美国贸易额时间序列的交叉临界状态。

表1 通关货值统计原则实施状况成员国(地区)占比(%)

表2 美国商务部普查局副表5部分数据 单位：百万美元

图2是2000—2012年中国贸易额和美国贸易额的时间序列曲线。在2012年之前，美国货物贸易额在高位运行，中国货物贸易额在低位运行。此时统计口径的些小差异不影响美国贸易额大于中国贸易额的结论。

问题是在增长率上，低位运行的中国货物贸易额的增长率高于高位运行的美国贸易额，如不发生特殊情况造成趋势逆转，中国贸易额曲线一定会与美国贸易额曲线相交，然后居高位运行，美国贸易额反过来居低位运行。而2012年恰进入了两条曲线交叉的年头。在这个临界状态下，统计口径的些小差异就引出美国贸易额与中国贸易额孰大孰小的不同结论。 到2012年，两条曲线接近，进入交叉临界区。此时，按不同统计口径进行比较，就会得出相反的结论。而一旦走出临界区，中国曲线将占据高位，美国曲线相对地处于低位，届时统计口径的不同将不再导致不同的结论。

三、中国贸易做强的意义胜于居首

笔者认为，当下与其争论中国货物贸易额是否超美，不如深入思考如何把中国贸易做强。谁居首的问题留待世贸组织去排名。

近年来国人意识到：中国已然是贸易大国，但贸易大国不一定是贸易强国，中国和平崛起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建成贸易强国。这显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贸易强国的标准或标志是什么？没有现成定义。笔者认为可以从以下几方面考虑：

(一)服务贸易与货物贸易平衡发展

2002年到2011年，中国服务进出口总额从855亿美元增长到4191亿美元，增长了3.9倍。其中服务出口总额从394亿美元增长到1821亿美元，进口总额从461亿美元增长到2370亿美元。同期，中国服务进出口的国际排名不断上升，由第11位上升至第4位。虽然中国服务贸易发展成绩显著，但与居世界第1位的美国相比还有很大差距。2011年美国服务进出口总额9690亿美元，中国与之相比，还不足其一半，这与两国货物贸易额接近成鲜明对照，显示了中国服务贸易与货物贸易发展的不平衡。

十八大提到把“发展服务贸易，推动对外贸易平衡发展”作为今后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任务。一方面要努力提高中国具有比较优势的传统贸易领域的科技含量，提升国际竞争力;另一方面要选择符合国际服务贸易发展趋势的新兴服务贸易领域重点培育，促进其快速发展，拓宽中国服务贸易领域，从而推动中国服务业由传统的劳动密集型向资本密集型、技术密集型转变，实现服务产业结构优化升级。要扩大服务业的市场开放度，以开放促发展。

(二)提高为制造服务的新兴服务业务水平，做大制成品生产过程的增值

随着生产的碎片化，为制造配套的服务活动不断创新，融入生产价值链，制造和服务越来越融为一体。中国是“世界加工厂”，所从事的是价值链中增值幅度最小的加工、组装环节。要大力扶植产品创意、技术创新和营销创新，在制成品的生产和贸易中掌握核心技术和营销网络，由产业链的低端(加工制造和组装)向前高端(创意、标准、设计、技术专利)和后高端(物流、营销、品牌)转移，在全球价值链中增加中国的附加值贸易。

(三)在能源和战略性原料的贸易中掌握定价权或至少定价参与权

中国是世界市场上能源、铁矿石、一些贵金属和稀有金属、粮食的大宗买家，一些战略性原料的出口量在世界市场上也占有绝对重要的份额，但是中国不能掌握这些商品的定价权，这使得中国在交易中受制于人。要建成贸易强国，就应该掌握这些商品的定价权，至少要有相当的定价参与权。中国应该通过购买、参股和战略联盟等方式实现这个目的。

图2 2000—2012年中国贸易额和美国贸易额的时间序列

图3 价值链增值过程和各环节的增值幅度

(四)增大在国际贸易规则制订和贸易谈判中的话语权

无论是全球贸易、多边贸易还是双边贸易，话语权长期为西方所控制，正是这种软实力制约着中国硬实力的增强。要扭转这种局面，需要在国际经济及贸易理论、国际商务实务、国际商法和国际经济统计等方面开展深入研究，持续产出一系列对国际学术界和国际经济组织(WTO 、IMF、OECD、UNCTAD等)有重大影响力的成果，培养出一批善于从事国际谈判的专家型官员，引导国际经贸规则的制(修)订和各种多边、双边合作区域的设立尽可能多的有利于中国国家利益。这支队伍的有无和强弱是中国能否成为贸易强国的重要指标。

(作者单位：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责任编辑：郭周明)